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醫(yī)生”蔣曉娜：不靠顏值靠手藝
——一個女孩“主演”的現(xiàn)實版《我在故宮修文物》

□玲兒鐺鐺

“文物醫(yī)生”蔣曉娜：不靠顏值靠手藝
——一個女孩“主演”的現(xiàn)實版《我在故宮修文物》

□玲兒鐺鐺

2017年年初，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火遍大江南北，截至目前，它在豆瓣上的評分依然遙遙領(lǐng)先。電影中，每一個文物修復(fù)者匠人般的精神，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堅持，讓無數(shù)人肅然起敬。在遼寧朝陽，也有這樣的一個女孩，她叫蔣曉娜，不愛紅妝只愛舊物。用她的話說，自己有著二十歲的面孔，卻有雙六十歲的手。在文物的世界里，她堅持著自己的堅持，做一個和過去快樂對話的“文物醫(yī)生”，而經(jīng)過她手修復(fù)的瓷器，即使經(jīng)過專業(yè)的儀器檢測，也絲毫檢測不出曾修復(fù)的痕跡。這樣一個牛人女孩，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

別樣的夢想 不愛紅妝愛舊物

28歲的蔣曉娜，家住遼寧省朝陽市。作為顏值和才華齊飛的“文物醫(yī)生”，蔣曉娜小時候的夢想可不是修復(fù)文物，而是當一名建筑師，可是生活中的潛移默化，讓她注定和修復(fù)文物結(jié)緣。

那時，她經(jīng)常去表哥家里玩，表哥家有很多古董，雖然看不懂都是些什么東西，但蔣曉娜特別喜歡這些瓶子的顏色。表哥見她看得很入迷，總是繪聲繪色地跟她講這些古董背后的故事，聽得她一愣一愣的。此后，每次到了休息時間，蔣曉娜都會嚷著要去表哥家。父親問她：“是不是又要去瘋呀？”“不是，我是去聽故事?！痹谝粋€又一個的故事中，蔣曉娜慢慢長大，而對古董的認識，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她喜歡看這些老東西，也喜歡靜靜地跟它們對話，更愿意去揣測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它們曾經(jīng)歷了什么，就像是一場精神穿越，讓人感到快樂。

有一天，表哥興沖沖地告訴她：“曉娜，我哥們家里進了一批瓷器，你要不要去看看？”正在看動畫片的蔣曉娜一下子站起來，拽著表哥就往門外跑：“當然要去，走，快點去?！眲偟奖砀缗笥鸭议T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嚦臭[聲。進去一看，原來是其中一件名貴的瓷器摔壞了?！八牧?，難道不能再粘起來嗎？”蔣曉娜望著一地的碎片問道。表哥忙把她拉到了一邊：“當然不行，就算粘起來了，也沒法完好如初?！薄澳沁@碎的瓷片怎么辦？”“只能放在一邊當垃圾處理了?！笔Y曉娜聽后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么好看的東西，就這么處理了實在可惜，她心里特別難受。

2007年9月，蔣曉娜考上了朝陽財經(jīng)大學(xué)法律專業(yè)。從小就喜歡各種古董文物的她，專門選修了歷史。聽過幾堂歷史課后，蔣曉娜不滿足書本上簡單介紹的古董，她開始學(xué)起了古董鑒定。

2008年7月的一天，蔣曉娜進了一批瓷器，滿心歡喜地開著車往家走，結(jié)果一個急剎車，后備箱里的好幾對瓷器都碎了?？粗欢阉槠Y曉娜欲哭無淚?；厝ズ?，難受得幾天吃不下飯，整天都在惦記著這事。最終想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博物館里也有很多文物是重新修復(fù)好的，跟新的差不多，那自己的瓶子只要找到高人也應(yīng)該能修復(fù)好?？膳鼙檎麄€遼寧省，又去了北京和天津，發(fā)現(xiàn)能修補瓷器的能人特別少，修補的價格也遠超過瓷器本身的價格。蔣曉娜實在拿不出這些錢，只能敗興而歸?；氐郊液?，她不死心，把這些碎片粘連起來，真的那么難嗎？別人能修復(fù)，自己也可以去學(xué)，學(xué)會了不僅可以修復(fù)自己的東西，也可以幫助更多的古董愛好者。

為了把基礎(chǔ)打好，多從民間高手那里拜師學(xué)藝，蔣曉娜通過“陌陌”建了個小群，名字叫宜心閣。隨著加入進來的古玩愛好者越來越多，蔣曉娜學(xué)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可依然沒法深入古玩修復(fù)的精髓中去，只學(xué)到了一些皮毛。要想成為真正的“文物醫(yī)生”，必須找大師拜師學(xué)藝。

小石頭和大石頭“比倔”“名師”是這樣得到的

2011年，蔣曉娜通過網(wǎng)絡(luò)認識了瓷器修復(fù)方面很有造詣的王文生先生，他曾修復(fù)過羅浮宮里面的遼三彩、青銅器、象牙、明朝彩，是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修復(fù)大師”。得知她要去拜王文生為老師，家人都勸她放棄這個打算，蔣曉娜卻自信滿滿，她覺得自己可以說服王老師收自己為徒。

沒想到，去拜訪王老師的當天，蔣曉娜就被狠狠地打擊了一次。聽說她的來意后，王文生客氣地當即回絕了：“作為忘年交，我們可以交流交流，但是拜師不行，我暫時不想收徒弟，更不會收女徒弟?！笔Y曉娜忙問：“為什么？女孩子差哪了？”對方笑了笑：“我絲毫沒有輕視女孩的意思，你也知道干文物修復(fù)這行特別苦，有時需要安靜地待上半年或者一年，年輕人很難靜下來。”

從王老師家出來后，蔣曉娜一點也沒覺得失望或灰心，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出了諸葛亮，她這才剛開始，心里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如果說王老師是塊大石頭，那么自己就是塊小石頭，大石頭碰上小石頭，看誰倔?；厝ズ?，蔣曉娜經(jīng)常在微信上跟王老師溝通，不管怎么樣，先在王老師面前混個臉熟。每次聊天到最后，她都會腆著臉皮問道：“王老師，收徒的事能再考慮考慮嗎？”對方每次回答都是“不考慮”。蔣曉娜依然不失望，下次找了機會還會繼續(xù)問。一次，王老師笑著揶揄她道：“你這個蔣曉娜，怎么這么倔呢？”“沒辦法，跟你一樣?！笔Y曉娜不知道，她的努力和認真，全被王老師看在了眼里，只不過王老師怕她只是一時熱乎，需要再考驗考驗她而已。

2012年年底的一天，王文生從一家拍賣行接到一件需要修復(fù)的瓷器，瓷器上的花紋非常多，必須要有懂繪畫的人才行。突然他想到了蔣曉娜，這些年，蔣曉娜一直在學(xué)繪畫，繪畫技術(shù)也達到了專業(yè)水平，沒準她能行。接到電話，蔣曉娜高興壞了，她隱隱感覺，這是王老師給自己的一次機會。

去了之后，蔣曉娜才發(fā)現(xiàn)，想象和現(xiàn)實差距太大了。王老師先按照景德鎮(zhèn)的燒制瓷器的辦法，讓蔣曉娜先在紙上把圖案畫出來，然后再在瓷器上畫。蔣曉娜一向?qū)ψ约旱睦L畫技巧很自信，她從小就寫書法、學(xué)國畫，并且?guī)煆拿?，可在紙上作畫和在瓷器上作畫完全是兩個概念。正常寫書法，都是站著，書法臺不能過人的腹部，用腕力書寫，而在瓷器上作畫，雖然也是用腕力，可是瓷器的面非常的滑，就需要非?？斓淖吖P。

看她一籌莫展，王老師問她：“還有信心嗎？”蔣曉娜緊握著筆，放出了大話：“行，你等著看吧?！睘榱俗骱么善魃系漠嫞Y曉娜不知在紙上先畫了多少次，可畫來畫去，依然沒法掌握訣竅。思來想去，她決定去景德鎮(zhèn)一趟，找老師傅求教。在景德鎮(zhèn)待了半個月，每天跟著老師傅后面察言觀色，蔣曉娜才琢磨出其中的門道?；厝ズ?，下筆如有神，很快就出色完成了王老師交給她的任務(wù)。

任務(wù)完成了，蔣曉娜又要回到朝陽。臨走前，她又不死心地追問了一遍：“王老師，你還是不收我嗎？”王老師看著她，給出了新鮮的答案：“我考慮考慮吧?！笔Y曉娜聽后一下子反應(yīng)了過來，高興地直跳：“我可好了，一個人當兩個人使，聽話又聰明，這樣的徒弟你去哪里找?！蓖趵蠋熉牶蠊笮Γ骸罢媸欠四懔?，這樣調(diào)皮的徒弟確實難找。”就這樣，蔣曉娜經(jīng)過層層考驗，最終拜到了滿意的師傅。

跟著王老師一起，蔣曉娜才真正走進古董文物修復(fù)的世界中。王文生絲毫不會憐惜蔣曉娜是個小姑娘，做得不好拿起戒尺就往手背上打。蔣曉娜首先要學(xué)習(xí)的是修復(fù)青銅器。需要用殘品青銅器去補要修復(fù)的青銅器，這就要在無數(shù)的碎片中尋找能用的殘品，非常難。每次拿到碎片時，蔣曉娜就會想它是哪個年代的？哪個人用的？一片一片對比，直到找到能用的那片為止。而修復(fù)的工作更是枯燥乏味，一般修復(fù)瓷器要有七八道工序，每一道工序至少需要幾個小時，完成一件普通的修復(fù)工作，至少也要將近半個月時間。

除此之外，修復(fù)瓷器需要用特質(zhì)的藥水清洗，它會對皮膚有腐蝕性，所以每次操作都要特別小心。即使這樣，原本光滑白皙的手也變得粗糙起來。每次聚會，蔣曉娜都會舉著手對朋友說：“看我臉也就二十來歲，看我手怎么著也有六七十歲了?！睕]辦法，這就是修復(fù)文物需要付出的代價，她心里很清楚。最后，修復(fù)好的瓷器需要打磨，圈里有句話說：七分打磨，三分上釉和畫畫。打磨時灰塵飛揚，讓人喘不過氣。可蔣曉娜給家人打電話時從來沒提過一句，在她看來，既然選擇了這行，就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吃點苦就要死要活，不是她的個性。

做個和過去對話的人在文物世界快樂飛翔

有了一定的基礎(chǔ)后，王文生讓大家選擇修復(fù)的方向，其他同門師兄弟們都選擇了比較簡單入手的瓷器瓶身修復(fù)，蔣曉娜不一樣，她選了難度最大的接瓶底。在修復(fù)行業(yè)內(nèi)，一般缺底的瓷器，都是不修復(fù)的，因為只有瓶底才能證明這個器物的價值，如果連底都沒有了，這個瓶子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蔣曉娜卻有自己的考量，如果因為失去瓶底，就否定掉一個瓶子，實在不公平，她發(fā)誓要把接瓶底學(xué)好，讓更多精美的瓶子被世人看見。

很快，王老師就交給她一件需要接瓶底的破損瓷器。這個瓷器的瓶口非常小，手沒辦法伸進去，只能用玉器打磨的針一點一點的去打磨，一旦磨多了，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費了，需要重新開始。蔣曉娜打磨了131次，也失敗了131次，第132次的時候，她的頸椎實在受不了，眼睛也生疼，望著瓶子，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師兄見到后，走過來安慰她：“曉娜，你先休息休息再弄，這樣急也不是辦法。”蔣曉娜就是不信邪，拿起針又開始打磨，沒想到第132次依然失敗了。她生氣地把東西扔到桌子上，看著瓶子默默掉眼淚。

這時，王老師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到王老師，蔣曉娜的情緒一下子爆發(fā)了：“怎么弄都弄不好，不弄了。”一邊哭一邊收拾東西就要離開。王老師把她摁到椅子上，勸她冷靜：“當初你要我收你為徒，我勸你冷靜，現(xiàn)在你要放棄，我還是那句話，冷靜冷靜再冷靜，你已經(jīng)完成了70%，不要因為最后的30%就放棄。”可那時的她心里充斥著滿滿的失敗感，她需要重新汲取力量再度站起來，跟老師請了幾天假，她獨自一人去了蘇州。

在蘇州的幾天，蔣曉娜雖然說是散心，可心里卻始終放不下那個沒有修復(fù)好的瓶子。如果就這樣離開，想再回來，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心里也會一輩子背負一個失敗的陰影。恰好這時，王老師給她發(fā)來了信息：“休息好了就回來，大家伙都等著你呢。以前你總說自己是塊小石頭，石頭那么硬，如果自己不認輸，誰也打不垮它?！表樦趵蠋熃o的“臺階”，蔣曉娜第二天便回去了。

回去之后，花了整整一個禮拜，試驗了上百次，終于把這個沒底，又沒瓶口的瓷器修復(fù)完成了。打這以后，蔣曉娜就像是闖過了一個瓶頸，技藝突飛猛進。

之后，王老師帶著她參與了很多博物館文物的修復(fù)工作。其中甘肅博物館送來的“宋代影青”，是迄今為止蔣曉娜修復(fù)的最貴重的古董，這件影青是皇帝用過的脈枕，至少價值千萬元。拿到手后，蔣曉娜心態(tài)和以前一樣，沒有覺得價值昂貴就好好修復(fù)，對她來說，每一個破碎的瓶子到了她手里，目的只有一個：修好它。

一次，一對外國友人夫婦，拿著一件瓷器找到了王文生，蔣曉娜見到這個破損的瓷器卻愛不釋手，這件瓷器是德國的梅森瓷器，專門給當時的皇宮貴族燒制的瓷器，它的外型是拿破侖騎在一匹馬上，下面跟隨了幾條獵狗。瓷器送來的時候，獵狗已經(jīng)全部破碎完了，根本看不出狗的形狀和顏色。為了修復(fù)得逼真，蔣曉娜泡了很久的圖書館，回來就在網(wǎng)上尋找當時的歷史資料，看了大量的博物館官方網(wǎng)站。等一切都快完工時，瓷器上面還有一個小美女頭上戴的蒙紗，讓蔣曉娜犯了難。沒有辦法，只能繼續(xù)問人。經(jīng)過細致的修復(fù)，四十天后，蔣曉娜將完整的瓷器呈現(xiàn)在國外友人面前時，外國友人連連豎起大拇指，說：“你真了不起?！?/p>

如今的蔣曉娜繼續(xù)跟著王文生走南闖北，有時也會單獨承接修復(fù)破損的文物。更多的時間，蔣曉娜是在不斷充實自己。日子簡單卻又不平凡，對于蔣曉娜來說，修復(fù)者匠人般的精神，是她一輩子的追求，要想學(xué)精，就要活到老、學(xué)到老，拿出永不放棄的精神來，用有限的生命，去做有價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