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昱
時隔半年,我竟然又見到了那瓶花生醬。我把拖把放在一邊,吹去瓶子上滿滿一層的浮灰,思緒一下被拉回到了五年前。
那是第一次到老丈人家里,他拿出花生醬,笑著對我說:“嘗嘗這個,自己炒的,外面買不到。”我對花生醬并不感冒,但也不忍拂了老人的一片美意,便拿起筷子象征性地蘸了一點??蓜傄蝗肟?,那種不以為然感瞬間消失了大半,越吃越香,不覺間,兩個大號的實心饅頭也入了肚。我揉著肚子說:“這醬真不錯!”老丈人開心地笑著:“自己炒的,外面買不到,走的時候捎點?!?/p>
于是短暫的假期結(jié)束后,我和老婆載著滿滿一大罐花生醬從臨沂顛簸回了常州。自那以后,花生醬就成為了我們返程的必帶品。由于制作這種醬非常耗時耗力,需要一臼子一臼子地把花生搗成末,再翻炒幾個小時才能真正入味,村里又沒有現(xiàn)代化的設備,完全要手工操作,所以老丈人每次都會提前把醬炒好、備好,讓我們返程時捎上。算下來,好像也好久沒吃了。
“看什么呢?”老婆在后面突然一嗓子,把我從凌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斑?,這里有一瓶花生醬啊,我正想吃呢,什么時候的?”邊說邊擰開了蓋子,“呀,都發(fā)霉了,可惜了?!闭f完,熟練地扔到了垃圾桶里。
“是啊,可惜了。”我拿起拖把,卻忽然眼前一亮,說道:“我反正過幾天要回村子接你媽過來,你要不給爸打個電話,讓他再準備一點醬我捎回來?”
老婆不停地點頭:“好好好!”
看老婆打電話的表情從興高采烈到黯然失色,我預感到這次的通話并不順利。
果然,掛了電話后,老婆苦著臉說:“爸說最近在榨花生油,每天都要忙到凌晨,沒時間炒?!?/p>
我開玩笑地說道:“估計爸知道了我們以前扔掉不少,開始對我們進行‘限購了。”
老婆撇撇嘴,沒說話。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掠過。在一個晴朗的周末,經(jīng)過八個小時的車程,我回到了熟悉的村里,看到丈母娘一如既往地在村口守候著。
晚餐后,老丈人說要到油坊榨油,讓我早點休息,我打了個呵欠,痛快地應了一聲。
深夜,我起來上廁所,發(fā)現(xiàn)廚房里的燈竟然亮著。農(nóng)村的夜里沒有燈,四處漆黑一片,那昏暗的燈光就像一個燈塔,帶著熟悉的香味,把我牽引了過去,時不時還聽到老丈人打噴嚏的聲音。
“爸,你在干嗎?”我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他正站在灶臺前,一邊用力翻著鍋,翻幾下就使勁甩甩胳膊,一邊用手捂著鼻子,噴嚏不斷,然后我也控制不住地開始打噴嚏,“你怎么現(xiàn)在炒起花生醬了?”
“炒點新鮮的,天亮你走的時候捎回去吃?!?/p>
“你沒去榨油?”
“去了,剛回來。”說完,又打了個噴嚏,沖我揮揮手,“你去睡覺吧,這里面嗆人,明早還要趕路呢?!?/p>
“你榨完油這么累了,別炒了,又不急著吃,你也趕緊睡去吧。”
“沒事,你去睡吧,閨女說你們喜歡吃,外面又買不到?!?/p>
看到老丈人佝僂的身子,我忽然想起了以前扔掉的那些花生醬,加起來也應該快有這一鍋了,一種愧疚感緩緩爬上了心頭。
第二天,我把滿滿一罐花生醬放在了后備箱里,準備返程。老丈人站在門口沖我們擺手,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盈著滿足感。
車子發(fā)動了,緩緩向前行駛著。我盯著眼前的路,感覺應該想到些什么,但腦中空白一片,仿佛聽見一首耳熟能詳?shù)脑娫谖业亩享懫穑骸颁z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