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Jonathan+Abrams

科比·布萊恩特賭咒發(fā)誓地說，他千真萬確看到了——就在不到兩個月之前，就在籃球麥加圣地紐約麥迪遜廣場花園的地板上——邁克爾·喬丹的靈魂。

德馬爾·德羅贊成了被“飛人”附體的那個人，面對尼克斯球員，他命中了一記如夢如幻的中距離跳投。這記在肘區(qū)的后仰跳投，還是一個制勝球。德羅贊的臉上浮現(xiàn)出狡黠的笑容，沒錯，這一切都像極了邁克爾。然后，嗖的一聲，又消失了。

“這儼然是我的轉(zhuǎn)身后仰投籃的翻版，我從邁克爾那里學來的絕招?！苯邮堋堵短炜磁_》采訪的科比感慨道，“我的意思是，能夠見證這一幕真是太神奇了。他簡直學足了100%，幾乎一模一樣?！?/p>

正如科比所言，他是從“飛人”那學來的這招。而如今，科比已經(jīng)成了后輩們學習的榜樣，作為NBA史上最偉大球員的傳承者，他將那些絕學傳給了新時代的那些球星。

如果和NBA有足夠的接觸，從20來歲到40歲的球員，教練，球探，明日之星，暮年老將，評論員，你將發(fā)現(xiàn)喬丹的DNA無處不在。

“當今聯(lián)盟斗志最接近喬丹的家伙應該是拉塞爾·威斯布魯克了。我們再也無法在球場上看到那種球風了。”保羅·皮爾斯如是說。

“現(xiàn)在聯(lián)盟的球員里，科懷·倫納德的技術動作，腳步和喬丹非常像，真是太酷了?！笨票日f。

“德雷蒙德·格林的比賽氣質(zhì)和邁克爾頗有相似之處，不斷飚垃圾話，極具攻擊性，身體語言充滿了自信?！笔返俜颉た茽柸缡钦f。

抬頭看，你能看到喬丹標志性的號碼23穿在勒布朗·詹姆斯身上，皇帝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球星。

低頭看，你能發(fā)現(xiàn)喬丹標志性的logo，出現(xiàn)在威斯布魯克，吉米·巴勒特，克里斯·保羅和布雷克·格里芬的球鞋上，放眼四顧，喬丹的精神仍然留存在這個聯(lián)盟……

但是，一個事實卻是：如今這些球員不再承受喬丹威名的巨大壓力。此前大家熟悉的“給邁克爾找接班人”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

“我不想成為下一個邁克爾?！蔽乃埂たㄌ氐贜次給出了如此回應，這也是所有“喬丹接班人”的心聲，“你不能這樣給我下定義。”

不過隨著時光流逝，90后甚至95后球星崛起，同時得益于比賽風格大變，“下一個喬丹”不再是外界評價球星的常用詞語了。威斯布魯克就是威斯布魯克，哈登就是哈登，庫里就是庫里，“后喬丹時代”終于結束了。

芝加哥聯(lián)合中心體育館，公牛的主場，兩個球迷正在欣賞一幅巨大海報。

“喔！看看那家伙，他穿的可是元年Jordan鞋！”

“哥們！那可是邁克爾·喬丹本尊！”

說起這個段子，當年和喬丹在公牛做過隊友，如今成為NBA現(xiàn)場評論員的比爾·威寧頓邊笑邊搖頭，“好吧，他們知道喬丹的簽名鞋，卻不認識公牛23號?！?/p>

這就是現(xiàn)實，如今的年輕球迷對Jordan品牌的認知度已經(jīng)遠超其創(chuàng)始者和品牌擁有者。即便在NBA球隊的更衣室里，關于喬丹的記憶也在極速消退。科比，加內(nèi)特，蒂姆·鄧肯相繼退役后，聯(lián)盟里已經(jīng)沒有球員和穿著公牛球衣的喬丹同場競技過，和奇才23號做過對手的現(xiàn)役球員只剩17人。

喬丹投進NBA生涯最后一球，已經(jīng)是14年前的事。他晃過布萊恩·拉塞爾用標志性中投擊敗爵士贏得第六個總冠軍時，庫里只不過10歲?！澳菚r候，我還沒法看懂比賽?！痹趲炖飪簳r的記憶里，關于籃球的最清晰記憶，是科比，艾弗森和鄧肯，他和小伙伴們模仿最多的是科比的后仰跳投。“事實上，我更像是史蒂夫·納什的忠實粉絲。”

不過，庫里這一代球員的世界里，仍然充斥著喬丹元素。商業(yè)代言，簽名鞋，個人品牌，開公司……這些都是喬丹留下的遺產(chǎn)。希望能夠復制“飛人”成功的大有人在。“他樹立了一個偉大運動員的職業(yè)生涯范例，他已經(jīng)超越了運動本身，具有超凡的商業(yè)價值和市場影響力。”格蘭特·希爾說，“除了他，再沒有運動員能夠達到那樣的高度。”

喬丹在公牛新秀賽季所穿的那款球衣，是其他NBA球員所有復古球衣銷量總和的三倍，甚至比NFL和MLB任何一件球衣都暢銷。不過如今，無所不在的“喬丹”又無從尋覓，上賽季，有13名球員選擇穿23號球衣?？雌饋硭麄兌际恰帮w人”的擁躉，其實只有三人是因為喬丹才選擇了這個號碼：勒布朗，韋斯利·馬修斯和安東尼·戴維斯。喬丹充滿英雄主義色彩的球風，就像老款牛仔褲，已經(jīng)不那么流行。如今的NBA比賽更強調(diào)空間和節(jié)奏，三分球是進攻的最重要武器。本賽季聯(lián)盟排名前20位的得分高手里，只有三名球員和喬丹打同樣的位置，德羅贊，布拉德利·比爾和C.J.邁克勒姆。入選2017年全明星陣容的得分后衛(wèi)只有兩人，德羅贊和克萊·湯普森。反觀控衛(wèi)，卻有八人。

但是，喬丹又是球星們前進道路上不可逾越的坎。他仍然是過去40年唯一職業(yè)生涯場均得分30分以上，同時投籃命中率在五成上下的球員。作為喬丹的經(jīng)紀人和好朋友，大衛(wèi)·法爾克說“飛人”從來都不喜歡和別人比這些，也不喜歡別人以此來詮釋他的偉大。

“我和許多朋友都說過，‘上帝啊，如果邁克爾現(xiàn)在打球的話，他或許場均能得到60分。我真心相信這一點?！狈柨苏f。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90年到2010年，報紙文章里總共提到了超過3000次“下一個喬丹”或者“喬丹接班人”。它們出自教練，球員，專欄作家，記者，廣告從業(yè)者……前NBA總裁大衛(wèi)·斯特恩說：“經(jīng)紀人和評論員給了那些已經(jīng)非常偉大的球員過多額外壓力，他們原本不用活在邁克爾的陰影下。”

和斯特恩持有相同觀點的人不少，但唱反調(diào)的也大有人在。以挖掘明日之星見長，曾幫助耐克簽下喬丹，幫阿迪達斯簽下科比和特雷西·麥格雷迪又差點簽下勒布朗的桑尼·瓦卡羅說，“我相信自己能夠?qū)ふ业阶詈玫摹乱粋€喬丹，那就是我的人生?！?/p>

在瓦卡羅看來，最有機會成就這樣的傳奇的年輕球星是“便士”哈達威，“他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球員之一，他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個人魅力?！眅ndprint

1997年季后賽，和沙克·奧尼爾分道揚鑣的哈達威得到了表現(xiàn)機會，率領魔術對陣強敵熱火，他連續(xù)三場發(fā)揮出色，分別拿到42分，41分和33分?！八詈笕龍霰荣惖拇蚯蚍绞剑谖覀兛磥砭褪窍乱粋€喬丹。”當時的魔術主教練里奇·阿杜巴托贊嘆道。

哈達威本人卻對這個極高的評價毫無印象，甚至連類似的說法都不記得，不過他對這種比較不抵觸，“邁克爾樹立了非常高，非常高的標桿。我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而在場外，哈達威也和耐克公司簽約，早早擁有了簽名鞋，他還注冊了個人品牌“Lil Penny”。但是接連不斷出現(xiàn)的傷病，讓哈達威的發(fā)揮大打折扣，并在2008年遺憾地結束了職業(yè)生涯。

哈達威，希爾，卡特接連遭受重創(chuàng)后，“下一個喬丹”出現(xiàn)的頻率漸漸下滑，只有2013年勒布朗連續(xù)第二年贏得總冠軍后才又火了一把。雖然這種說法依然存在，但能夠配得上這種期待的超新星難得一見——不是說新生代不如前輩，而是他們的天賦，表現(xiàn)和統(tǒng)治力和喬丹越來越不像了。

如今已經(jīng)成為家鄉(xiāng)孟菲斯高中教練的哈達威，看著手下的那些球員在訓練場上打球，就好像在看著未來的凱里·歐文和庫里。哈達威不止一次告誡孩子們，不要在距離籃筐七米開外就投籃——像庫里那樣出手?！爸皇撬麄兊拿新蔬h不及斯蒂芬。”哈達威笑著說，“他們的回答是，‘我真的能投進！然后，我會回擊道，‘那你證明給我看！如果你能夠證明，那我就承認你說得對。顯而易見，他們都想成為歐文和庫里那樣的球員?！?/p>

在網(wǎng)絡上，庫里能夠看到各種各樣超遠投籃的視頻，上傳它們的有為兒子自豪的父母，為弟子驕傲的教練，以及自信心爆棚的年輕球員，他們分享著距離三分線兩步，三步甚至在半場開外的投籃?！昂芏嗳藭赌切┏h三分，并在視頻下面標注上和我有關的標簽，比如‘斯蒂芬·庫里式的投籃絕技?！睅炖镎f，“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哪個國家的人都有。”

此前，喜歡籃球的小孩子都想成為喬丹現(xiàn)在，他們都想像庫里那樣投籃?！拔衣牭皆S多這樣的說法，感覺很特別?！睅炖镎f。

如今，后衛(wèi)們都希望能成為填滿技術統(tǒng)計表的全能戰(zhàn)士，像威斯布魯克和哈登那樣。前鋒們希望能夠像小個子那樣運球組織，像勒布朗，杜蘭特，字母哥那樣。大個子們希望能里能外，像德馬庫斯·考辛斯，戴維斯，卡爾·安東尼-唐斯那樣。比賽風格徹底發(fā)生了改變，空位投籃和無球跑動更多，外線防守動作和內(nèi)線肢體碰撞更少，喬丹賴以成名的低位單打腳步和中距離投籃漸漸失去了用武之地，教練們也不再鼓勵球員這么干，因為除非你能夠有堪比喬丹的命中率，否則這就是低效的籃球。

“喬丹最擅長的進攻區(qū)域主要在距離籃筐三四米的地方，而今時今日，大家認為這不是理想的主攻區(qū)域。”曾經(jīng)作為主教練率領尼克斯和喬丹對陣過的杰夫·范甘迪說，“我也在想，如果喬丹如今還在打球，有人能夠說服他后撤到三分線外出手，只因為那樣更高效？還是依然像以前那樣，運一步然后中距離干拔跳投？到底哪種打法才是更難防范？還是用低位背身單打，這種已經(jīng)不被認為是好的進攻方式來得分？我想，這也是年輕人不想再像喬丹那樣打球的主要原因之一?！?/p>

32歲的勒布朗已經(jīng)四次榮膺MVP并三奪總冠軍，是21世紀最具統(tǒng)治力的球員，但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引發(fā)“下一個勒布朗”的討論。

“即使是字母哥，也很少有人將他稱作下一個勒布朗?！毕栒f，“但這種事在邁克爾身上層出不窮，我想，這是因為他已經(jīng)超越籃球這項運動了吧。”

如今能夠引發(fā)年輕人共鳴的是庫里和歐文，將運球和投籃技巧演繹到極致。其實這同樣需要天賦，而且這看起來并不像喬丹和勒布朗那樣遙不可及。就像庫里說的，“不是每個人都能扣籃，但每個人都能運球，每個人都能投籃?！?/p>

于是，所有籃球教練都面臨著全新的挑戰(zhàn)：尋找下一個庫里。

皮爾斯在自家孩子身上看到了庫里的影子，“現(xiàn)在他們非常喜歡投三分，而且總是比誰進的多?！?/p>

不過，像斯蒂芬那樣投籃可不僅僅是將出手點放遠而已。

“我希望這能夠激發(fā)他們提升自己的競技水平，而不僅僅是模仿我所做的事情?！睅炖镎f，“因為我更想讓他們知道，我在這方面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20多年前，喬丹也是這么說的。當時幾乎任何一塊籃球場都能看到公牛23號球衣，比賽暫停時播放的廣告總會浮現(xiàn)“飛人”的身影面孔，但喬丹總是板著面孔告訴后輩，想和我一起在天上打球？沒問題，不過還是先練好你的轉(zhuǎn)身投籃。

你或許覺得和喬丹有關的東西已經(jīng)在NBA賽場被抹去了，或許未來再不會有人像喬丹那樣打球，但基本功，刻苦，斗志，精神這些東西是不會消亡的。

“你打球的方式如何并不重要，”科比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重要的是，你該如何為比賽做好準備?！睆那蝻L到成就，科比被認為是最接近喬丹的，這已經(jīng)得到了共識。但除了所打位置，運動天賦和技術特點，科比和喬丹最接近的地方還有對籃球的激情，以及為了勝利不惜付出一切的精神。

“和喬丹對比時最重要的不是所取得的成就，而是那些技術，對于下一代球員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笨票日f，“腳步，空間，時機，基本功等等，這才是最重要的。忘記商業(yè)代言，忘記總冠軍，忘記表演時刻，忘記其他根本沒有用的東西吧。忘記這些，技術才是真正重要的，它才是永恒的。這些技術才能代代相傳。”

喬丹對大眾的影響力已經(jīng)無法和巔峰期相比，但他的精神仍然存在，你時不時就能在賽場上看到它。此前，NBA傳奇巨星杰里·韋斯特說，威斯布魯克是喬丹的化身。而作為喬丹昔日的隊友以及庫里的主教練，科爾則說：“我從來都沒想過有人能夠成為下一個喬丹，這也是喬丹之所以是喬丹的原因，他是獨一無二的。”

或許，只有勒布朗拿到更多總冠軍后，這個話題才能再度登上熱搜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