李商隱無題詩中的女性觀照

高姍姍

摘要：李商隱的無題詩內容主要有寄托說和愛情說這兩種說法，對女性內心世界的發(fā)掘是詩歌首創(chuàng)。本文以李商隱詩歌本身的藝術價值為基礎，研究李商隱無題詩中的女性與愛情的特殊性，發(fā)現(xiàn)李商隱生命意識中表現(xiàn)出對女性的特殊觀照。

關鍵詞：李商隱；無題詩；女性；觀照

學術界對于李商隱無題詩的主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以馮浩、吳喬、朱鶴齡等為代表的寄托說，借美人以喻君子；二是蘇雪林、陳貽焮等人主張的愛情說。在新思潮的影響下，文學對于女性的探討也逐漸升溫，在他的無題詩中發(fā)現(xiàn)其對女性的思想和心理也極有探討價值。

一、李商隱的無題詩

李商隱的無題詩除了沒有題目而命名為《無題》之外，還有其他人都沒有做到的一點，就是詩的意旨寄寓深厚，可從多方面理解，這也算是題旨“無題”，更有種幽深莫測的美。

李商隱無題詩的界定著眼于題目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是標明“無題”的詩，在朱鶴齡箋注的《李商隱詩集》中共有十五首；另一類是從句首或句中選取幾字為題，但題目不能明確概括主旨的詩，也被認為是無題的如《錦瑟》、《一片》、《為有》、《漫成五首》等；還有一類雖有題目，但不能涵蓋詩的全部內容，其主旨仍讓人難以探尋，而被當做無題詩的有《圣女祠》、《重過圣女祠》、《當句有對》等，把這些都歸入無題詩的范疇，李商隱無題詩總計九十九首之多（見楊柳的《李商隱評傳》。

傳統(tǒng)文學中，個人的情感是隱秘的，而李商隱走到了女性內心深處，發(fā)現(xiàn)了幽密的世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摯情懷。透過女性內心世界看見其悲劇命運的結局，以此來表達對社會的抨擊，對女性生命以及情感世界的鐘情眷顧。

二、無題詩對女性觀照的具體表現(xiàn)

語言的陰柔似女性纖柔的體態(tài)，也是詩的外表形態(tài)；結構無端跳躍似女性破碎無邏輯的語言，無端取鬧的小脾氣；詩的思想意旨朦朧幽遠，也如女性幽幽的情思，讓人難以捉摸。

（一）敘述語言女性特征明顯

1.意象關乎女性

李商隱詩中多引用女性化的形象如萼綠華，東家老女，圣女，紫府仙人等。所用的名詞如七香車，彩鳳，靈犀，蠶，芙蓉，燕，鸞，櫻花，裙釵，薔薇這么多代表女性的詞語，在他的筆下都浸染著悲哀的顏色。

“月”“雨”類詞營造朦朧詩境，體現(xiàn)女性陰柔之美。“月中霜里斗蟬娟”，月又稱嫦娥，蟬娟，在文學作品中，常喻為女性之美。月寄托著相思，但又因與夜同時出現(xiàn)而喻意著冷，沐浴在月色下對月而思的人多是孤獨、寂寞的。“月斜樓上五更鐘”的月讓鐘聲更空曠，更孤寂?！帮S颯東風細雨來”，“紅樓雨隔遙相望”，“巴山夜雨漲秋池”，雨伴隨而來的傷感更襯托了愛情相思的凄苦。在夜這個大背景里，詩中的人、景、情都染上一層模糊神秘的色彩，若即若離，好似女性的憂傷。

2.用典多關乎男女愛情

商隱是愛用典，會用典的一位詩人。“黃金堪作屋”，“聞道閶門萼綠華”，“豈知一夜秦樓客”，“小姑居處本無郎”等大量有關遠古神話傳說的典故多與愛情有關。李商隱七律無題詩的典故多在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边@句引用的是賈充女與韓壽以及甄后與曹植的愛情故事，表達愛情無望，相思成灰的愁苦。無題詩中運用典故最美且倍受關注的要數(shù)《錦瑟》“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本渚溆玫洹f周夢蝶，望帝啼鵲，鮫人泣珠，良玉生煙，“蝶、鵲、珠、煙”無一不與女性有關。

（二）結構無端跳躍與留白似女性的思緒

法國女性主義作家特麗·莫艾說：“男性的語言是理性的，是有條理的，有秩序的。而女性的語言是破碎的，是沒有條理的，沒有秩序的，是零亂的?！崩钌屉[的詩便有這特點。

1.跳躍

時間到空間的跳躍打破時空順序，把不同時空的事物集于一個畫面之中。如《無題二首（其一）》：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羅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楊柳岸，何處西南任好風。

首聯(lián)，浮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寒冷的深夜，女主人公在縫制，頷聯(lián)脫離了這種情景，男子趨車而過，女子羞澀用扇遮面，車走了，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這句話中的時間不再是深夜，空間也不在是“碧文羅頂”之下。但可猜測此句是女主人公回憶的場景。但詩人沒有用一個“憶”之類的詞，而是直接進行空間的切換。

2.留白

留白是繪畫藝術的一種手法，以達到“此處無物勝有物”的效果。詩人在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時，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因果限制，邏輯與語法的限制，這就帶來在解讀中的“任意性”，這也是造成無題詩多解的重要原因。如《無題四首（其二）》：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鎖齒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四聯(lián)之間的關系從一般敘事邏輯角度來看，無法理解，首句可看作背景，但沒有主人公出現(xiàn)，只能根據(jù)頷聯(lián)來推測，頷聯(lián)僅僅是為了烘托氣氛，還是有所寄托？頸聯(lián)的兩個典故的引用又有何用意？并且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之間是否有聯(lián)系？讀者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來連接其中的空白。尾聯(lián)突現(xiàn)轉折，你的春心不要和春花一樣競相開放，一寸寸相思最終只會生成灰燼。由抽象到具體，美與灰之間的對照，給讀者造成了強烈的心理反差，心如死灰痛苦可感。

正是這無端的語言，無端的語序才有了不可言說的美，才能讓讀的人更多的去想象。

（三）無題詩思想意旨關注女性

無題詩中表現(xiàn)出對女性心理的高度關注，對女性情感的認可以及對自由戀愛的主張，在寫愛情的同時寄托自己的志趣。

1.至純至美的愛情觀

無題詩多寫愛情，李商隱把愛情表達到唯美的境界，他筆下的愛情高尚純真，將男女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庸，也不再冠以相夫教子的責任，唯有對自我內心的情感正視與認同。endprint

從“青鳥殷勤為探看”的誠摯希望，到“蠟炬成灰淚始干”的堅定執(zhí)著，每一份愛情，都美得讓人為之嘆息。李商隱筆下的愛情在現(xiàn)實中是受阻隔的，這種不完美產(chǎn)生的遺憾才讓情更深，意更濃，思念更急切，讓愛情更加真實可感?！皠⒗梢押夼钌竭h，更隔蓬山一萬重?！钡脑购?，加上首句“來是空言去絕蹤”的悵惘，夢中的暫時的相會，夢醒后的現(xiàn)實更是悲苦徹骨。

2.心理發(fā)掘展示女性悠悠情思

他的詩可貴之處在于把人的內心這個幽閉隱秘的世界挖掘出來，這一點極具現(xiàn)代文學作品的特點，可見李商隱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先見性。

通過景物襯托內心感受——心境物化，“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睎|風細雨，芙蓉塘邊，這種景物的出現(xiàn)反應了主人公沉浸于愛情的甜蜜與纏綿；還有一種方式是以夢間接地反映內心活動，是一種向內轉的潛意識的表達，“夢為遠別啼難喚?！币驗榕码x別卻在夢里離別，可見他對這份愛情的珍惜；再者是獨白式的語言，“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边@句是抒情主人公對丈夫的嗔怪，這種內心感情的大膽直白表述以及對女性內心活動的準確把握更是獨特。

3.對女性的高度贊美寄托志趣

詩中出現(xiàn)的神仙，圣女，女冠，李商隱同情她們，也寄寓著自己的人生苦悶，政治理想，他寫愛情但不單單寫愛情，義山在《謝河東公和詩啟》中自述“為芳草以怨王孫，借美人以喻君子。”可見確實有表面寫男女而實有寄托之作。女冠與他有著相似的人生感悟，飄零無依，他向往她們高清凄冷，也同情她們悲慘的遭遇，“無質易迷三里霧，不寒長著玉銖衣?！薄拜嗑G華來無定所，杜蘭香去未移時?！毕膳奶幘匙髡吒型硎芮医o予同情，也隱約傳達自己的政治理想。圣女，是其愛情寄托，這類女性寒冷，神圣，圣潔，令人仰望，與詩人的人生以及愛情理想聯(lián)系起來，寄托深沉。

三、李商隱無題詩對女性特殊觀照原因

“內無強近，外乏因依”（《祭裴氏姊文》）以及親人離世，這些客觀因素使年幼的李商隱內心深處潛藏著一種難以排除的憂郁和自卑，他承受了那個年齡的孩子不該有的壓力和苦痛。母親成為他唯一的依靠，因此他對女性的尊重與觀察應源于母親。

李商隱的愛情生活體驗使得他對女性熱愛、同情以及贊美。李商隱詩中提其名的有《贈華陽宋真人兼寄清都劉先生》和《月夜重寄宋華陽姊妹》，她純潔高尚似謫居仙人，李商隱同情憐愛她，卻只能仰望嘆息。從《柳枝五首》序可知，大和九年他遇到了天真的柳枝，一個商人家的姑娘，因詩崇拜李商隱，她許“與郎俱過”，但李商隱因為回京考試沒有兌現(xiàn)承諾她就出嫁了，這段懵懂的愛情，還沒開始就結束卻未能謀面話別離，在李商隱的心中留下了創(chuàng)傷。第三段是妻子王氏，嫁于他之后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李商隱對王氏心有愧疚，他們聚少離多，直到離世都未能見最后一面，他沉痛失意，寫《房中曲》來惦念亡妻，妻子的離世給中年的他造成很大的打擊，他這一生多情，癡情，鐘情，最后卻孤獨無依。

積極參政的決心與一生政治生涯的不順利之間的矛盾，使他的詩中多了委婉含蓄之詞，轉向朦朧多義的表面愛情詩。

唐代整個社會對于女性較前朝有很大的改變。縱觀古代社會，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中國人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唐成玄英疏《莊子·德充符》里解釋“與人為妻寧為夫子妾”這句話時說“妻者，齊也，言其位齊于夫也?！笨梢钥闯鎏拼鷭D女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李商隱把他的心意在詩句中表現(xiàn)了出來，那些大膽純真的愛情表現(xiàn)就是他對婚姻不自主的批判。

四、結語

無題詩是神秘的天籟，似有解也無解。當李商隱發(fā)現(xiàn)男性的政治、道德話語權已開始失去對生命深層的感發(fā)力的時候，一種邊緣的弱勢的女性話語權就半推半就的開始了述說。不管這一選擇有意無意，都是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他把“從《詩經(jīng)》開始的男性話語權的主導地位暗渡陳倉地轉移到女性身上。”把女性看成是獨立的與男性相并列的個體，這就產(chǎn)生了他的詩中對女性的肯定，對女性欲求的關注，以及對女性心理大膽的描寫，而不是邊邊角角地描寫其形態(tài)。隨著時代的改變，無題詩值得我們不斷挖掘新意，發(fā)現(xiàn)其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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