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白鋼井管的“傻”老頭

楊曄

這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一個真實的故事?；蛟S沒有更多的人知道綏中（遼寧省葫蘆島市）這個小縣城。但恰恰就是這個小縣城銜接著東北三省與俗稱的關(guān)里。出了山海關(guān)就進入了綏中的地界。上世紀八十年代胡耀邦主席曾視察此縣并親筆題名“關(guān)外第一縣”，它也是航天第一人楊利偉的故鄉(xiāng)。

在上世紀的六十年代，還有過一位足以令綏中人引以為豪的人物，只可惜現(xiàn)在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因為他當時在我國最機密的原子彈研究基地工作。就連他的父母及家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父母只曉得節(jié)衣縮食供養(yǎng)這個家里唯一的兒子念書成才，是“吃皇糧”（當?shù)貙τ姓焦ぷ鞯姆Q呼）的。直到他光榮犧牲，一切才真相大白。他的老父親被請到了某地。老人家才多少知道一點自己兒子是在參與一件了不起的工作。

料理后事時，老人家一滴淚也沒掉過。陪同的人員勸慰說：“大爺，您要哭，就痛快地哭一場吧！您就這么一個兒子，我們都能理解您！”老人家搖了搖頭，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兒子的衣物。

為了補償，單位送給老人家一筆錢，老人家說什么都不要。單位代表說：“您兒子很優(yōu)秀，為國家做了貢獻。他沒能在家盡孝，以后……”“那也不要，我回家種地能養(yǎng)活家里。我不要國家的錢，國家也不寬綽！”老人拽了拽借來的有些緊巴但看上去還算體面的上衣?！斑@錢您必須要，這是撫恤金，每個因公犧牲的工作人員的家屬都有這個待遇。”“我不要錢啊，我就這么一個……”老人猛地收住了話頭，空氣仿佛霎那間凝結(jié)了。沉吟片刻，單位代表說：“大爺，您要不要，上級會批評我們的，我們就犯錯誤了。”老人家怔了半晌，總算是同意了。另外單位還買了很多衣物，打算直接寄回老人的家里。

單位領(lǐng)導問老人家還需要什么。老人家說：“什么都不要了，國家給了我們夠多的了，有錢，還有不少東西。”單位代表執(zhí)意還要老人家提要求，“我們真的什么都不需要！我兒子是國家培養(yǎng)的，為國家犧牲了也是我們的光榮?！崩先思艺\懇地說。單位代表說老人如果不提要求，就不讓回去。而且還真的派專人陪著老人，不讓他外出。老人很無奈，想到家里還等著信兒，第二天一早代表來問他想要什么時，他臉憋得通紅，老半天才很不好意思地說：“來時，家里要打水井（北方俗稱的洋井），水井管還沒買呢，那就麻煩買個井管吧！”沒等說完，老人的額頭已滲出了汗珠，好像做了一件不應(yīng)該的事而感到羞愧和緊張，他甚至為因兒子的犧牲而索要東西感到難為情。單位代表聽到這個要求驚愕片刻，很快如釋重負地滿口答應(yīng)下來，“這太好辦了”。

老人家回到家鄉(xiāng)，大家圍著他，讓他講講自己的經(jīng)歷。開始大家還用羨慕的眼光瞅著這個平時不愛言語的土老頭，覺得他也算見了世面。當講到領(lǐng)導非得讓他提出要求時，大家不由屏住氣，仿佛上帝要滿足他們自己一個心愿似的。

“要什么了，快說！”大家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拔夷暮靡馑家裁囱?，再說國家也不容易啊！”老人在鞋幫上磕了幾下煙袋，“我不要，人家不讓回！”“那就要啊！”眾人異口同聲地說?！拔覂鹤佣疾灰耍€要什么啊，我只要了個水井管！”“唉！”大家?guī)缀跬瑫r嘆了口氣，飽脹的情緒仿佛被針扎了的氣球頓時癟了下去，“傻子，井管才幾個錢”，大家?guī)缀醪患s而同地這么想，也有人嘟囔出聲來?！皟鹤佣紱]了，也不能給國家出力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沒臉面向國家要這要那。”老人家略帶傷感卻鏗鏘有力地說道，轉(zhuǎn)身就回家了。

其實老人家要水井管也就是那么一說，可奇跡就這么發(fā)生了。兒子的單位居然派飛機從大西北來到了東北專程為老人家送水管，村里人驚呼這是白鋼做的。這在當時的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但大家議論更多的是老頭是個傻子，只知道要個水井管。

當縣里的汽車把水管送到老人家里時，自從兒子犧牲從未在眾人面前掉過一滴淚的老漢，突然抱著白鋼管失聲痛哭起來。

本并沒想馬上打井的老人家開始張羅打起井來。水管下地里之前，老人家用一塊平時自己不舍得用的干凈毛巾反復(fù)地擦水管，一邊擦著一邊喃喃自語，本來就很亮的白鋼管愈發(fā)熠熠發(fā)光。當老人家看著水管漸漸沒入地下，眼神充滿了眷戀與不舍，仿佛是看到兒子與自己訣別。說來也神奇，打井的都說從沒這么順手過。井里壓出的第一瓢水遞給了老人，老人把瓢端到嘴邊，很快把瓢幾乎扣到了臉上，淚如雨下的老人將這瓢夾雜著淚滴的水一飲而盡。

從此，老人把洋井當成了家里的寶貝，夏天不讓雨水淋著，冬天不讓嚴寒凍著。春去春來，老人常常蹲在井邊抽悶煙，一袋接一袋?？粗歉卒摰难缶?，就像看著兒子在身邊。

方圓百八十里的人，都知道王屯有個不要撫恤金，只要一根洋井管的傻老頭。老人臨終前，一再叮囑家人不要賣掉房子。他知道，不賣掉房子，白鋼管的洋井就會保留著，就會有兒子的靈魂在家守護著。

（責編 梁 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