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格?；?/h1>
2017-09-23 09:03:53梁慧君
飛天 2017年9期
梁慧君
一直有尋找格桑花的想法。
格?；ㄟ@個詞，第一次聽說是什么時候，在什么情況下，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在一首歌、一篇文章，或者一個故事中，反正從此就萌生了尋找格?；ǖ脑竿?，且烙在了心里。
七月甘南，油菜花開得正艷，沿途許多美麗大片的金黃在陽光下閃著亮。不由自主，我在想，它們當初被種植時只是僅僅作為觀賞的目的供人們欣賞取樂嗎？我的家鄉(xiāng)，油菜是作為油料作物被種植的，它們開花有開花的美，分娩有分娩的美。只是鄉(xiāng)間的油菜花，人們已習以為常，沒有人特意關(guān)注它們，倒是蜜蜂陽光清風與它們朝夕相伴，嗅花香吃花露。再就是作為小孩子的我經(jīng)常會駐足在一大片油菜花面前，被它們的身姿和色彩所吸引，常常一站就數(shù)個小時，舍不得離去。離開家鄉(xiāng)以后，面對石頭水泥的灰白，夢中的我不時走進大片大片的金黃里。
我沒有見過格?；ǎ羌亦l(xiāng)的油菜花，它的美麗應(yīng)該不亞于格?；?。只是油菜花是油菜花，格桑花是格?；?，它們在我心里各有各的分量，自是不同的，不能說誰好誰壞。在沒有看到格?；ǖ臅r候，看到小時候見過的油菜花，心里還是十分的高興。
只是我卻有些可憐它們。這些油菜花，站在野地里，艷麗妖嬈，不時被游人當做背景拍照留念。每天雖被這么多的人賞玩，其實我想它是寂寞的，僅僅是被當做“花”而寵，沒有人像對待一個有靈魂的植物那樣對待它們。其實它們和我家鄉(xiāng)的油菜花是一樣的，有著女性的美麗，同時閃耀著母性的光芒。想起葉芝《當你老了》里面的詩句，“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他鄉(xiāng)遇故知，我是否就是愛慕你靈魂的那個趕路人？
我想，距離格?；☉?yīng)該是近了。
先到的是夏河。很小巧的一座石頭城，僻在靜靜的一處，仿佛藏起來的珍珠。說它是石頭城，是因為它周圍的山大都是石頭山，質(zhì)地堅硬，城就倚著這些石頭山就地依勢而建，并沒有怎么大刀闊斧動用現(xiàn)代技術(shù)挖山劈地地改造，這是我看到這個城第一眼就喜歡的原因。城并不寬闊，被兩邊的石山夾擊著，大夏河蜿蜒穿城而過，如一位溫婉的女子，所到之處，一切都被沾染上了女性的靜謐柔美。所有建筑都依著城池走向，根據(jù)山勢、河流變化而造。有的樓群緊貼著山體立著，有的跟隨河流走勢，就建在河岸寬闊之處，人就居住在河的兩側(cè)。這些建筑隨意安放在大自然里，如同誰不小心甩出去的一個逗點。城里的人也是悠閑安然的，沒有其他城市人的緊張忙碌和急躁，仿佛這是一座脫離現(xiàn)代感的城市。包括飯館也是小而精致的，里面的人大都很安靜，說話音量偏小，少有人大聲喧嘩，也沒有擾市的叫賣聲。
這是我眼中的世外桃源，走在夏河街道，人們的面孔多表現(xiàn)出一種特有民族的黝黑粗獷，這讓我感到自在，我終于尋到與我不一樣的人群，站在他們中間因為膚色氣質(zhì)略有不同讓你充滿尋覓的耐心。還因為語言的不同，讓你覺得寧靜，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你正站在喧鬧的街市中央，周圍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反過來對于你他們也一無所知，不知道你是誰，來自哪里，為什么要來。就是這些互有的陌生和疑問，讓人們彼此心意相通，因為互不干擾而寧靜，又因為在同一時空同一地點，互相陪伴而安全，還因為同是人類而惺惺相惜。
不大的廣場上，有濃妝的女孩在跳鍋莊舞，黝黑深紅野性的皮膚配上濃烈的服飾，這些年輕的女子渾身散發(fā)著脫韁成熟野馬的美。旁邊有個子高大臉頰棱角分明的漢子在跟著音響不時大吼一聲“呀啦嗦”，偶爾一兩下尖利的口哨聲更是劃破了城池夜晚的寧靜。這夜晚便不再完整，破碎處卻異常美麗動人。
我看到許多的卓瑪、許多的扎西相和在這夜晚之城。噢，心中的格桑花仿佛盛開了。
早起離開夏河，驅(qū)車前往桑科草原。在路上山上，看到昨晚跳舞的女子，已脫掉濃艷的服飾，換上了家常便服，或牽著馬，或趕著牛和羊。即使換了服飾和裝束，我心中的卓瑪依然美麗動人。
綠色的風托起藍色的云朵，綠色的草氈上牛羊嚙草，這是?？撇菰搅恕Ｎ倚哪恐械母裆；ㄟ@里應(yīng)該就有，我很肯定地想。
看不出這里有多大，但眼眸所到之處全是起伏的綠色山丘和草場，這些綠色直綿延到天邊和云相接，使人有一種即刻走上去的沖動。只是這大面積的草場都被按地域劃分成了一片一片，用鐵絲網(wǎng)隔開，每一片草場都有它自己的主人。你走過，他們隔著老遠就熱情招呼著，操著不太熟練的普通話，臉蛋因為常年被風吹和紫外線照射，都黝黑深紅，是極為健康的膚色。我不忍拒絕他們每一位熱情的邀約，但是我必須選定一家停下來，去尋找我心中的格?；ā?/p>
最后，在一個十五六歲藏族少女的招呼下，我停了下來。因為她纖細的身軀和倔強自信的臉上透著一股不忍拒絕的氣度和意味，特別是她的眼睛，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又大又黑，不帶任何欲望地直逼人的內(nèi)心。說真的，這么純澈的眼神在城市我?guī)缀醪辉姷竭^。她普通話倒是出人意料的流利標準，我們很快攀談了起來。她告訴我這是一個合伙經(jīng)營的集住宿吃飯游玩為一體的小景點，當然你單從簡單的外表是看不出來的，就幾個帳篷，還有路邊悠閑吃草的馬兒。一切的內(nèi)容都在帳篷里面，到了帳篷就等于到了家，意味著可以休息，有水喝，有飯吃。對于旅途勞累之人，有了這些就等于擁有了世間一切的幸福。能夠吃飽，能夠安然入睡，難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嗎？
女孩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拉吉，拉吉在藏語里是慈悲的意思。一個長相美麗的女子兼有一副慈悲的心腸，她多么像傳說中的格?；?！傳說格?；ㄗ鳛橐环N植物，除過開的花艷麗漂亮，更主要的是它可以治病救人，特別是能夠治瘟疫，所以后來人們?yōu)榱思o念格?；ǖ倪@種功勞，把它譽為能使人幸福吉祥的花朵。
也許拉吉在這里很難碰到愿意和她深刻交談的人，總之見了我她話多起來，向我問這問那。后來她帶我去騎馬，我們邊說邊任由馬兒悠閑漫步。拉吉告訴我她念書念到了初中，因為父母要跟著牛羊走，弟弟要上學，得有人留到定居點帶弟弟上學，他們家的錢暫時又不夠供他們兩人同時上學，所以她就只好來到這個景點做工賺錢。她說他們這里的學校不太嚴格，中途退學后，如果想上，可以隨時回去繼續(xù)上學。
她還對我說，等她攢夠了錢還要再去上幾年學，等到弟弟能照顧自己的時候，因為爸媽答應(yīng)過她的。她說，她特別喜歡教他們漢語的男老師，可惜要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一說這，臉就紅了。我連忙笑著安慰她。
看著拉吉，我想她其實是一朵多么不肯屈服于命運，而又勇敢堅強的格桑花呀！她還告訴我，雖然她現(xiàn)在不上學了，但害怕忘記漢語，一直讀以前的課本，如果來了游人就使勁對著他們打招呼；如果他們停下來，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和他們聊天，好鞏固漢語知識。
那天她陪我漫步在草原，我陪她談?wù)?，風不時呼呼從我們耳邊刮過，我們絲毫不覺得，甚至有一段時間還下了幾滴雨，我倆奔跑著尖叫。她總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問我。她實在是一個內(nèi)心世界很豐富的女孩，只可惜被囿在這個固定的環(huán)境里，接受不到更好的教育。
突然一棵非常漂亮的圓形花吸引住了我，顏色異常艷麗，花體由許多碎碎的如米粒般的東西組成，我激動地尖叫起來，以為這就是格桑花。問拉吉，她告訴我，這是狼毒花。我聽了很是失望，狼毒花，我聽過，有這么一部電視劇，好像是于榮光主演的。我問她哪里有格?；?，她說，格?；ㄉL在海拔很高的山上，這里海拔太低，是看不到格?；ǖ?。加之近幾年人為改造草場，以前僅有的少許格桑花現(xiàn)在也不見了。我想是啊，美麗珍貴的格?；ㄘM是輕易就可見到的，它應(yīng)該有著嚴格苛刻的生存條件。就像人一樣，過于舒適安逸的環(huán)境是不易培育出堅強獨立的人格的。拉吉告訴我，別看這狼毒花異常美麗，其實是有毒的。她這么一說嚇了我一大跳，這么小小美麗的花原來會有毒啊，真是不可思議，看來不可僅憑表面去看本質(zhì)。
如此我便沒有了繼續(xù)尋找格?；ǖ南敕?。因為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找到格?；?。
走的那天早晨陽光很好，草看起來更綠，牛羊那么幸福。先一晚我把路上帶來的書籍挑了幾本，作為禮物送給了拉吉，她高興得什么似的。遠遠的車開出幾百米了，透過后視鏡，我看到拉吉還在不斷沖著我揮手，揮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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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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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ㄟ@個詞，第一次聽說是什么時候，在什么情況下，記不清楚了。也許是在一首歌、一篇文章，或者一個故事中，反正從此就萌生了尋找格?；ǖ脑竿?，且烙在了心里。
七月甘南，油菜花開得正艷，沿途許多美麗大片的金黃在陽光下閃著亮。不由自主，我在想，它們當初被種植時只是僅僅作為觀賞的目的供人們欣賞取樂嗎？我的家鄉(xiāng)，油菜是作為油料作物被種植的，它們開花有開花的美，分娩有分娩的美。只是鄉(xiāng)間的油菜花，人們已習以為常，沒有人特意關(guān)注它們，倒是蜜蜂陽光清風與它們朝夕相伴，嗅花香吃花露。再就是作為小孩子的我經(jīng)常會駐足在一大片油菜花面前，被它們的身姿和色彩所吸引，常常一站就數(shù)個小時，舍不得離去。離開家鄉(xiāng)以后，面對石頭水泥的灰白，夢中的我不時走進大片大片的金黃里。
我沒有見過格?；ǎ羌亦l(xiāng)的油菜花，它的美麗應(yīng)該不亞于格?；?。只是油菜花是油菜花，格桑花是格?；?，它們在我心里各有各的分量，自是不同的，不能說誰好誰壞。在沒有看到格?；ǖ臅r候，看到小時候見過的油菜花，心里還是十分的高興。
只是我卻有些可憐它們。這些油菜花，站在野地里，艷麗妖嬈，不時被游人當做背景拍照留念。每天雖被這么多的人賞玩，其實我想它是寂寞的，僅僅是被當做“花”而寵，沒有人像對待一個有靈魂的植物那樣對待它們。其實它們和我家鄉(xiāng)的油菜花是一樣的，有著女性的美麗，同時閃耀著母性的光芒。想起葉芝《當你老了》里面的詩句，“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他鄉(xiāng)遇故知，我是否就是愛慕你靈魂的那個趕路人？
我想，距離格?；☉?yīng)該是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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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眼中的世外桃源，走在夏河街道，人們的面孔多表現(xiàn)出一種特有民族的黝黑粗獷，這讓我感到自在，我終于尋到與我不一樣的人群，站在他們中間因為膚色氣質(zhì)略有不同讓你充滿尋覓的耐心。還因為語言的不同，讓你覺得寧靜，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你正站在喧鬧的街市中央，周圍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反過來對于你他們也一無所知，不知道你是誰，來自哪里，為什么要來。就是這些互有的陌生和疑問，讓人們彼此心意相通，因為互不干擾而寧靜，又因為在同一時空同一地點，互相陪伴而安全，還因為同是人類而惺惺相惜。
不大的廣場上，有濃妝的女孩在跳鍋莊舞，黝黑深紅野性的皮膚配上濃烈的服飾，這些年輕的女子渾身散發(fā)著脫韁成熟野馬的美。旁邊有個子高大臉頰棱角分明的漢子在跟著音響不時大吼一聲“呀啦嗦”，偶爾一兩下尖利的口哨聲更是劃破了城池夜晚的寧靜。這夜晚便不再完整，破碎處卻異常美麗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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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風托起藍色的云朵，綠色的草氈上牛羊嚙草，這是?？撇菰搅恕Ｎ倚哪恐械母裆；ㄟ@里應(yīng)該就有，我很肯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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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拉吉在這里很難碰到愿意和她深刻交談的人，總之見了我她話多起來，向我問這問那。后來她帶我去騎馬，我們邊說邊任由馬兒悠閑漫步。拉吉告訴我她念書念到了初中，因為父母要跟著牛羊走，弟弟要上學，得有人留到定居點帶弟弟上學，他們家的錢暫時又不夠供他們兩人同時上學，所以她就只好來到這個景點做工賺錢。她說他們這里的學校不太嚴格，中途退學后，如果想上，可以隨時回去繼續(xù)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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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棵非常漂亮的圓形花吸引住了我，顏色異常艷麗，花體由許多碎碎的如米粒般的東西組成，我激動地尖叫起來，以為這就是格桑花。問拉吉，她告訴我，這是狼毒花。我聽了很是失望，狼毒花，我聽過，有這么一部電視劇，好像是于榮光主演的。我問她哪里有格?；?，她說，格?；ㄉL在海拔很高的山上，這里海拔太低，是看不到格?；ǖ?。加之近幾年人為改造草場，以前僅有的少許格桑花現(xiàn)在也不見了。我想是啊，美麗珍貴的格?；ㄘM是輕易就可見到的，它應(yīng)該有著嚴格苛刻的生存條件。就像人一樣，過于舒適安逸的環(huán)境是不易培育出堅強獨立的人格的。拉吉告訴我，別看這狼毒花異常美麗，其實是有毒的。她這么一說嚇了我一大跳，這么小小美麗的花原來會有毒啊，真是不可思議，看來不可僅憑表面去看本質(zhì)。
如此我便沒有了繼續(xù)尋找格?；ǖ南敕?。因為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找到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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