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糧

崔建華

侄女上門

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jì)70年代。這天中午，燕崖村村主任劉大柱正要下地干活，門口有人喊他。抬頭一看，是嫁到外村的遠房侄女劉草葉。這劉草葉平時邋遢慣了，在家當(dāng)姑娘時，就不太受人待見，學(xué)啥啥不像，干啥啥不成。

劉大柱見侄女上門，多年不見，不能失了禮數(shù)，趕緊讓她進屋。

劉草葉勉強擠出一點笑，對劉大柱說：“二叔，俺家孩子見人家吃米飯，饞得慌。俺想讓您想想辦法，幫俺弄點米票，買點大米。您看行不？”

劉大柱聽了，搖了搖頭，說：“草葉，這事恐怕不好辦。俺家5個孩子，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都餓得難受，別說米飯，就是咱沂蒙山人經(jīng)常吃的地瓜面窩窩頭，也都斷頓了。你說說，咱哪有那吃米飯的命？”

劉草葉收起了笑臉，哭訴道：“二叔，孩子在家發(fā)高燒好幾天了，啥也吃不進，就想吃口米飯，俺這當(dāng)娘的還弄不來。唉！都怪俺沒本事啊。”

劉大柱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說：“容我想想辦法。”說完，蹲在墻邊抽起了旱煙。

劉草葉看劉大柱犯難，說：“二叔，您是村主任，肯定有辦法。您今天幫了俺，俺來日加倍還您?！?/p>

劉大柱想了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猛地站起來，說：“俺屋里正好還有半斤米票，不過，那是準(zhǔn)備交到鄉(xiāng)里的。你先拿去救急吧。但是，不能白給，你得拿地瓜干來換。要不，俺跟大伙沒法交代?！?/p>

劉大柱以為劉草葉會猶豫，可是讓劉大柱沒想到的是，劉草葉答應(yīng)得很痛快，說：“行。二叔，您說吧，多少地瓜干換這半斤米票？”

劉大柱愣了一下，略一思索，說：“50斤吧，不能再少了?！?/p>

劉草葉笑了，說：“行。50斤就50斤！”

劉草葉答應(yīng)得痛快，劉大柱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劉草葉接著說：“二叔，知道您為難。這樣吧，俺先拿這米票去買米。俺會想辦法繼續(xù)討換米票的，等換到了，就給您送來，不會耽誤您的正事。到時，那50斤地瓜干俺也不要了，就當(dāng)俺孝敬二叔您了?！?/p>

話說到這分上，劉大柱只好說：“行，米票你拿走，咱可說好了，地瓜干明天必須送來。這上面催得急，說要就要。另外，你只要把米票還回來，那50斤地瓜干我會一兩不少地還給你?！?/p>

劉草葉說：“行。就這么定了?！?/p>

臨走，劉草葉還主動給劉大柱寫了張借條。劉大柱沒想到劉草葉還能寫字，看來當(dāng)初讓她進村里的識字班沒白進。

劉草葉笑笑，說：“以前在咱村，您力排眾議，讓俺進了識字班。嫁過去后，俺又加入了村里的掃盲班，會寫幾個螃蟹爬的字。這幾年，就專干給人打借條這一件事了?！?/p>

遠走他鄉(xiāng)

就這樣，劉草葉把劉大柱手上僅有的半斤米票拿走了。

劉草葉前腳剛走，劉大柱就后悔了，萬一這劉草葉不認(rèn)賬，就是不拿地瓜干來怎么辦，那可是50斤地瓜干啊。

事情就是這么巧，第二天一大早，鄉(xiāng)里就傳來消息，讓抓緊去鄉(xiāng)里交米票。眼瞅著劉草葉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劉大柱心里有點慌，他左等右等，劉草葉一直沒來。

燕崖村離劉草葉嫁過去的那個村30多里路呢，劉大柱心急火燎地趕過去，劉草葉家卻是鐵將軍把門——沒人！問了鄰居，都不曉得他們家的人去了哪里。劉大柱不得不承認(rèn)，他被劉草葉騙了。怪只能怪自己心太軟了。

沒了米票，劉大柱只好拿出了劉草葉留下的借條。

鄉(xiāng)里看了說：“我們認(rèn)票不認(rèn)條，你拿張條子來糊弄我們，把我們當(dāng)三歲孩子呢？這樣的條子，一個小時能給你寫一千張，信不信？”

劉大柱縱使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就這樣，鄉(xiāng)里把劉大柱村主任的職務(wù)給撤了。

因為這事，鄉(xiāng)親們背后對劉大柱指指點點，有人說他把村里上交的大米偷吃了，還當(dāng)村主任呢，就是一個一個不折不扣的偷吃賊。還有人說他吃了豬油蒙了心，要不然怎么會相信劉草葉那么一個不靠譜的人，竟會把米票給她。劉大柱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劉大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第二天，他把門一鎖，領(lǐng)著老婆、孩子出去討生活去了。在家也吃不飽，現(xiàn)在不當(dāng)村主任了，還不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碰碰運氣。

劉大柱臨走把劉草葉寫的借條帶在身上，他要時刻提醒自己，再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劉大柱一家走了200多里路，投靠了一個遠房親戚，從此在那個村子里，默默無聞、安分守己地生活。一家人擠在一間破廟里，艱難度日。

再后來，土地承包到戶后，那個村子里的村民可憐他，再加上那個遠房親戚從中幫忙，村民們一商量，同意讓劉大柱自己去開荒，能開多少算多少，開出的荒地都歸他。開了荒，有了地，種了糧食，劉大柱的日子慢慢安定下來，并慢慢有了起色。沒幾年，劉大柱就成了村里的致富冒尖戶，鄉(xiāng)親們都來跟他學(xué)習(xí)如何種地多打糧。后來，村里改選，鄉(xiāng)親們把劉大柱推選成了這個村的村主任。劉大柱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遠走他鄉(xiāng)，還有這命。

這天，村里有人結(jié)婚，請村主任劉大柱去喝喜酒。新娘子據(jù)說是城里人，跟新郎官在城里認(rèn)識，相中了新郎實誠，一心要嫁給他。新郎、新娘這是按照沂蒙山的風(fēng)俗，回村辦酒席請客。

劉大柱作為村主任，是村里最有臉面的人，被安排接待女方父母。劉大柱欣然同意。這天，他穿戴一新，專等新娘子和她的親人上門。

吉時一到，新娘子來了。新娘子坐一輛車，她的父母坐另一輛車。劉大柱按照事先約定的，走到女方父母乘坐的車前，主動打開車門，請尊貴的客人下車。

劉大柱看到女方父母下車后，趕緊滿臉笑容地說：“歡迎，歡迎，歡迎把這么漂亮賢惠的新娘子嫁給我們村的好小伙?！?/p>

劉大柱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愣住了，新娘子的母親竟然是多年不見的劉草葉！

只是現(xiàn)在的劉草葉早不見了當(dāng)年的落魄樣，穿戴一新，簡直就是一個貴婦人。

劉草葉也認(rèn)出了劉大柱。場面有點尷尬。

原來如此

劉大柱反應(yīng)很快，像沒事似的，還是笑容滿面地把劉草葉兩口子請進了新郎家。

劉大柱這一天的主要任務(wù)是陪劉草葉兩口子。

劉草葉幾次想開口，都讓劉大柱笑著用別的話題岔開了。

酒席結(jié)束后，劉草葉兩口子跟著劉大柱回了家。一進門，劉草葉就對劉大柱說：“二叔，您讓俺說句話吧，俺快憋死了?！?/p>

回到家，劉大柱一改常態(tài)，面無表情地說：“說吧，有什么事今天說個明白！”

劉草葉說：“當(dāng)年俺拿了米票回家，孩子燒得不行了，只好去縣城看病。地瓜干的事就這樣耽擱了。三天后孩子病好些了，俺帶著地瓜干去村里找您，可是聽說您被撤職了，還遠走他鄉(xiāng)了，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您去了哪兒。唉，都是俺害了您啊?！?/p>

劉大柱聽了，對劉草葉說：“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俺現(xiàn)在還是村主任，挺好的?！?/p>

劉草葉說：“俺一定要說，不說出來，心里難受。其實當(dāng)年俺家過得還行，出嫁后，跟著現(xiàn)在的老公日子越過越好。家里的地瓜干很多。當(dāng)年之所以去跟您討換米票，其實是想幫您一把。您家5個孩子，知道孩子們吃不飽飯，俺只是想變相地幫您一把，沒想到反而害了您?！?/p>

劉大柱這才想起，當(dāng)年自己的心思全放在村里，家里窮得揭不開鍋，5個孩子整天餓得直哭。

劉大柱問：“你為什么想要幫俺？”

劉草葉說：“當(dāng)年俺在村里時，是您力排眾議，讓俺進了識字班。俺打心底里感激您。有次回娘家，聽說您家日子不好過，就想幫您一把，沒承想人算不如天算，事情會變成這樣?！?/p>

劉大柱又想起，當(dāng)年讓劉草葉進識字班，是因為村里名額有余，上面來檢查，讓她進去是湊數(shù)的，同時也是做給上面看的，連劉草葉這樣的人都進了識字班，說明他們村的掃盲教育辦得多么好啊。沒想到就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舉給了劉草葉這樣大的觸動。

這時，就聽劉草葉接著說：“二叔，當(dāng)年多虧了您，俺才不至于成了文盲。現(xiàn)在經(jīng)過多年的磨煉，俺的字也寫得有模有樣了。二叔，俺給您寫幾個字讓您檢驗檢驗？”

劉大柱哈哈一笑說：“好啊，你當(dāng)年寫的借條俺還留著呢。俺這就去拿來，和你現(xiàn)在的字對比一下，鐵定大變樣了。時代不同了，咱鄉(xiāng)下的日子就像你寫的字一樣，越來越好！”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