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犯的至美追求

摘 要：改編自德國作家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同名小說的電影《香水—— 一個謀殺犯的故事》，多被視為對一個殘酷殺人犯離奇一生的講述。然而此電影實際揭示了社會等級差異、人性變異和解放以及狂烈藝術(shù)家對于美的極限追求等諸多深刻主題。本論文主要從對比手法、叛逆手筆和特殊意象詮釋三種表現(xiàn)方式的運用，探析它們在傳達電影另類思想和美感體驗方面的作用。

關(guān)鍵詞：《香水》 人性 展露手法

電影《香水—— 一個謀殺犯的故事》（以下簡稱《香水》），改編自德國著名作家聚斯金德的同名小說《香水》。故事以18世紀的法國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嗅覺異常靈敏的天才香水制造師，為了追尋世間各種奇香而殘殺處女的故事。

電影所刻畫的歷史背景飽含時代特色，其以灰暗的色調(diào)及污濁的布景展現(xiàn)了18世紀仍奉行君主專制制度的封建國家——法國的真實社會風貌。電影從種種細節(jié)之處，展現(xiàn)了彼時法國社會不同等級之間的生存差異、生活差異甚至人權(quán)差異。與此同時，電影也不乏表現(xiàn)人民要求擺脫專制統(tǒng)治和天主教會壓迫的片段和情節(jié)，在為觀眾展現(xiàn)18世紀歐洲典型社會市井生活的同時，還充分展現(xiàn)了人作為個體對于自由和真正信仰的追尋及人性解放的無限渴望。該電影被定義為一部犯罪劇情片，而由于其對于特殊意象，如果梅、鮮花、白光、碧海等的選擇和利用，殺害過程的殘忍和意圖的血腥被一定程度地弱化；同時，其處女意象的選擇更是對絕對權(quán)威的大膽反叛，使電影《香水》所表現(xiàn)的社會精神內(nèi)涵愈加豐富和全面。

一、“對比”手法的巧妙運用

電影大量運用了“對比”手法，從電影的圖畫表象和思想內(nèi)涵著手，體現(xiàn)出強烈的叛逆意識和諷刺意味；同時，也讓觀者感知到“對比”可謂是18世紀歐洲社會一個具有典型象征意義的詞匯。

第一，從電影的圖畫表象看，影片中最為顯而易見的即階級之間、貧富之間的差異對比，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運用光線、環(huán)境以及人物的著裝樣貌等刺激觀眾的視覺神經(jīng)，讓人在畫面進入眼球的第一秒就捕捉到了電影想要表現(xiàn)的階級差異。骯臟的街道——豪華的馬車、邋遢的乞丐——精致的貴族、瘦弱的苦工——豐滿的貴婦、怡情的芳香——刺鼻的濁臭，種種對比在主人公靈敏的嗅覺下幻化成單一的“氣味”，通過“氣味”，分辨出他們的階層或地位。同時，骯臟黑暗的街道盡頭是裝修華麗而明亮的香水鋪，貴族小姐在此評鑒各式流行的香水精品，而窗外的主人公格雷諾耶，一身破敗，站在富麗堂皇之外，捕捉氣息。這一個極其簡單的推進鏡頭正是18世紀歐洲社會貧富差距的縮影。筆者認為，該鏡頭還有進一步的思想內(nèi)涵——黑暗的盡頭是光明，而光明的表象卻是極致的奢華和高貴，諷刺之意尤為凸顯。社會改良分子們熱切渴望的光明未來卻依舊暗含著虛偽和不平等，人性的本質(zhì)不容忽視，欲望仍然爆棚，人們在上一個虛偽之中掙扎，殊不知又將陷入下一個虛偽之中，那么光明的意義究竟又在何處？電影通過場景及人物的對比，諷刺了在不公正的社會環(huán)境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幸運兒所展現(xiàn)的優(yōu)越感，而在宿命之中的不幸者卻必須背負命運的十字架，在骯臟濁臭的生活環(huán)境下茍延殘喘。

第二，從思維內(nèi)涵來看，主人公格雷諾耶出生于巴黎最為骯臟惡臭的貧民窟售魚市場。他的母親因為棄嬰，而被送上絞刑臺處死，從此格雷諾耶的人生輾轉(zhuǎn)于各類交易人手中。正是這樣一個如此卑微下賤而毫無尊嚴的生命，在因為殺人無數(shù)而被送上絞刑臺上時，卻用一滴融合了十三位處女的體香的香水蠱惑了民眾，從而逃脫死刑，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腳下，稱其為“天使”，甚至連被害人的父親都向他下跪請求原諒。此時的格雷諾耶已成了神的化身，一滴絕世的香水使他充滿了神性而得以掌控萬靈。故事末尾，格雷諾耶回到自己出生的魚市，在眾人面前，將所剩的所有香水澆于自身，使自己因著眾人狂熱的熾愛而被分食。主人公制得的絕世香水使其手中掌握的威力比金錢、恐懼或死亡更強大，可以隨意激發(fā)人們對他的愛慕之心；他甚至可以憑借這瓶小小的香水，征服世界，甚至寫一封香水信給教皇，宣布他是新的救世主。低賤的出生和神性的死亡，在強烈的對比中，我們體會出18世紀歐洲社會對于宗教、對于神的質(zhì)疑。

二、內(nèi)涵豐富的叛逆手筆

《香水》為了表現(xiàn)18世紀的人們在思想上渴望自由與解放，其對于死亡的刻畫以及萬人性愛狂歡場面的設計也十分獨特。

主人公格雷諾耶初次殺人的對象是一個賣檸檬的少女，其處女的體香讓格雷諾耶無法自拔而苦苦追尋，不料卻失手錯殺了她。然而格雷諾耶在錯殺少女之后，并沒有選擇逃跑或者自首，而是將尸體攤平，撕開外衣，貪婪地享受尸體殘留的體香。電影在此故意弱化了主人公殺人的殘忍性，展現(xiàn)了其對于人體香味的極限追求。而殘殺少女的記憶，也成為他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以及為世人所銘記的人生旗幟，這種對于犯罪的另類表現(xiàn)，使得電影的叛逆性和前衛(wèi)性尤為突出。作為天才的制香師，香水便是格雷諾耶窮盡一生追求的藝術(shù)品，藝術(shù)的美感在于氣味，所以死亡對于他這樣一個沒有接受過道德教育的藝術(shù)家來說并不可怕，其人生意義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向死而生”的意味。在故事的結(jié)尾，格雷諾耶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將香水潑灑到自己身上，任眾人將自己分食，其對于自身的毀滅只源于格雷諾耶有著把握自身命運和歸宿的權(quán)利。

電影的高潮部分是主人公因殺人被捕，并被拖上行刑臺的情節(jié)。所有在場的民眾，本要目睹法律對于這樣一個變態(tài)殺手的處罰，然而在格雷諾耶滴出香水之后，在混合十三位處女體香而成的香水氛圍中，縱欲狂歡。從主教，到各類貴族，再至平民百姓，沒有階級的區(qū)分，沒有老少的差別，沒有男女的界限，所有人都沉浸在性的絕對自由之中，達到充分的歡愉，這樣的刻畫非常大膽且有張力。人首先作為動物在世間生存，因為種種規(guī)律經(jīng)社會約定俗成，而有了認知和控制。然而在這里，眾人脫去了偽裝自己的外衣和面具，任原欲發(fā)泄?！懊總€人在其中感受到的是不受道德與法則規(guī)范的自我，釋放了長時間壓抑的自我?！睆倪@個畫面中，我們看到的是18世紀歐洲社會由于壓抑而促使人們對于人性絕對釋放的渴望。同時，電影所表現(xiàn)出的對于18世紀歐洲法律和權(quán)威的思考和懷疑也不容小覷，電影中兩次出現(xiàn)對替罪羊的描寫，一次源于無法捕捉犯人的恥辱，一次源于民眾對于全城縱欲的歷史磨滅。在兩次社會輿論的壓力下，當局政府均采用尋找替罪羊的方法，平復輿論，最終卻讓真正的罪犯得以逃脫。這樣的描寫，真實反映了當時社會中法律的畸形，表現(xiàn)出對于絕對權(quán)威深深的懷疑。法律被人所制定，就必定存在缺憾；權(quán)威被人所信服，就必定存在荒誕。

三、特殊意象的完美詮釋

影片每一次刻畫“殺人”過程都會選擇一個意象來弱化其意圖的暴力和血腥。例如主人公格雷諾耶第一次殺害的是賣檸檬的少女。檸檬的香味與少女的體味融為一體從而引起嗅覺天才的注意，在對香味的狂熱追尋和貪婪捕捉之下，格雷諾耶失手將少女殺害；另外在影片高潮部分，主人公搜集的最后一味處女體香，來自伯爵的女兒蘿拉。電影回避了格雷諾耶殺害她的過程，而在清晨的海風吹拂下，將蘿拉赤裸的尸體與碧藍的大海、刺眼的陽光融合在一起，讓觀眾得到一種扭曲的美感體驗，從而使殺人行為的殘忍度得到有效降低。格雷諾耶對于處女體香的“油脂提取法”雖然帶有虛構(gòu)色彩，但這種“不見紅”的殺戮手段卻使得殺人行為在美感上得到一定的提升，“香水”也因此更為純粹動人。

影片除了刻畫主人公的犯罪心理和過程，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注意，即“處女”的意象表達。處女象征著純潔，而由處女的體香混合制作出的香水卻引發(fā)了萬人狂歡縱欲。電影通過這樣的沖突，表現(xiàn)了一種用絕對純潔反抗絕對權(quán)威的意識，權(quán)威本身也由此遭到了戲謔和諷刺——在人性面前，任何的標簽都毫無意義；在欲望面前，任何的說教偽裝都不攻自破。在前往哥拉斯的路上，格雷諾耶第一次意識到世界上唯一無法捕捉的是自己的味道，所以他的一生對于任何人都無足輕重，唯一能讓自己不被忽視、不被湮沒的方法就是利用自己特殊的嗅覺和古老傳統(tǒng)的手藝，采集處女的體香制作世間最完美的香水，這是格雷諾耶對于自己人生價值的判定和永存的信念?？墒怯捎谒唇?jīng)教化，自始至終都處于原始狀態(tài)，所以他的價值觀無法得到世俗的肯定。人們呼吁用極刑處置他，一定程度上是對其自我價值的否定和鞭笞，在眾人的唾罵聲中，格雷諾耶的信仰大廈轟然倒塌，他要做出掙扎和反抗，于是用一滴香水致使眾人對他朝拜并樂享其中。然而當一切歡愉過后，這樣的傳奇記憶，卻被人們強行抹去。群眾自主選擇性的遺忘，比遺忘本身更令格雷諾耶絕望，其信仰徹底崩潰，他將香水淋遍全身后，在自我滿足和享受的制高點徹底毀滅。

《香水》原著小說及同名電影皆由德國作家及導演創(chuàng)作而成，因此其內(nèi)容和場景也包含了德國哲學的深邃和肅穆，作品中隨處可見創(chuàng)作者們對于社會以及人性的思考。例如對于酷刑的展現(xiàn)、對于教育缺失的暗示、對于愛與罰之間極端轉(zhuǎn)換的刻畫……原著作者聚斯金德的文學創(chuàng)作擅于將焦點投射到?jīng)]有社會地位，甚至看似沒有存在價值的邊緣人物身上，這樣的角色與時代格格不入，被人拋棄甚至被人唾棄，格雷諾耶就是其一。而正是這樣的邊緣人物，卻能夠被賦予更多的價值和意義，小人物的掙扎與幻滅，在大時代的滾滾風塵之下尤為突出，悲劇感也更加深刻。同時，作品對于巴黎社會狀況的刻畫及人文思想觀念的表達也準確而恰到好處?？偠灾撾娪安⒉粏渭冎皇且徊糠缸飫∏槠?，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通過其獨特的手法，將我們引入深邃的劇情之中，以喚起觀者關(guān)注社會事實、關(guān)注社會現(xiàn)象的意識，從而正視人性、正視人的靈魂。

參考文獻：

[1] 王程尖，蒙紹榮.電影《香水》的奇觀美學[J].山西大同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

作 者：李婉頤，大連外國語大學在讀本科生。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