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作品《上任》的“倫理性”研究

溫左琴

摘 要：與其說《上任》是黑幕小說、官場小說、心理小說，不如說它是社會小說；與其說《上任》對社會的黑暗做了有效批判，不如說它的“倫理性”更值得我們深究。我們看到，有著社會合法性外衣與庇護的“新倫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不敵傳統(tǒng)的“江湖倫理”。尤老二及作品中出現(xiàn)的所有黑道人物，就生活在這種江湖倫理中，并自覺加以維護。

關(guān)鍵詞：老舍 《上任》 “倫理性”

《上任》是老舍的一個短篇，筆者認為這是一部不但有趣，而且有深意，且有著說不完的深意的作品。說它有趣，是因為它的情節(jié)發(fā)展，每一步都出人意料，我們看前面的情節(jié)根本想象不出它下一步會如何發(fā)展。尤其是結(jié)局，令人稱奇。說它有深意，是說它的意蘊繁復(fù)，難以盡言。我們甚至不知道該把它歸入哪類題材或哪種主題中去。說它是官場小說吧，可明明寫了很多黑道人物；說它是黑道小說，它的主要人物卻偏偏是個小官。但是，《上任》又是通過人生的一個側(cè)面寫社會的，說它是“社會小說”也沒錯。這里有世道的亂象，更有人心的奸詐，說這是“民間智慧”的展演似乎也沒問題。又或者這就是一部“心理小說”：主人公上任之初的忐忑、心計、投鼠忌器的焦慮、應(yīng)對突發(fā)事件的尷尬，在各種逼迫中強打精神、故弄玄虛，最后又不得不打掉牙往自個兒肚里咽的無人訴說的苦衷，在作品中，都表現(xiàn)得入木三分，令人叫絕。

筆者認為這是老舍創(chuàng)作中的精品，老舍自己也很看重這部作品——即使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對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家作品進行大規(guī)模重新認識的特殊年代里，老舍依然把它錄入自己編輯的《新文學(xué)選集·老舍選集》中，并在“自序”中說，這部集中的五部作品，“有四篇是講江湖的事”?！啊恶橊勏樽印肥侵v洋車夫的，《月牙兒》是講暗娼的，《上任》是講強盜的，《斷魂槍》是講拳師的。我自己是苦寒出身，所以對苦人有很深的同情?！搅恕渡先巍放c《月牙兒》，我的態(tài)度已由消極的否定黑李，改為積極地描寫受壓迫的人了……雖然如此，我卻沒有給《月牙兒》中的女人或《上任》中的‘英雄們，找到出路。我只代他們伸冤訴苦，也描寫了他們的好品質(zhì)?！边@里有幾點值得注意：一是在他的這些作品中，他看重寫江湖；二他是懷著同情的心描寫社會底層；三是他同情并一直視這些人為朋友；四是他最了解這些苦人的心態(tài)。

《上任》這部作品，用最簡單的話來概括，就是寫一個民國時期的稽查長（類似今天的派出所所長）上任一星期隨即辭職的故事。整個作品沒有分節(jié)，一口氣寫下來。我把它分為四個單元——上任之初、在辦公室處理第一個案子、外出處理第二個案子、結(jié)局。故事應(yīng)該發(fā)生在民國初年的北洋軍閥執(zhí)政時期。人物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稽查局的幾個人，主要是尤二哥（尤稽查長），他手下的幾個伙計老劉、老趙、老王、老褚和王小四等；另一類是作者自己命名的所謂“強盜”或“英雄”，主要有兩伙，各六個，共十二人。整個作品就是寫這兩類人在幾天之內(nèi)發(fā)生的故事。

我說的第一單元，主要是指尤二哥到局里上班的第一天。內(nèi)容無非是兩點：一是他走向辦公室一路上的心理活動，二是他到了辦公室見到幾個伙計后的反應(yīng)。作品起首第一句就是：“尤老二去上任?！币簧先?，尤老二就發(fā)愁——作品寫了他“五愁”，即他的主要心理活動：一愁伙計們看不起他。他首先想著自己責(zé)任不輕。上任應(yīng)當坐車來，可又覺得伙計們都是自己人，何必招搖呢！“誰還不知道誰！”進了屋子，伙計們都站了起來，站得也挺規(guī)矩，那種敬意確實感覺到了，心里蠻舒服。他看到徒有四壁的辦公室，感到這屋里應(yīng)該添置些東西——比如洗臉盆，應(yīng)當有一份報紙，或應(yīng)當有筆墨紙硯，自己現(xiàn)在是頭兒了，今后辦事都要寫。可是這些都需要錢！二愁這錢怎樣花。一想到錢，尤老二心里復(fù)雜起來。這錢怎么花？能不能“自己一把死拿”？尤老二吃不準。他想：“自己的薪水是一百二，辦公費八十。賣命的事，把八十全拿著不算多?？墒腔镉媯冸y道不是賣命？況且是老朋友們？多少年不是一處吃、一處喝呢？誰土窯子不是一起睡大炕？不能獨吞?！痹僬f，老劉過去是稽查長，指揮過五十條槍。如今當伙計，因這個也不能獨吞?！半y道白當頭目？八十塊大家分？”這些伙計可是“黑面上的”，自己是官。當官就是要管人管錢。三愁怎樣做出個“上任”的樣兒。比如總得做一番訓(xùn)話吧?？墒钦f什么呢？自己會說的他們早聽厭了?？偛荒芾险f“多年的朋友，捧我尤老二一場。我尤老二有飯吃，大家伙兒就餓不著。自己弟兄”。如何布置工作呢？“至于大家的工作，誰還不明白——反正還不是用黑面上的人拿黑面上的人？這只能心照，不便實對實地點破。自己的飯碗要緊，腦袋也要緊……睜一眼閉一眼是必要的，不能趕盡殺絕，大家日后還得見面。這些話能明說么？怎么訓(xùn)話呢？”四愁往上面交不了差。李司令拿錢委任尤老二是為了捉拿反動分子，“可是反動分子都是朋友呢”，難！五愁工作無法開展。這四個伙計，有的比自己資格老，比如老劉，其他幾個都是在山上呆過多年的土匪油子，壓根不會伺候人。想到這里，尤老二很無奈：“作著官而帶著土匪，算哪道官呢？不帶土匪又真不行。專憑尤老二自己去拿反動分子？拿個屁！”

怎么辦？尤老二想了個辦法——“得喂喂這群家伙！”下館子，請吃飯。

一聽說下館子，這一群先前一聲不吭的家伙，一下子“活”了過來。“老趙的倭瓜臉裂了紋，好似是熟透了！老劉五十多年制成的石頭腮幫笑出兩道縫。老王老褚也都復(fù)活了，仿佛是。大家的嗓子里全有了津液，找不著話說也舔舔嘴唇。”

吃到一半，開始研究辦案子。伙計們還是不大給面子。捉拿販煙土的、暗娼一類，沒問題?？墒且梅磩臃肿?，伙計們要講義氣，不能做。即使做，責(zé)任你尤老二得全擔(dān)了。無論如何，尤老二借著酒勁，給伙計們布置了任務(wù)?！盎镉媯?，還得捧我尤老二呀，找沒什么刺兒的弄吧——活該他倒霉，咱們多少露一手。你說，腰里帶著硬的，凈弄些個暗門子，算哪道呢？好啦！咱們就這么辦，先找小的，不刺手的辦，以后再說。辦下來，咱們還是這兒?！?/p>

以上可以視為故事的第一個單元，寫的是尤老二上任之初的心理活動和工作安排。

第二個單元，具體內(nèi)容可以概括為辦理第一樁案子。突出了“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