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帆
輪回著的,不僅是時間,更是筆尖的溫度,與你我?!}記
春日,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窗前的柳條綻出新芽。我一直喜歡這房子所處的樓層,打開小窗,便可輕松嗅得春日的味道。那柳條發(fā)芽的時刻是最美的時刻,好似沒了夏葉時的凌亂,也毫無秋冬的凄涼。我不禁慶幸,這抬頭的一抹綠意盎然。
或許這柳芽在父親的書房里欣賞是最好的,他的書房比我的臥室長出一截,自然而然,從我的小窗望去,可以望見父親的書房。夜晚,書房里的燈總會被點起,那盞燈一直明著,好似只有白日的媚陽才方可覆于其上。
月夜,父親又在鐘表輕輕踏過11點時而歸。我也收整好書包,上床去。透著清亮的簾子,只聽得報紙稀稀疏疏擺開,墨汁傾倒在小碟里的聲音。輕輕拉開簾子,透過我房間的小窗,可以望見他那早已沒有了喜悅的黃瘦側臉。褶皺的報紙,干了又灑上墨點。輕輕的,他開始了書寫,也不知他今日臨摹的是什么,只望見他一筆一筆收放自如。那毛筆好似有魔力一般,總能讓他眉間舒展,蠟黃的臉上漸漸染上一絲紅色。
天色已經(jīng)太晚,對面樓上的燈滅了一盞又一盞。窗外,柳枝沙沙作響。搖曳的樹影灑在簾子上,伴著父親書房那盞昏暗的晚燈。我從未想過去指責那盞擾亂了我思緒與睡意的燈,因為父親書寫的不僅僅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在那盞燈下度過的每個日夜,看父親的揮毫,潑下心中飛揚的墨點。他卻也一定不知道,隔著一層薄紗,我正輪回著,他的童年。
父親常常講給我他兒時的故事,只有一件令我印象極為深刻。因為,這是父親的秘密。父親小時候總盼著看爺爺寫毛筆字,可爺爺常因為忙碌而無法親自教他,父親就自己躲在爺爺練字的窗前偷看。那時候住的是紅磚平房,窗子離地面很低,父親就在窗檐下偷望。他會找來紙筆,模仿著爺爺?shù)膭幼鬟€有那專注的神情,自己練習。于是,書法成為了他和爺爺人生中共有的部分。
我曾去過那紅磚平房所在的小村子,可惜平房已不復存在,但父親總能描述出它的大致方位。同樣是在一個早春時節(jié),村邊的大堤上柳芽吐露出芬芳,一排柳樹那樣整齊,迎接著它們的春天。與我窗前那一棵不同的是,它們好像更加自然;而相同的是,它們一起輪回著屬于它們的春夏秋冬。
萬物輪回,人生輪回,多么奇妙。這奇妙在于,那春日里綻出新芽的柳葉,它們一起書寫在四季的文字里;那一起在窗前望著的兩個孩子,他們好似是商量好的一樣,隔著一層窗,望著自己的父親,望著心中永恒的支撐。
這驚人的相似倒不如說是時間的輪回,輪回著生命,輪回著著生命的本真,輪回著人生的五味雜陳。許多人感嘆光陰流逝的飛快,好似還沒有好好享受人生,卻已經(jīng)兩鬢斑白。的確,每個人都是時間的匆匆過客。但如果我們注意的不是鐘表表盤上指針轉動的輪回,而是人生的輪回,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已經(jīng)得到了太多太多,我們的內心是充實而又滿足的。就像當我把那時窗前的父親與窗邊的自己,放進同一張幻燈片里時,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是世上真正的不約而同。
那些輪回著的點點滴滴正是我們所真正擁有的幸福。倘若我們都是那有心人,在漫漫長路中,我們就沒有理由不為這人生的輪回而走下去。它會重復著你意想不到的曾經(jīng),它會沖刷你眼中的世界。它也會讓你成長,讓你變得堅強。
它會讓你銘記,你從哪里來,該到哪里去。
淅淅瀝瀝,清明的雨下了一夜。
一晃,十年的時光,爺爺已走了十年。
我竟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得。
又回到那小村里,抬眼而望的柳葉依舊在春日的余暉中泛著青色。走入田中,一只暗黑的香爐傾倒在那里。于是我偷偷告訴了爺爺,父親常躲在窗檐下,望那宣紙上墨印點點。這是父親的秘密。
“輪回輪回,我終是說出了你的秘密。但我希望,我的秘密是時間的永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