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萱+黃瀅
中國富豪夢想通過移民享受更好的環(huán)境、優(yōu)質(zhì)的福利和先進的西方教育。然而,當他們真正在一個新國家生活后才發(fā)現(xiàn),最困難的是移民之后,他們不但要重新適應當?shù)氐奈幕⒎珊蜕鐣w制,還要舍棄過去的固有思維,否則,很容易陷入新的麻煩中。
根據(jù)瑞士信貸研究院發(fā)布的《2016年全球財富報告》,2016年中國有1.1萬人的資產(chǎn)超過5000萬美元。
“從北京飛往多倫多,在這架乘坐近500人的飛機上,基本上清一色是中國人,有參加夏令營的學生,更多的是移民、辦了十年簽證的往返者及到加拿大學習的留學生……”原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金融發(fā)展室主任易憲容在專欄中寫道,“中國越來越多中產(chǎn)者和精英群體正在掀起一場遷移革命。”
然而,一切真的如想像般美好嗎?
“叔叔救救我”
美國洛杉磯,當?shù)貢r間2014年2月20日晚,一輛白色寶馬750轎車從東洛杉磯地區(qū)一路往北飛馳,最高時速接近200公里。
蛇形駕駛和超速使得這輛車迅速引起警方注意。高速公路巡警亮起警燈試圖攔截,這輛車突然加速逃跑。巡警隨即開車追逐,為了將其逼停,洛杉磯警方先后動用了12輛警車和一架警用直升機協(xié)同作戰(zhàn)。類似警匪片的場景讓媒體大為興奮,美國多家電視臺派出直升機全程直播。
40多分鐘后,警方終于將白色寶馬團團圍住,迫使其靠邊停車。數(shù)十位荷槍實彈的警察一擁而上將駕駛員拽下汽車并押上警車。
這起讓各頻道直播的追車案件“主角”,不是逃犯、綁匪、毒販,也不是另類明星,或者醉漢,而是一名來自中國安徽的18歲留學生周遠(音譯),當時就讀于加州大學爾灣分校。
被壓上警車后,周遠一直低頭不語,對警方用英語提出的問題不予理會。
“你好?!币幻趫龅娜A人記者嘗試著用中文與其溝通。
聽到這句話,周遠立即抬起頭來問:“警察這樣抓我是否侵犯我的人權?”
據(jù)周遠描述,他在案發(fā)前不久剛拿到臨時駕照,寶馬車是從朋友手中買的,尚未過戶。剛被警方攔截時,他害怕被捕,所以加大油門企圖逃跑,沒想到警察動用直升機對其窮追不舍?!拔也恢牢覒撏O聛?,他越追我,我越跑,本來我是沒有超速的。”周遠顯得非常無助。
周遠面臨逃避警察和危害社會的重罪指控。受當事人委托,美國華人律師鄧洪委托保釋機構以7.5萬美元保釋周遠。
“其實,超速在美國和國內(nèi)都是常見的交通問題。”鄧洪說,如果被美國警察發(fā)現(xiàn)超速,只要減速停車接受處罰就可以。不過一些富人,特別是富人小孩飆車遇到警察示意,往往因為語言不通產(chǎn)生緊張心理,想要趕快逃跑?!坝谑?,一個普通的交通扣罰問題就上升到了很嚴重的指控?!?/p>
這已經(jīng)不是鄧洪第一次接手中國留學生駕豪車出事的案件了。在洛杉磯的華人區(qū),小小年紀卻開豪車的留學生比比皆是。美國《商業(yè)周刊》曾報道,中國留學生早已成為美國高檔車的客戶來源。有統(tǒng)計稱,2013年中國留學生在美購入約155億美元新車和二手車,同期美國學生購買了價值47億美元的汽車。愛荷華大學附近一家車行的總經(jīng)理說,中國留學生幾乎都是付現(xiàn)金,學生們選好車后打電話給父母,他們的父母就會匯錢來。
很多富豪對子女期望很高,但由于對美國社會缺少了解以及疏于對子女的管教,一些富豪子女身上出現(xiàn)很多問題。在鄧洪接觸的案例中,華裔青少年中因飆車、酒駕引起的刑事犯罪問題,大都來自中國大陸。
“怎么可能判這么重?”
華人富豪在海外惹上官司,大多喜歡找華人律師幫忙,不僅是因為語言相通,還因為華人律師更能理解自己的想法?!白?990年美國通過《投資移民項目法案》后,我就開始接觸有關投資移民的法律業(yè)務。當時的客戶大多來自韓國和日本,隨后也有不少客戶來自臺灣和香港地區(qū)?!泵绹罡叻ㄔ嘿Y深出庭律師張軍說:“近幾年,來自中國大陸的投資移民增多,投資移民來源幾乎包括中國大部分的一線和二線城市?!?/p>
但有些客戶“會有一些過去的習慣性的思維”,張軍說,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美國是個法治社會,法律執(zhí)行是相對比較嚴格的。但在自己面臨一些麻煩或者糾紛時,就會不自覺地按照自己過去的習慣去思考。
當洛杉磯加州校園霸凌案的當事人家長找到鄧洪時,他馬上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2015年6月18日,翟蕓瑤、張鑫磊、楊玉涵(音譯)3名中國留學生因校園霸凌被控酷刑折磨罪、綁架罪等6項刑事重罪,可能面臨無期徒刑的刑罰。
職業(yè)生涯中,鄧洪曾代理過多起校園霸凌案件,非常了解中國家長的想法。果然,“幾個從中國國內(nèi)趕來的家長,一見律師就想聯(lián)系受害方私了。而后還出現(xiàn)了賄賂證人的情況”。
根據(jù)美國法律規(guī)定,行賄證人或陪審團成員,將加重對犯罪嫌疑人的罪行指控。加州霸凌案中行賄的父母最高將面臨30年的刑期。聽到這一可能的結果后,一名家長驚呼:“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判這么重?在國內(nèi)私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啊!”
無獨有偶。2012年,一名在美國上學的21歲中國留學生唐鵬(音譯)涉嫌強奸女房東,其父母奔赴美國,企圖向受害人行賄,托人拉關系試圖私了,由此涉嫌“賄賂證人,妨礙司法公正”遭美國警方逮捕。
鄧洪說,他接觸到的一些移民富豪中,有些人會在出現(xiàn)問題時很自然想到拿錢私下擺平?!霸趪鴥?nèi),很多人都習慣于產(chǎn)生法律糾紛時用錢私下解決,或者用權力影響司法。留學生父母從國內(nèi)過來,完全不了解美國的司法規(guī)則和法律環(huán)境,意識上還按照國內(nèi)一些不規(guī)范的習慣來做。”
所幸,美國檢方最終撤銷了對唐鵬父母的指控。其書面聲明說:“因為‘文化差異可能導致這對父母并非有意觸犯美國法律,他們只是想在庭外與受害人解決這件事?!?/p>
“這在中國不算犯罪”endprint
“我近幾年一直忙著培養(yǎng)兒子學冰球,也因此惹出了前段時間的麻煩事。現(xiàn)在,我回來了,重出江湖了!”2017年4月20日,導演英達出席某活動時說。
英達“重出江湖”的豪言引起現(xiàn)場觀眾噓聲一片。在人們看來,他在美國惹出的風波可不止“麻煩事”這么簡單。
今年2月16日,美國康涅狄格州聯(lián)邦檢察官辦公室發(fā)布一則通告,一名中國籍男子被控在美國洗錢。根據(jù)檢方文件,該男子英文名為DAYING,今年56歲,中國北京人,現(xiàn)居住在美國康州。
媒體翻閱了檢控書認罪書,確認DAYING正是導演英達。資料顯示,在中國時,英達將資金兌換成美元,大部分為100美元面額的鈔票。2010年3月到2011年11月間,他多次入境美國,攜帶了總計約63萬美元的現(xiàn)金。每次入境,英達身上都攜帶3萬到7萬美元的現(xiàn)金,這遠超過中美兩國海關規(guī)定的可免申報攜帶1萬美元現(xiàn)金的數(shù)額。
2011年4月到2012年3月之間,英達將總額46.44萬美元現(xiàn)金分為50次,每次存款額度低于1萬元,先后存入他和妻子在美國四家銀行開的6張銀行卡賬戶中。根據(jù)美國聯(lián)邦法律,美國金融機構接受1萬元以上現(xiàn)金交易時,會要求客戶填寫“現(xiàn)金交易報告”??抵萋?lián)邦檢察官認為,英達拆分存款的行為是有意避開填寫交易報告的手段。
英達的行為在國內(nèi)引起一片嘩然。刑法學家、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教授阮齊林指出,中國《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所規(guī)定的洗錢罪主要是指違法犯罪所得,通俗地說就是贓款。只要英達案件中所涉及的資金能夠說明來源,是合法所得,那么在中國的法律中不會被認定為犯罪。
但在美國,就算英達收入合法,他的行為已構成對美國聯(lián)邦法律的觸犯。英達將因逃避現(xiàn)金申報罪面臨最高10年的刑期以及最高50萬美元的罰款。同時因為英達只是美國綠卡持有者,不是美國公民,認罪可能導致他被美國驅(qū)逐出境以及未來被拒絕入境美國。
最終,英達與康州聯(lián)邦法庭簽署和解協(xié)議,同意凍結他在康州拆分存入的17.6萬美元現(xiàn)金(46.44萬美元的38%),以及補交11.3萬美元的未付聯(lián)邦稅,此外還有2009年、2010年以及2011年三年間的罰金和利息。凍結部分資金和補交的稅款合計29萬美元(約200萬元人民幣)。
在美國華人律師鄧洪看來,英達的資產(chǎn)操作方式其實是很多在美華人的普遍做法?!拔艺J識的客人,他們在取得身份后,對中國獲得的資產(chǎn),都是沒有報稅的,而且習慣攜帶很多的現(xiàn)金入境,幾十萬,甚至一百多萬美元的都有?!?/p>
這種情況,一旦被海關發(fā)現(xiàn),當事人輕則被認定為“疏忽行為”,重則將面臨牢獄之災。鄧洪說:“中國很多富人對美國的稅法缺乏認識。很多人認為移民可以保證資產(chǎn)安全,但他們沒有意識到美國的稅法是非常嚴格而且復雜的?!?/p>
“覺得無聊,甚至很孤獨”
“英達不算富豪。”2014年移居美國的中國投資人何剛感慨道,“真正的富豪早在10年前就開始做(移民)準備了,包括資產(chǎn)配置、對法律法規(guī)的了解,等等。”
但是換了生活環(huán)境之后,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卻是提前多久都準備不足的。美國資深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阮秉森因工作關系,接觸到很多中國富豪。他的感覺是,很多移民到美國的中國富豪都很低調(diào)?!案缓榔饺盏纳詈秃芏嗳讼胂蟮牟灰粯?,他們不用微信,不愿意使用社交網(wǎng)絡,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更多的情況,在家最多上上網(wǎng)。”
鄧洪說,中國富豪到了海外之后會面臨兩個情況,一是國內(nèi)的人脈和親朋都不在身邊了,二是語言不通,文化有差異,短時間內(nèi)很難交到新朋友?!巴鶃聿皇悄敲炊啵瑧暌采倭?,他們發(fā)現(xiàn)生活一下子變得很閑,覺得無聊,甚至很孤獨?!?/p>
鄧洪的客戶中,不少人有去賭場的習慣?!霸谫€場,語言不成問題,吃喝玩樂都配套很好。另外,在賭場可以享受到那種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很多人很迷戀這種感覺?!庇谑?,賭博成了移民富豪緩解抑郁和生活壓力的有效手段,有些人每隔一兩天就會去。沒有自控能力的,甚至會把自己家產(chǎn)全部輸光,還借了高利貸,最后演變成經(jīng)濟糾紛。
人際關系的疏離,導致沖動、抑郁,酗酒、打人等情況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移民家庭中。
美國移民法規(guī)定,投資移民的名額每年為1萬個。自從1990年代投資移民項目問世以來,每年的名額從未超過半數(shù)。然而2014年8月,該名額卻提前“告罄”,其中80%的申請者為中國富豪。何剛也是在那個時候出去的,總結自己的海外生活,他用了10個字:“美國有風險,移民需謹慎。”
(李雪薦自《看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