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攝影的感覺

李秋祥

時光一晃，不知不覺60歲了。非常幸運，竟與《中國攝影》同齡。感慨之余，回首往事，似乎一切還在。

攝影，充滿著未知，也充滿著一種預感、直覺和想象。一次次的遭遇、奇遇或艷遇，不可思議，驚心動魄，在我的人生記憶中已打上深深的烙印。

其實我也不記得是哪一年開始接觸攝影。只記得我14歲那年，憑借一段“渾身是膽雄赳赳”的京劇唱段，光榮地考入浙江省文成縣“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由于我出身于軍人家庭，一股直率、真誠、勇敢的秉性助我小小年紀就當上了革命文藝兵。

文成縣是屬于浙南山區(qū)，環(huán)境生態(tài)非常好，“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這句美麗歌詞來描繪再恰當不過。那時我就想，如能用相機拍下這番自然美景該多好啊！可我了解，當年除了照相館有固定顧客拍照的相機，整個縣只有文化館有一臺相機，是專門拍些上級指派的政治宣傳所用的。

我的印象里，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文成是個剛剛從困難時期分置出來的貧困縣，還真沒聽說過有人用相機來系統(tǒng)記錄自然與社會史料的。那些過去的景與物、人與事在縣志里只能用文字來描述，現(xiàn)在想想有多少遺憾！

記得1972年那年，一個炎熱的夏天，縣里舉辦了一次盛大的慶?；顒印粋€公社的公路（三級沙子公路）通車，在隆重的儀式上，看見村里村外到處張燈結(jié)彩、人山人海、龍獅舞動、鞭炮齊鳴，好一派轟轟烈烈的景象，真是震撼我心。只是手頭沒有相機，也就沒有可能記錄下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照片。而這條公路繞著山頭旋回的景色非常壯觀，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久久難以忘懷。于是第二天，我壯著膽子去文化館借來了一臺祿萊120相機，站在村頭的山坡上，狂拍了一通，用不同的光圈速度，把一卷12張底片的膠卷全部拍完?？墒?，回來也不知道怎么沖洗，就按D76顯影粉上面的說明配置實施。雖然借用了人家的“專業(yè)”暗室，但竟在紅燈下觀測顯影，看著膠卷越來越黑，其結(jié)果是膠片全被搞砸了。這就是我最難堪、最狼狽的第一次攝影記憶。

上世紀70年代初，全國興起“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高潮，浙江省也樹立了一個榜樣，就是在文成縣包山底，我們宣傳隊經(jīng)常去慰問演出。一次省報記者來采訪，要拍攝我們宣傳隊認真學習毛澤東思想的一個學習場景，場地就安排在包山底的一處田埂上，由宣傳隊的軍、工代表及骨干分子組成的學習小組進行拍攝，成功擺布了一幅“典型”的學習場景。當時，我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攝影記者拍照，他看我這位“小帥哥”這么感興趣，也就讓我按了一下快門，這讓我切實親身體會了一把“紅光亮、高大全”的熱火氛圍。

之后，由于縣里將宣傳隊改為越劇團，我們一批男演員們是一直演京劇樣板戲的，一時適應不了這樣的變化，又沒有重新學習的空間和機會，有些無所適從，沒了退路。于是我硬著頭皮濫竽充數(shù)，就“混入”舞臺美術組。還好，我童年時就喜歡畫畫，天生我才必有用，一出折子戲《柜中緣》由我擔綱設計并繪畫布景，演出后舞臺效果得到領導、同事及觀眾的肯定和好評。

但我還是對只有“一面之交”的攝影情有獨鐘。日思夜想，終于東借西湊，我攢齊了60元，買了一臺海鷗4B照相機，這寶貝讓我愛不釋手。白天一空下來或是晚上忙完演出，我就拿著相機在村頭村尾到處轉(zhuǎn)了個遍，那時，不知道什么是叫創(chuàng)作，更不知道拍了什么。都是胡思亂想的或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偶遇。有一天，我在雙桂村莊的一座石板橋頭恰巧看見老頭邂逅碰面的場景，他們拉起家常時展露出或唏噓、或皺眉、或仰頭哈哈大笑生動的表情，我連續(xù)按下快門，我的處女作《巧逢述今朝》（組照）就這樣誕生了，獲得《浙南日報》“可愛的溫州”一等獎，并在《浙江畫報》“月選藝苑”欄目中刊登。

再后來，我又拍了作品《山的兒子》，并入選第十三屆全國攝影藝術展覽（簡稱“國展”）。反映的是普普通通的大山農(nóng)民的勞動場景，是日常司空見慣的生活細節(jié)，沒有宏大的題材和敘事，更沒有主流的英雄塑像。這些作品的入選和發(fā)表，是對我的莫大鼓勵，也是一種肯定，更讓我明白：藝術源于生活。

1982年，我從劇團調(diào)到縣總工會工人文化宮當主任，工作期間，為豐富和活躍職工文化的生活，多次舉辦了職工攝影書畫展覽，定期訂購了《中國攝影》《大眾攝影》等諸多報刊雜志，供職工群眾閱讀學習，還專門向新華社訂購了可用于櫥窗展示的專題圖片，那時這些圖片還都是手工放大的10寸銀鹽照片，這讓我們的職工群眾們近距離感受了攝影的魅力，提高了對紀實攝影的認識和興趣。

1984年，因家庭原因，我被調(diào)到麗水市總工會。這里的攝影創(chuàng)作風氣盛行，也許是受到這種氛圍的感染，我一直處于莫名的興奮之中。但是由于學習的空間及學習資料缺乏，加之工作與攝影又不是十分關聯(lián)，在時間上常常發(fā)生沖突，還被不夠理解的領導批評為“不務正業(yè)”。這樣，迫使對自己的身份是公務員還是攝影家進行自我反思，認識到無論攝影是公事還是私活，都應該工作為先，把工作做到位，后來也評上年度單位優(yōu)秀工作者。但是，一種矛盾和無奈的情緒依然猶存。

雖然停了一段時間的攝影創(chuàng)作，對攝影卻已上了癮，欲戒不能。于是后來，一邊做好本職工作，一邊利用一切業(yè)余時間堅持攝影創(chuàng)作。單位福利中每年的年休假、探親假更是讓我倍加珍惜，每次行程都經(jīng)過精心計劃。為節(jié)約開支，黑白膠片都是買盤片自己安裝的，盡一切可能投入攝影創(chuàng)作之中，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業(yè)余攝影發(fā)燒友。憑著第一感覺，《金色的大地》《踏入故土的時刻》《之間》等作品先后都入選“國展”，及《冬吟》等多幅作品在國際性和全國性的展覽影賽中獲獎。

攝影圈有一句笑話：“你要破產(chǎn)嗎？請拿起相機；單反毀一生，攝影窮三代。”確實，對于我來說，一個月的工資只夠買幾個膠卷，還要玩攝影創(chuàng)作、制作等，長此以往，豈不是要落得家徒四壁、山窮水盡的境地？于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不少人響應政府的“大力發(fā)展第三產(chǎn)業(yè)”的號召，終于勇敢地停薪留職，下海經(jīng)商。想想，其他能人可以“摸著石頭過河”，我去“下溝摸泥鰍”總是可以的。于是，我創(chuàng)建了當?shù)氐谝患一榧営皹牵鹈扒镆啊?。endprint

記得有幾年，《中國攝影》專門開辟了國內(nèi)外的名人名作專訪欄目，并與世界膠片巨頭“柯達”公司聯(lián)合舉辦了好幾屆的反轉(zhuǎn)片和大畫幅攝影比賽。那段時間里，我積極參與了這些活動，誠心誠意向老師和影友們學習求教，讓我受益匪淺。由于對攝影的執(zhí)著追求，《大眾攝影》還專為我舉辦了一場“我走西藏”個人作品在北京的展覽；也有幸評上了《中國攝影》年度反轉(zhuǎn)片十杰攝影師。這些都是我的學習收獲。

作為一個攝影師不能沒有感覺。記得一次在西藏大北線的曠野上，看見遠處有幾匹野馬在憩息，由于天氣陰暗，場景沉寂，看上去沒什么亮點，太平淡了，我們的越野車一馳而過。但我預感到這個場景能出片，就執(zhí)意獨自下車，往回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在缺氧地帶徒步是非常艱難和危險的，還好，天助我也，突然一團烏云集結(jié)在天地之間，而且一道強烈的陽光突然照破云層，一束光照射在這幾匹野馬身上，一幕“這里的黎明靜俏俏”畫面驀然出現(xiàn)眼前，一幅名為《之間》的風光作品產(chǎn)生了。

有時感受此情此景比拍下它來得更有滋味。人們對西湖的印象，也許是唐詩宋詞中的西湖，是戲劇歌曲中的西湖，是明信片、影視劇中的西湖。如何拍出一個不一樣的西湖呢？我思索了很久。一夜醒來，魂牽夢繞的西湖又浮現(xiàn)在迷蒙的睡眼中。一時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我就干脆拎著相機造訪夜色籠罩的西湖。那時西湖格外寧靜，仿佛能聽到樹葉掉落到水面的聲音。那熠熠的月光灑落，湖面蕩起漣漪，白天的喧鬧都已經(jīng)銷聲匿跡，似乎一切的故事都沉入了水底。面對靜謐的湖面，我不想按快門，只想靜靜地去感受夜西湖的“情”、西湖的“魂”。我覺的，這就是攝影的感覺。

攝影幾十年來，我也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一是“尋找夢中情人”似的去拍風光片，追求一種舞臺上的語境和效果，宏大而精微，神奇而感動；二是像“獵人”一樣去捕捉獵物。也就是“決定性的瞬間”，走街串巷，融入百姓，努力尋找當下最“日?！钡囊环跋?；三是發(fā)現(xiàn)問題用“精神療法”來觀看和呈現(xiàn)，就是移除原來的認知和定義，淡化本體語言，對現(xiàn)實的時間空間秩序在精神上進行重新排序，來反映自己的觀念。

其間，我嘗試過各種體驗和實踐，每一次的轉(zhuǎn)變總是那么的糾結(jié)和迷惑，對個人而言，是興趣點太廣，還是想象太多？可能，或許這就是我的感覺，因為追求藝術本身就是追求自信的過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