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路上的中秋

陳彧之

從1934年10月，中央紅軍秘密渡過于都河，踏上兩萬五千里的漫漫長征開始，到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勝利會師于甘肅會寧，其間紅軍戰(zhàn)士們度過了兩個中秋節(jié)。在緊張的行軍過程中，他們在中秋節(jié)這天做了些什么，他們是否曾抬頭望見那一輪高懸天際的圓月，借由紅軍戰(zhàn)士們當年寫下的長征日記，我們可以具體而微地了解到他們的生活場景。

1935年的中秋節(jié)

今天可見的幾種已經(jīng)出版的長征日記中，最為著名的當屬蕭鋒的長征日記。蕭鋒十二歲就參加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平生歷經(jīng)大小戰(zhàn)役一千三百多次，1961年晉升少將，晚年致力于將自己六十多年的日記整理與出版。蕭鋒的長征日記完整記錄了中央紅軍從江西出發(fā)直至到達陜北的全過程，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1935年9月12日，也就是這一年的中秋節(jié)，時任紅一軍團直屬隊總支書記的蕭鋒在日記中寫道：

晨出發(fā)，經(jīng)巴拉奠、岸哇、納高到阿夏鄉(xiāng)宿營，行程八十里。這一帶青稞麥長得較好，籌糧比較方便些。三軍團還在我們后面，要發(fā)揚友愛互助精神，籌的糧食，除一部分自己吃外，其余留給三軍團用。

在經(jīng)過了危機四伏的草地后，紅一軍團行走在甘南藏區(qū)內(nèi)。這時，紅軍面臨的主要困難是糧食緊缺。對于廣大長期生活在南方的紅軍戰(zhàn)士而言，青稞其實并不容易消化，但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他們只能依靠青稞果腹。紅軍在籌糧時十分注意遵守群眾紀律，蕭鋒在同年8月31日的日記中說：“籌糧時，要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群眾不在時一定要打借條?！?/p>

這些要求紅軍戰(zhàn)士嚴守紀律的話并不只是說說而已，違紀者是要受到嚴肅處理的。蕭鋒在同年9月4日的日記中說：“軍團直屬隊召開軍人大會，檢查紀律。工兵連二排長孫胡才，多吃了點糧食，又丟了二十斤麥子。在此困難情況下，糧食是生命，太不應(yīng)該了。為嚴明紀律，軍團首長決定從嚴處理?！?/p>

蕭鋒這一天的日記中，沒有關(guān)于中秋的只言片語。但在紅九軍團供給部部長趙镕的日記中，我們知道了他在這個傳統(tǒng)佳節(jié)的所思所想：

今日天朗氣清，終日無云，但白露已過，秋風徐徐吹來，使人感到?jīng)鲆?。我動員縫紉班加快工作進度，把各單位送來的羊皮，盡快做成背心，同時還發(fā)動各科、運輸隊和監(jiān)護連的同志一齊動手，撕羊毛，捻毛線，加緊織成背心。

今天是中秋節(jié)，晚上月色皎潔，但部隊駐扎在藏族地區(qū)吃飯都困難，更無賞月之談，似乎大家都已忘了這個傳統(tǒng)節(jié)日。

紅九軍團在紅一、四方面軍懋功會師后，改為紅三十二軍，屬于由朱德、張國燾領(lǐng)導(dǎo)的左路軍，由于張國燾拒絕北上，根據(jù)趙镕日記的記載，紅三十二軍自本年7月6日起至9月17日，一直停留在四川松崗。9月18日，當紅三十二軍離開松崗，眾人興高采烈地以為“要北上過草地和黨中央、毛主席會合”，但兩天后即接到返回松崗的命令。紅三十二軍在松崗又停留了一個月后，最終還是被迫南下。

在北上與南下的紛爭中，加以糧食緊缺的窘迫，紅軍戰(zhàn)士又有誰能在這中秋之夜生起賞月的雅興呢？

1936年的中秋節(jié)

趙镕的長征日記，一直記錄到1936年10月14日。1936年9月30日，趙镕在甘肅成縣度過了長征路上的第二個中秋：

今天是中秋節(jié)，縫衣工人要求預(yù)支工資?，F(xiàn)已讓劉科長將截至今天的工資，外加三天的中秋慰勞費一律發(fā)清。各工人均稱紅軍做事公平合理，不像國民黨軍隊對工人一再克扣，使工人難以養(yǎng)家糊口，現(xiàn)紅軍不僅體貼他們的勞動，還增發(fā)慰勞費，使他們很感動。

1936年7月1日，紅二、六軍團與紅四方面軍在四川甘孜舉行隆重的會師大會，紅二、六軍團和趙镕所在的紅三十二軍整編為紅二方面軍。趙镕在7月2日的日記中高興地寫道：“今天剛行動不久，就翻越了一座大山?？上驳氖侨藗兣瓮丫玫谋鄙辖K于到來了，人人精神振奮，沒有一個掉隊的?！奔t二方面軍7月穿過草地，9月下旬到達甘肅成縣，隨即組織人手做衣服，這則日記可見紅軍對做工的百姓十分關(guān)心與體貼。

對于已經(jīng)到達陜北的紅軍戰(zhàn)士而言，1936年的中秋節(jié)又是如何度過的呢？紅一軍團干部童小鵬這一天的日記比平日更長：

今天在我們看來仍是平常的一天，但在老百姓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中秋節(jié)。

紅大他們今天辦東西過節(jié)，昨天就有兩個同學預(yù)請我去，又想去但又不好去，最后才去了。吃了八九個菜，最后還有兩個梨子，的確很客氣，我今天參加這會餐真是像出嫁了的女郎回娘家過節(jié)一樣，記得從前在家里時，今天正是去接姐姐回來過節(jié)的時候。

童小鵬接下來回憶了在福建家鄉(xiāng)過節(jié)的場景，做月餅、吃月餅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他最感興趣的是中秋之夜回娘家的女人們“篤月姑”，這是一種向月姑卜問的扶乩儀式。童小鵬在日記中對此不免嘲笑了一番，但轉(zhuǎn)而又略帶傷感地寫道：

想起過去在一塊過中秋，吃月餅，“篤月姑”的父母兄弟姐妹們，也不禁傷心，為什么偏這樣冤枉，把我家里冤枉得家破人離，生死未悉？今日月亮一樣圓，然而親屬在幾方？

這個只有二十二歲的青年想家了。但很快戰(zhàn)友的關(guān)懷讓他忘卻了懷親的憂愁，這天的日記提到晚上鄧穎超送來了月餅，“好久沒有吃過的餅子，今天吃一個覺得很有味道，她這樣的好意更值得多謝”。

1936年9月30日，紅二方面軍第六軍團政治部主任張子意的日記只有三行：

給各擴紅突擊隊關(guān)于最后突擊周的一封指示信。

寫信給各突擊隊長。

今日病愈而頭甚痛。

所謂“擴紅”即擴大紅軍，這年10月1日至7日是他們規(guī)劃的“最后擴紅突擊周”。可惜1936年9月30日是個雨天，中秋的氣氛淡了許多，而張子意又身體不佳，但他沒有忘記這個節(jié)日，他特意在寫完日期后注明“舊歷中秋節(jié)”五個字。

1936年的中秋節(jié)距紅軍三路主力在甘肅會寧會師只有很短的時間。明月曾照見長征路上紅軍的苦痛與犧牲，也曾照見他們的喜悅與勝利，隱藏在日記中那些個人的思緒與心境，似乎使這輪明月也有了滄桑的記憶，它讓宏大敘事有了溫度、有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