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一躍悲白發(fā)：裸貸救父的女兒路在何方？

唐山水

2017年3月26日清晨，湖南一大學大三女學生江小梅突然裸體從鄭州一家酒店的七樓慘烈一躍，雖在下降的過程中被五樓的遮陽板掛了一下落地幸免于難，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摔成了高位截癱。

當得知女兒是用自己年輕的身體為身患絕癥的父親“裸貸”籌集醫(yī)藥費而陷入高利貸的漩渦時，身為父親的江大海頓時崩潰！這位倔強的農民父親痛定思痛后發(fā)誓要為女兒討回公道。在為女兒討公道的路上，他才發(fā)現校園裸貸這顆毒瘤不僅殘害了女兒，也將眾多像女兒一樣年輕的生命正在逼向絕境！

可如果繼續(xù)追查下去，女兒的隱私勢必會曝光，在道德的審判席上接受審查。女兒漫長的一生和正義，他會選擇什么？他，是否還有勇氣去追查真相？

父親罹患肺癌，女大學生誤入高利貸漩渦

2015年秋天，剛下晚自習的江小梅突然接到了母親帶著哭腔的電話：“梅梅，你父親得了癌癥，你快回來看看吧！”心里“咯噔”一下，江小梅感覺自己的雙腿一下子軟了。第二天一大早，江小梅就向班主任請假，匆匆忙忙踏上了回家的班車。

江小梅1997年出生在河南三門峽盧氏縣徐家灣的一個山村里，兩年后，江小梅有了弟弟江浩，雖然家庭貧困，可一家人過得幸福美滿。

2014年夏天，正讀高三的江小梅在高考前一個星期不明原因持續(xù)高燒，本來成績優(yōu)秀的她只以456分的成績被一家?？圃盒ｄ浫?。盡管高考發(fā)揮失利，但對女兒寄托無限希望的江大海沒有責怪女兒，他反而安慰女兒讀了?？圃盒?，學到一技之長，將來說不定比一般的大學生更有出息。父親的慈祥和善解人意讓江小梅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江小梅上了大學之后，比一般的同學更加勤奮，成績一直在班級排名第一。深知父母不易的她利用業(yè)余時間打工或者做家教。從大一開始，除了學費，生活費她從來沒有向家里要過。江小梅總是說把錢留給弟弟。女兒的懂事、體貼讓江大海夫妻十分欣慰。

2015年9月，江大海經常咳嗽，而且痰里有血絲，渾身疲憊無力。在妻子一再催促下，江大海來到三門峽黃河醫(yī)院做了CT。結果出來后，夫妻倆失聲痛哭：江大海居然患了肺癌！夫妻倆不甘心，又到三門峽人民醫(yī)院做了檢查，得到的診斷結果大同小異：肺腺癌，侵犯胸膜，建議立即手術。主治醫(yī)生告訴他們：早期肺癌經過手術和化療后，術后的存活率很高。治療費用大概二十萬左右。醫(yī)生的話讓江大海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的生命尚有救；悲的是這20萬在農村可是個天文數字，砸鍋賣鐵也湊不夠啊！

手術到底做還是不做？六神無主的岳秀蘭思來想去，這才趕緊給女兒打了電話，將家中的變故告訴了女兒。此刻，在岳秀蘭的心里，只有讀了大學，見過大世面的女兒才有能力挽救這個瀕臨絕境的家。

下午三點左右，江小梅風塵仆仆地踏進了病房?？匆娕畠悍路鹂匆娋刃且粯?，岳秀蘭一下子拉著江小梅哭了起來：“女兒呀，你快想辦法救救你爸，我們這個家不能沒有他呀……”一旁的江大海見妻子把女兒從學校叫了回來，又哭個不停，怕增加女兒的思想負擔，他趕緊喝止了妻子的哭泣，強裝笑臉對江小梅說：“爸爸不要緊的，吃點藥就會沒事！”

江小梅將哭泣的母親摟在懷里安慰了一會，便轉身到醫(yī)生辦公室了解病情。聽了醫(yī)生的話，江小梅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但是看著醫(yī)院的一張張賬單，她的心又開始緊張起來。江小梅知道家里的情況：這么多年家里要供她和弟弟上學，兩萬的存款都沒有，更別提二十萬了！但無論如何，都要想方設法給父親看病！

第二天，江小梅要回學校上課，她對父親說自己會想辦法籌集醫(yī)藥費的，讓父親先安心治病?？吹脚畠簽榱俗约阂呀浛藜t了眼睛，江大海十分內疚，他對女兒說：“你一個女孩子，又沒有畢業(yè)，哪兒來的錢給爸爸看??？你別為難自己，好好讀書就行！”江小梅擦擦眼角的淚水，對父親笑笑說：“爸，您放心好了，我一直在打工，我會有辦法的?！?/p>

江小梅回到了學校，但從醫(yī)院回到學校的那天開始，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樣弄一大筆錢，給父親治病。

江小梅開始瘋狂地在鄭東新區(qū)的肯德基、麥當勞等一些快餐店打工，天天忙得像個陀螺?？墒撬蚬さ氖杖雽τ卺t(yī)療費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在三門峽市黃河醫(yī)院，親友們已經湊了幾萬塊錢，可離手術費用還差七八萬，他當即收拾行囊準備回家。恰巧這天，江小梅給母親打電話得知父親因手術費有缺口鬧著要回家，不由得心如刀割，她在電話里哭著喊道：“不行，我不能讓我爸回去等死！”親愛的父親還沒有享過一天福，她又怎忍心讓父親就這樣等死？籌不到錢的江小梅痛苦萬分卻又束手無策。

眼看離父親做手術的日子越來越近，江小梅每天都焦慮到無法入睡。她開始天天通過網絡尋找貸款公司。最后找了一家名叫“借貸寶”的公司，這家公司對貸款的條件看起來要求很寬松。她聯系到一名姓張的經理。雙方加了微信后，張經理要求江小梅先發(fā)一張自己的照片。江小梅不明就里，但是為了貸款還是很快把自己的全身照發(fā)了過去。張經理很快回復：“原來是大美女啊，你這樣的顏值，貸款絕對沒問題！”

張經理告訴她：根據她的情況可以裸貸，也就是說以自己的裸體照片作為擔保，如果到時候還不了錢就把裸照發(fā)布到網上！江小梅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她沒有回答張經理的無理要求就掛斷了電話?？墒莿倰鞌嚯娫?，母親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在電話里怯怯地問江小梅是否有辦法可想，如果再籌不到錢，明天她就帶著父親先回家再做打算！

江小梅知道，癌細胞每天都在吞噬著父親的健康，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與時間賽跑，爭分奪秒搶救父親的生命！想到父母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無法報答，江小梅的心撕扯般難受。她的目光再次觸及到手機里的“張經理”，江小梅閉著眼睛長嘆一口氣，此時的她再也顧不了許多：在生命面前，尊嚴要為生命讓路！更何況，她要救的人是她最親愛的父親。

江小梅按照張經理的要求，趁寢室無人之際拍下自己的裸照發(fā)了過去，并留下自己和父母、學校班主任的聯系方式，貸款五萬元。對方收到江小梅的裸照后，第二天就將五萬塊打到了江小梅的賬戶上。江小梅心里盤算著，等父親的手術做了，可以報銷一部分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到時候把這些錢還上。endprint

為救父鋌而走險，“裸貸”路上怎有歸途

江小梅當即把這些錢打到父親的銀行卡上，說是自己表現出色，被一家公司看中，提前預支了工資，到時候新農合報銷了再還。江大海雖然有些懷疑，但也沒有多想，況且這筆錢對他來說確實是救命的錢。

2015年10月初，江大海順利做了腫瘤切除術。幸運的是，手術很成功。江小梅聽說后喜極而泣，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但是很快，她就要面臨另一個問題：借貸只有三個月的期限，且每個月高達三千的利息讓江小梅坐立不安。眼看離還錢的日期越來越近，而父親手術費用的報銷一直遲遲不下來，江小梅心急如焚。很快到了約定還款期限，江小梅還不上錢，張經理也變了臉色：威脅江小梅如果不能按期還錢，就要把她的裸照發(fā)到網上，并短信通知她的父母、班主任等人。

父親盡管手術成功，但后續(xù)治療也需要錢。無奈之下，江小梅只好采取拆東墻補西墻的辦法，在張經理的介紹下，利用裸照向其他借款平臺借錢。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原來借的五萬塊竟然滾到了四五十萬！至此，江小梅徹底陷入高利貸的沼澤，她天天被一些催債短信搞得身心疲憊！到了2017年3月，江小梅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些催債信息，而且沒有一家貸款公司肯借給她錢了。那些借款平臺要挾她要是再不還錢，就把她裸照發(fā)給老師和同學。江小梅常常夜不能寐，手機也不敢輕易開機。

這天，江小梅開機后收到張經理的留言：“美女，我知道你最近也挺難的，不行給你介紹一份工作吧！我認識鑫隆夜總會的黃經理，你去找他吧，保證拿高薪，說不定很快就能把錢還完。”看到張經理說去夜總會上班，江小梅心里有說不出的厭惡?？纱藭r，她唯有盡快找到賺錢的門路，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當天下午放學后，江小梅和黃經理聯系，黃經理告訴她，來這家夜總會的客人都很有實力，她的工作就是陪客人唱歌、喝酒，江小梅咬牙答應了。當天晚上，江小梅留在了夜總會，當晚的客人也很文雅，大家都叫他何總。臨走時，何總給了江小梅五百元小費。

3月25日晚上八點，之前給過五百元小費的何總又來了，指名讓江小梅陪著喝了不少酒。江小梅有些不勝酒力，后來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著了，失去了知覺。第二天早晨醒來，江小梅發(fā)現自己躺在一家賓館里，渾身上下一絲不掛，枕頭邊還放著三千塊錢，床單上血跡斑斑。江小梅這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江小梅終于明白，從開始裸貸的那一天起，自己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如今即使賺再多的錢，也填不滿高利貸這個大窟窿！

高樓一躍祭青春：父親悲憤為女討公道

利滾利的恐懼，對未來的絕望讓江小梅一下子崩潰了，想到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清白做人的她哭著給父母發(fā)了一條短信：“爸，您和媽媽多保重，女兒來生報答你們！”發(fā)完短信，早晨六點四十分，自覺走投無路的江小梅打開窗戶赤裸著身體悲壯地從七樓一躍而下。不幸中的萬幸，江小梅在跳樓的時候被五樓的遮陽板掛了一下，因這股緩沖力，江小梅下降的速度緩了許多，加上著地的地方正好是新翻修的花壇，這些都挽救了江小梅年輕的寶貴生命！江小梅落地的時候，正好上早班的酒店保潔工人許芳芳發(fā)現了橫躺在地上的她，她趕緊掏出電話撥打了120，將江小梅送到鄭州市人民醫(yī)院緊急搶救。

劇烈的碰撞使得江小梅的全身十幾處骨折，并發(fā)血氣胸、腦震蕩，生命垂危。警方趕到現場查明江小梅是從酒店7樓跳下的，在房間里找到了她發(fā)給家人的短信，迅速聯系江大海無果之后又通知了江小梅的班主任。江大海的手機因為在充電一直到早上八點才開機，收到女兒的短信的同時，他接到了鄭州市公安局的電話，讓他們迅速前往鄭州市人民醫(yī)院。得知女兒出事的消息，江大海如遭雷擊，他顧不上術后身體還很虛弱，趕緊坐了最近一班車趕往了醫(yī)院。

下午四點左右，江大海深一腳淺一腳趕到了醫(yī)院，見到了還在ICU渾身纏滿繃帶的女兒，看著父親趕來，已經恢復意識的江小梅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直到此時，江大海才知道，自己那筆手術費居然是女兒用這種方式換來的，他泣不成聲抹著眼淚：“梅梅，是爸爸對不起你……”江小梅的手心在父親的手掌心動了一下，大滴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三天后，江小梅能夠開口講話。根據她的描述，鑫隆夜總會涉嫌從事賣淫嫖娼，警方很快封鎖了鑫隆夜總會，帶走了負責人；警方在江小梅喝酒的杯子中發(fā)現了安眠藥的殘留物，又在江小梅體內提取了男性精液，經化驗和洗腳城老板何民藝的精液相符，鄭州市公安局民警很快逮捕了涉嫌迷奸罪的何民藝。

作惡的人都已被繩之以法，江大海長長舒了一口氣。但他知道，事情還沒有完！他曾經多次前往公安局，要求抓捕這些“裸貸”平臺的負責人，在他看來，他們才是一切罪惡的始作俑者！但警方告訴他，這些“裸貸”平臺游走在灰色地帶，法律目前對這些“裸貸”平臺也無明確的約束，建議他們走法律的程序起訴。

那些貸款平臺并沒有因為江小梅的跳樓而放過對她的追債。在女兒住院期間，江大海幾乎每天都要接各種高利貸平臺打來的催債電話，尤其是那個姓張的經理更是肆無忌憚地威脅江大海：“公安局都拿我們沒辦法，我勸你們還是老實還錢吧，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更讓江大海悲痛的是，女兒雖然搶回了一條命，可她的腰椎以下神經全部失去知覺，面臨著高位截癱，終生要在輪椅上度過的命運！

江大海想不明白，貸款公司明明知道學生沒有還款能力，為什么還要貸給女兒那么多？而且以如此卑劣的手段來逼迫女兒還款。通過多方調查，他了解到校園高利貸這種新型的犯罪方式將不少像女兒一樣的寶貝孩子逼上了絕路！現在，他必須站出來，讓更多的孩子知道校園“裸貸”的危害！

可這樣做，勢必會將自己的女兒曝光在陽光下，讓她站在大眾道德的審判席上接受審判。女兒以后的路還長，如果公布了這段不堪的過往，女兒以后還怎么生活？痛楚盤踞著江大海。但擺在江大海和女兒面前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如果不按照裸貸平臺的要求最終還款，女兒的裸照勢必會漫天飛舞，與其這樣，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動出擊！

幾經周折，江大海找到了河南省著名律師付建作為自己的代理人，向河南省鄭州市金水區(qū)人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法院準予免去網貸平臺所有高利貸債務。付建對他和女兒的遭遇感到同情，答應免費為他們代理。在和律師調查取證的當頭，江大海越來越慶幸自己的勇敢面對，他痛心發(fā)現：這些所謂的校園“裸貸”的背后其實是變相的高利貸公司在運作，而且在學校已經成為一種產業(yè)。很多大學生為了一時之便找到這些變相的高利貸公司，如果還不上就逼迫他們賣淫還錢，高利貸公司從中牟取暴利！

為了引起社會對校園裸貸的重視，江大海接受了本刊特約記者的獨家專訪。他委托本刊向天下的學子們發(fā)出呼吁：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切勿輕易踏上校園裸貸這條不歸路！律師付建在接受本刊采訪時認為：“裸條借貸”違背了公序良俗，通過此種方法簽訂的合同應屬無效合同；同時，裸照不是合法擔保，貸款人公開借款人裸照屬違法行為。如果確認江小梅欠款是高利貸，且沒有得到本人認可，那么這些貸款公司就涉嫌違法，江小梅也就無需承擔還款的義務。

校園本來是純凈的象牙塔，但卻成了一些高利貸公司變相謀取暴利的地方！據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全國因為還不起“校園貸”跳樓的大學生高達二十幾起，他們中有的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有的重傷致殘。這些觸目驚心的數據讓江大海這個農民寧愿站在風口浪尖，寧愿將女兒的隱私曝光，他也誓要用一雙手掀起“校園貸”這個巨大的利益組織的冰山一角！江小梅也表示，自己康復后，一定會用雙手創(chuàng)造財富，樹立正確的價值觀，用自己的能力讓家人過上幸福生活。

目前，江大海的官司正在進一步審理之中。但我們有理由期待，善良與正義必勝！風雨過后，這家人的未來一定光明！

（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僅江小梅為化名，所涉單位及相關信息均作了技術性處理。）

編輯/曾慶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