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正好時光，至江湖一望

編輯推薦：

這是吾瞳給我的第一個故事，動筆之前她很緊張，怕摸不準風格，愣是先把大綱給我確認沒問題了才動筆寫。大綱讓人眼前一亮，我知道，我有必要將它帶到你們面前來觀賞。這個故事情節(jié)非常新穎，少女飛揚，少年明亮，希望你們“食用”愉快。

季遲遲，你躲了那么多次。

這次，你躲不掉了。

一

在我最初的設想中，這個有關唐之靖的故事里本不應該有我。

“遲大大，《唐玄閣》的最新一章有沒有寫好？求投喂！我們等得好急哦！”語文課上，這張字條漂洋過海，從教室最后一排傳到了我手邊。

我掃了一眼，熟練地將其毀尸滅跡后，拿出一個淺灰色筆記本，向后方傳去。

之后的整節(jié)課里，我都幻想著我的小粉絲們在拜讀了我剛寫完的一章后，會怎樣西子捧心地夸我。然而下課后，張小溪卻眼神饑渴地問我：“遲大大，新文呢？”

“我傳過去了啊?！蔽依Щ蟮嘏ゎ^張望筆記本的蹤影，“可能卡在誰那里了……”

我的天哪。

我看見我的小寶貝正被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執(zhí)著，手的主人正表情嚴肅地翻閱，仿佛這是提前透露的高考試題。

“呀！”張小溪捂嘴驚呼，“遲遲，你的小說被正主翻牌了！”

少女，小點聲成嗎！你害死我了。

她這么一喊，不止周圍的同學聞聲回眸，連沉浸在劇情中的唐之靖也抬起頭，表情詭譎地看著我……看著貓著腰、正想偷溜的我。

“你寫的？”他沖我揚了揚本子，“文筆不錯，就是劇情失真?！彼S便一翻，抑揚頓挫地讀起來，“師妹，你可知‘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什么？唐之靖望著葉璇一雙流離美目，一時竟癡了?！?/p>

“像這句話就很失真，”他一本正經(jīng)地點評，“‘山有木兮木有枝，下一句是什么？‘河邊奔跑鞋常濕嗎？”他搖搖頭，“這句詩我聽都沒聽過，怎么會問葉璇呢？再比如這里……”

“停。唐之靖，我錯了?！币娝麛[出一副不刺破我不罷休的架勢，我深知情況不妙，趕緊認慫檢討。

“哦？季大才女何錯之有？”他瞇起眼睛。

“人物性格失真。”我真誠地望著他，“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寫得這么有文化。”

真棒！

我成功地把他惹毛了。

這本以唐之靖和他的小青梅葉璇為男女主的小說《唐玄閣》最終被主角原型唐之靖扣下，經(jīng)他親自操刀整改，整整兩節(jié)自習課后，才被赦回我的懷抱。傳本子給我的張小溪表情沉重地對我說：“遲遲，你要堅強?！?/p>

我本來很堅強的，聽她這么一說，反而軟弱了。

等我顫抖著重讀了一遍我的小寶貝后，我涕泗橫流，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唐之靖這廝不僅刪了所有他和葉璇之間的感情戲，還大手一揮，給反派改了名字，又加了許多奇怪的劇情。

我看著這個傾注了我最惡毒心血的反派大魔頭，翹著蘭花指，用色瞇瞇的眼神舔過大俠唐之靖堅毅俊朗的側臉：“唐大俠，陪我一晚？放心，只是聊聊天，我什么都不做?！?/p>

“你做夢?！贝髠b唐之靖正氣凜然，“季遲遲，你做夢。”

……

我現(xiàn)在非常能理解唐之靖在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xiàn)在一本不可描述的小說中時波濤暗涌的心情。

季遲遲？什么鬼！唐之靖，你才做夢！

二

改文之仇不共戴天。即使唐之靖是我喜歡的男主角，對于他的胡改亂刪，我也無法容忍。

“造謠之仇絕不姑息?！碧浦敢策@樣對別人說，“就算季遲遲的文筆好，她也不能隨意抹黑我跟葉璇純潔的青梅竹馬情?！?/p>

啊呸！

我以我在青梅竹馬小說中浸淫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敏銳嗅覺發(fā)誓，他們倆要是一清二白，我直播喝醋。

唐之靖作為班中一草，光是緋聞對象都能湊成兩桌麻將。其中當屬他的青梅、隔壁班的葉璇與他的關系最近。

唐之靖和葉璇的組合簡稱“唐玄宗”，我是宗中頭目，由我所著的同人小說《唐玄閣》不知賺了多少迷妹的眼淚。

說起來，最初迷上他們倆的組合，還是在文理分班前，那次有關“高中生是否被允許談戀愛”的辯論賽上。

我是反方，反對高中生談戀愛，而唐之靖是正方。那時我們對彼此的認知，還僅限于名字。

那場辯論幾乎成為我們倆的專場。我與唐之靖據(jù)理力爭，激辯得酣暢淋漓，辯論進行至白熱化時，我飛快地闡述完觀點。輪到唐之靖，他卻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一秒、兩秒……唐之靖凝視著我，忽地粲然一笑。

“季遲遲，是嗎？”他帶著贊嘆與激賞的目光毫無保留地傾注在我身上，“說實話，上臺之前我還在遺憾，為什么今天抽到的是正方，我本是反方的。”他輕聲說：“可就在剛才，我突然很慶幸自己站在了支持的一方。想知道為什么嗎？”

他的眸色亮如星辰，我在那一瞬間懵懂地墜入他的眼里。

“我支持正方，”他緩緩道，“是因為我不愿錯過任何一次難得的心動，就像現(xiàn)在。”他坦然望向我，“季遲遲，我不愿錯過你?！?/p>

轟！

整個會場驀然沸騰，同學們“在一起”的高呼聲震耳欲聾，我怔怔地望著對面微笑的唐之靖，卻只見他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大家會支持我找到幸福嗎？”

“會！”吼聲振聾發(fā)聵。

“很好?！碧浦胳t腆一笑，“會場中有三百人，按照概率學，可以算是大樣本了。我國是社會主義民主國家，一切以民為本，現(xiàn)在有關‘支持高中生戀愛的提案幾乎全票通過，對方辯友，你還有什么理由反對呢？”

……

我的心還沒從狂跳中回神，反方已摘下桂冠。

眾人均為這精彩的反轉叫好，我也只好勾起嘴角鼓掌。

“作為辯論賽而言，唐同學的發(fā)言很精彩?！辟惡?，老師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過大家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偷換概念之嫌？政治課上講，中國選民的規(guī)定年齡是多少？”endprint

“啊——”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套，唐之靖吐了吐舌。

“中國選民需滿十八周歲，且身心成熟?！崩蠋熣J真道，“這一規(guī)定對我們未成年而言是一種保護，否則，思想尚未定型的青少年很容易被某種言論煽動，做出不理智的決定。對嗎？我們每個人的青春期都生長著青澀懵懂的花蕾，它很美，卻也脆弱。若你有幸偶得，你是選擇愛惜它，讓它在更恰當?shù)臅r刻成熟，還是急不可耐地拔苗助長呢？”

臺下眾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下來，幾秒鐘后，掌聲如雷。

散場時，唐之靖向我走來。

“季遲遲，對不起?！彼嬲\地伸出手，“我今天是替人上場的，要是搞砸了，她會砍了我的腦袋。情急之下借你救場，我向你賠罪?！?/p>

他是那樣坦蕩，反將我的心慌意亂襯得格外齷齪。

我搖了搖頭，卻沒握他的手——好吧，在內(nèi)心深處，我還是有點介意的。

這畢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亂了陣腳。

后來我才知道，那天唐之靖代替的人，正是他的青梅葉璇。葉璇何許人也？那是多少男生眼中的女神，與才思敏捷的唐之靖站在一處，也算金童玉女。

組合粉的心態(tài)大概都這樣。起初，我們的視線不自主地被那人吸引，然而越是對比，就越覺對方實在是光芒萬丈。久而久之，自己漸漸低入塵埃里，那些有關自己與他的幻想偃旗息鼓，轉變成更復雜的希冀，希望有更耀眼的人能陪伴那人走過此生。

說到底，最初的我對唐之靖是有些崇拜的。

后來文理分班，與唐之靖同班一學期后，透過他儒雅明辨的外表，我終于瞧見了他又淘又痞的內(nèi)心，于是時常感慨自己當初眼瞎。

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

組合萌也萌了，小說寫也寫了，我這么專情，要我自拆組合，不如勸我跳河。

三

《唐玄閣》的劇情，在中規(guī)中矩地進展到一半后，終因我與唐之靖針尖對麥芒的互不讓步，而脫了韁，再撒起歡來。

通常是，我更完新的一章，在班級內(nèi)傳閱一圈，再回到我手中時，男女主角的互動已被某人的狗爬字改成了“紅星閃閃放光彩”的無趣模樣。反而是反派魔頭季遲遲的戲份一增再增，言語舉止不僅猥瑣，還很齷齪。

“你，你怎么能把我寫成這樣？”我咬牙切齒地夾字條，“我有這么猥瑣？”

“難說。”唐之靖的字一如其人般高深莫測，難以辨認，“不知是誰有事沒事總喜歡盯著我，害我睡覺時也覺得后背發(fā)涼?！?/p>

我……我那不是為了多了解筆下人物，避免人設寫崩了嘛?？刹皇且驗橐话l(fā)呆就忍不住看他，他又不好看！

我信誓旦旦地反駁，落筆時卻有些心虛。好吧，我說謊了，他其實挺好看的，是那種平時蔫壞，認真時又一本正經(jīng)的雅痞。

我把字條收進筆袋前層，坐直脊背直到放學。

收拾書包時，唐之靖蹭了過來。

“本子給我。”他眼神亮晶晶的，“我有個好梗?！?/p>

“什么梗？”我警惕地護住書包。

“就是……”他低頭湊過來，暖暖的氣息不小心吹進我的耳朵里，我一呆，頭皮都麻了。

“之靖?！蓖蝗挥腥藛舅?/p>

隔壁班的葉璇站在我們班門口，歪頭笑意盈盈地望著我們。

捉奸當場。

我不知道為何腦中閃出這四個大字。

“你是……季遲遲？”葉璇眨著眼，“你的臉怎么這么紅，很熱嗎？”

咦？我的臉紅了嗎？我愣愣地一摸，是燙手。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在想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碧浦竿榈厣焓猪樍隧樜业念^發(fā)，“小小年紀卻內(nèi)心骯臟，可惜了。”

太過分了，他這簡直像是在順狗毛。

可到底是人生首次且猝不及防的摸頭殺，還是當著葉璇的面被唐之靖殺，也不知是驚還是嚇，我一向引以為傲的大腦不爭氣地死了機。

等我再次回神，唐之靖和葉璇早已離開。我的書包拉鏈被拉開，淺灰色筆記本早已不翼而飛。

“季遲遲，你個慫包?！蔽覈@了口氣，自我批評，“你中美男計了，第二次?！?/p>

加上那年的辯論賽，兩次都栽在了唐之靖這個坑上。

唐之靖的人設應該加一條——

狡猾如狐。

四

自此，再直面唐之靖時，我會自動挑高警戒線。

這邊的我如臨大敵，那邊的唐之靖卻一如既往坦蕩。他甚至比從前更勤地給我遞字條：“嗨，季大才女，我有個好梗?！?/p>

字條和筆記本越傳越勤，終于有一天翻了車。

班主任將我和唐之靖請去喝茶。班主任左手敲桌，右手翻著筆記本：“誰寫的？”

我看著我的小寶貝，對它的愛終于戰(zhàn)勝了恐懼：“我……”

“我寫的。”

唐之靖搶在我之前開口。

他不動聲色地向前踏出半步，正好將我護在身后。我一怔，目之所及是他清瘦挺直的脊背。

班主任翻看的幾頁都是我的字跡。唐之靖本不用……站出來，維護我。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唐之靖的背影當真像個俠客。

班主任火眼金睛，不信唐之靖的狗爬字能有這樣好看。我嫌疑難洗，最終與唐之靖一起受罰。幾小時后，我和唐之靖灰溜溜地搬著書桌，被迫搬到了講臺之后、第一排之前、調皮搗蛋者專屬的王者之座上。

我自覺害慘了唐之靖，又拉不下臉跟他道歉，于是接下來的整節(jié)課，我都在絞盡腦地思索，要如何既不掉面子，又真心實意地讓他明白我的苦心。

三節(jié)課后，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晚自習時，我翻箱倒柜地從課桌最深處翻出了一個名為“英語聽力”專用，實為“兼職自習聽歌摸魚”的MP4。趁著老師去衛(wèi)生間的工夫，我調好曲目，緊張地一把將耳機塞進唐之靖的耳朵里。

當紅偶像團體Super Junior的著名曲目驀地炸響在他耳畔——endprint

“Sorry，sorry，sorry，sorry……”

唐之靖呆了兩秒，沒控制住，“撲哧”一聲笑了。

“哎！”這聲笑在安靜的教室里分外引人注目，我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別出聲！”

他一怔，剛要講話的嘴唇堪堪擦過我的掌心。

干燥，微軟，觸感……難以言說。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情急之下都耍了什么流氓，一時間傻在當場。

還是唐之靖先回神，他眨眨眼，小聲對我說：“好，我不出聲！”

嘴唇溫軟的觸感和他話語間帶出的暖風被我的掌心攏著，像一只小貓用肉墊踩了踩我的手心，與我畫押。

我猛地縮回手，藏在桌下，也不敢看唐之靖的表情，只能掩飾性地用另一只手抄起筆，低頭胡寫亂講：“我，我要做卷子了，你自己玩去?！?/p>

腦中思緒紛亂，直到半節(jié)課后，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握筆的手……是左手。

我捂眼，之后的好多天都不敢直視唐之靖。

說來也怪，當初相隔甚遠，為了小說，我和唐之靖每天字條不斷。如今坐到一起，我反而不敢跟他講話，連小說也不怎么寫了，弄得以張小溪為首的幾個人每天變著花樣催我更新。他們一三五送零食，二四六寫恐嚇信。

可這有什么用呢？卡住了就是卡住了。

更可怕的是，每次我一提起筆，腦中就自動循環(huán)播放各式各樣的唐之靖。

我決定自救。

下節(jié)體育課，唐之靖要去打籃球。碰巧葉璇的班級在打掃衛(wèi)生，我便自告奮勇幫葉璇做掃除，好讓她能抽身為唐之靖加油。

刷完分擔區(qū)，我打起精神決定去操場看看我的組合進展如何。還沒走出教學樓，就在二樓欄桿前偶遇葉璇。

她正語笑嫣然地與旁邊的男生講話，那男生……卻不是唐之靖。

五

什么！誰敢拆我組合？

我警惕地潛過去，看清了男生的臉——棕發(fā)，藍眸，居然是個外國友人。

葉璇正用英語低聲與男生說著什么，男生頻頻點頭，不時與她眼神交流，藍眼睛中溢滿溫柔。

我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腹誹這是種族天賦。

我知道自己酸得莫名其妙，葉璇與誰交好與我有何關系？我雖然萌著她與唐之靖的組合，卻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像個腦殘粉一般，看見組合被拆就要恁天恁地。

然而理智歸理智，只要一想起唐之靖那個傻子，媳婦都快跑了，此刻沒準還在一邊投籃，一邊等著葉璇來為自己遞水，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借過。”我生硬地從葉璇和那男生之間擠過，奔去體育場的途中，沒忘買一瓶菠蘿牛奶。

“唐之靖，你知不知道你快被挖墻角了！”唐之靖悠哉地喝著牛奶，留我一人急得跳腳，“就在剛才，葉璇在跟一個外國小帥哥聊天來著。”

“是嗎？”唐之靖心不在焉地咂嘴，趁我不注意，搶過我的草莓牛奶喝了一口，“嗯，你的比較好喝?！?/p>

自打變成同桌后，他就養(yǎng)成了沒事?lián)屛沂车膲牧晳T。

看著他一副毫不著急的模樣，我真是恨鐵不成鋼。

外國男生叫菲特，是葉璇班上新來的英國交換生。葉璇作為英語課代表，幫助外國友人融入新班級的重任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據(jù)小道消息，葉璇與菲特不只在校園里形影不離，就連放假時，兩人也會相約出去游玩。

比如這個周末，他們倆就約見在南城小吃街。

“快看，菲特來了?！蔽叶阍诮纸?，一把將正端著煎豆腐的唐之靖拽到身邊，“你能不能隱蔽點！”

真是的，明明是他央我今天來給他做后援軍的，怎么好像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

時間回到三天前。

我不小心聽到女生們八卦，說葉璇和菲特這周會約在小吃街，于是趕緊跟唐之靖通氣。

“他們見面，我為什么要去？”唐之靖一臉無辜。我懷疑他裝傻，他才眼珠一轉，“哦，她是我的組合對象，所以我得看好她。對不對，遲大大？”

他直白的戲謔讓我啞然，不知是否該說對。

聽見正主親口認證了自己喜歡的組合，我本應興高采烈，可為何此刻我驀然覺得興致缺缺呢？

唐之靖最終決定周末去小吃街觀望葉璇和菲特的行蹤。

“遲大大，你忍心看我勢單力薄地去嗎？”臨約的前一晚，他對我循循善誘，“跟我一起去吧，就當守護組合了，好不好？”

我能說什么？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六

這條人聲鼎沸的小吃街類似上海的城隍廟，葉璇和菲特在前方踱步笑語，我與唐之靖在后方亦步亦趨。

他們停在一個糖人鋪子前，葉璇指著一只小馬：“這是糖人，是中國獨有的技藝?！?/p>

菲特點點頭，掏出一張大鈔給師傅后，挑起一朵糖玫瑰遞給葉璇：“送給你?！?/p>

我在后方，正好能望見葉璇慢慢紅起來的耳垂，趕緊去拉唐之靖的袖子。卻沒想到撲了個空，一扭頭，才發(fā)現(xiàn)身邊的唐之靖又沒了蹤影。

我正氣急，忽聽前方一陣喧囂，原來是定時演出的隊伍來了。人群霎時擁堵起來，我擠在人海中，手足無措快要窒息時，忽聽一聲“季遲遲”隔山隔海而來。我聞聲望去，就見唐之靖舉著兩根糖葫蘆，自遠處撥開人群，向我走來。

他跋山涉水來到我面前，撈出人海中的我摟入懷中，手臂彎曲成保護的姿勢。我猝不及防倒在他的懷中，耳朵正貼在他的胸前。

“沒事吧？”他低頭緊張地看著我，對上我的目光時，卻一愣。

我驀然撞入他的視線。

一時間，我們彼此眼中都只有對方的倒影?；腥恢?，我耳邊的心跳聲漸漸如雷似鼓，也不知是他的，還是我自己的。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不知為何，這句話忽地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

一如以往許多次般那樣清晰，趾高氣揚地通知我：季遲遲，這次，你躲不掉了。

季遲遲，你躲了那么多次。endprint

這次，你躲不掉了。

之后葉璇和菲特又發(fā)生了什么我已記不清，只記得自己游魂般地回了家，呆呆地盯著攤開的《唐玄閣》，任思緒飄回許久之前。

其實，哪有誰生來便甘愿笑著祝福那個曾吸引自己的人與他人結伴而行呢？

每個組合的粉絲在成為組合粉前，都曾走過一段苦澀的路。我非圣賢，怎能免俗。

剛分班那會兒，我雖面上與唐之靖不對付，私下里卻總是忍不住偷瞄他。唐之靖的異性緣好得出奇，然而除了偶爾與我拌嘴外，他從未與其他女生過從甚密。這讓我怎能不多想？

真正死心是在那天黃昏——我首次知曉葉璇的存在。

我放學回家路過校門口時，撞見葉璇被一個混混拉扯。我剛想轉身回去叫人，就見唐之靖自遠方奔來，一拳打在混混的鼻梁上。

那時正值黃昏，他將葉璇擋在身后，逆光而立的身影就像個孤高冷峻的俠客。我站在遠處，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許久。

原來除了雅痞，唐之靖也可以有這樣沉默擔當?shù)囊幻妗?/p>

那晚我徹夜難眠。天亮時，我翻出最喜歡的筆記本，在扉頁上鄭重地寫下《唐玄閣》三字。

不過是斷了奢望，也……沒什么難的。

我在那天正式成為“唐玄宗”的一員，也是在那天正式封存了所有關于唐之靖的旖旎心事。

然而……我還是太自負了。

在無數(shù)次連滾帶爬地躲過火星后，我的心終于還是在驀然撞入他暖意融融的懷抱中時，猝不及防地死灰復燃。

七

“季遲遲，明天葉璇要和菲特去科技館。”放學時，唐之靖不經(jīng)意道。

“哦。”

也許是我淡定得有些反常，他怔了一秒，才試探著開口：“你……要不要跟我去？”

我垂頭收拾書本，隔了很久才說：“不了。”

我的興致缺缺讓唐之靖徹底蒙了，趁他還沒回神，我逃也似的離開了教室。

第二天，我叼著餅干抓耳撓腮地連輔助線，唐之靖打完籃球回來，順手掰走了我沒咬的半塊：“季遲遲，餓死我了?！?/p>

搶了餅干后他大步向外跑，跑出教室才察覺我沒追出來。他自覺沒趣，又蔫蔫地坐回我旁邊。

“喂，”他別扭地給我寫字條，“你怎么了？”

我掃了一眼，將它塞進筆袋里。

我什么事也沒有，不過是不敢陷得更深罷了。

飛蛾撲火，可不像我。

我的無動于衷終于惹惱了唐之靖。他窸窸窣窣地翻出我的筆記本，奮筆疾書了兩節(jié)課，放學鈴響時才擱筆，將筆記本重重地拍到我的桌上，然后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唐之靖一怒之下讓季魔頭被唐大俠花式吊打了整整十頁，就在我看得想揭竿而起時，他卻忽地筆鋒一轉。

“師妹葉璇被魔頭季遲遲捉去后，大俠唐之靖憑著一人一劍，夜闖魔頭寢宮。卻不想，季魔頭早已在寢宮中布下天羅地網(wǎng)。

“季魔頭不費吹灰之力便俘虜了白道大俠，卻仍舊愁眉不展。唐大俠望著她日漸消瘦的臉頰，忍不住問她：‘季遲遲，這次你終于成功地抓到了我，為何還是不開心？”

劇情到此戛然而止，本子中央夾著一張字條——

季遲遲，我都被你抓住了，你開心點，好不好？

看著唐之靖張牙舞爪的字，我心中五味雜陳。唐之靖這個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又知不知道，他的只言片語在我這兒又會轉變成怎樣的驚濤駭浪？

我嘆了口氣，在本子上鄭重地寫下后面的故事。

“季魔頭望著唐大俠正直的眼睛，親自為他松了綁。

“ ‘你走吧，季魔頭退后一步，淡淡地道，‘今后我再也不為禍人間了。

“‘我要閉關修行，這次進階，九死一生。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視線仔細描摹死對頭的面容，似要將他的眉眼刻入心底，‘放心吧，我沒空再禍害你的葉師妹啦。

“言罷，季魔頭轉身走入洞府，石門在她身后緩緩合上。

“那是唐大俠最后一次見到她。

“一年后，魔頭季遲遲進階失敗、身隕洞府的消息傳遍江湖?！?/p>

我停下筆，思索許久，在字條后面又寫下一段話——

唐之靖，我決定不再萌你和葉璇的組合了。明天就是百天宣誓，我們該閉關準備高考啦。

八

次日，我請示班主任，主動調離了王者之座。班主任大發(fā)慈悲地也讓唐之靖回去，誰知唐之靖毫不領情。他守著身邊的空椅字，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兒，像在執(zhí)拗地守護著什么。

那本連載《唐玄閣》的筆記本，也在最后一次被傳給唐之靖后銷聲匿跡了。它的劇情永遠停在了“季魔頭身隕洞府”，與我和唐之靖的交集一般，睡在了那個雀鳥啁喳的春天。

春過，夏始，五月，菲特隨英國留學生隊伍回國。六月，高考如期而至。

考完試的那天，雨很大，我的傘在回家的路上被風吹翻了。就在我被大雨澆得睜不開眼時，有人叫我的名字。

“季遲遲！”

是葉璇。她一手打著傘，一手遞給我一把濕漉漉的灰色格子傘：“我多帶了一把，給?！?/p>

我有些納悶，這傘明明是剛剛被收起來的樣子。仔細看，格子圖案還很熟悉。我狐疑地抬頭，對街拐角一抹沒打傘的身影匆匆隱去。

我一怔。那個身影特別熟悉，很像……唐之靖。

“季遲遲，你在聽嗎？”葉璇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你的第一志愿是什么？”

“?。颗?，×大吧?！蔽译S意答道，“你呢？”

“我啊，我想去英國?！比~璇靦腆地笑道。

一路上，我心神恍惚地想著那個背影，直到回到家后才記起，我原本的志愿本不是X大。

×大本是唐之靖理想中的學府。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十幾天后，成績公布，比通知的時間早了兩天，讓人措手不及。endprint

出成績時，我們年級的全體同學都傻了眼——彼時我們正在內(nèi)蒙古大草原上牧羊撒歡，享受畢業(yè)旅行。

當晚，一群人圍著篝火，舉著寥寥幾部能收得到信號的手機提心吊膽地查成績。我超常發(fā)揮，比預計超出二十分，于是縮到后方躲避眾怒。

我不敢問唐之靖考得如何，只能悄悄觀察他的表情，望過去時卻驀地與他的視線對上，偷瞄被抓，我尷尬地望起天。

待到最后一人的成績也查完后，喧鬧的草原上一時無人言語，只有風吹草地的簌簌聲。

不知是誰忽地舉起酒瓶，吼道：“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他喊得破了音，大家哄堂大笑。笑過后，風中漸漸傳來抽噎聲。

我突然想起樸樹的一首歌——

他們都老了嗎？他們都還好嗎？

曾覺得此詞與我們相隔甚遠，如今已近在咫尺。

“致五三！致老班！致男神女神，致青春！”

那晚，許多人或因成績失利，或因離愁之情，喝得酩酊大醉，其中就包括葉璇。

“我，去……去不成英國了，”葉璇喝醉后，攥著一朵糖玫瑰哭個不停，“去……去不成了?！?/p>

那朵糖玫瑰眼熟得很，我猛然記起，在南城小吃街時曾見菲特買過，聯(lián)想到葉璇一直想去英國，心中的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季遲遲，我真的不想錯過他?！比~璇哭著抱住我，“季遲遲，你別學我，你別錯過?！?/p>

她斷斷續(xù)續(xù)跟我說了許多她和菲特之間的故事，可我的關注點卻歪了——

原來葉璇與唐之靖之間，居然真的，清清白白。

九

這晚葉璇折騰了許久才睡。

我因著某些難以言說的心思，亢奮到失眠。之后索性爬起來，在大草原璀璨的星空下，悄悄地溜到某個帳篷前，試圖往里面塞小字條。

“季遲遲？”身后有人喚我。

我脊背一僵，跳了起來：“嗨，唐大俠?！?/p>

他剛從外面回來，撓了撓頭，也很尷尬。

“寫了點東西給你，你……無聊就看看。”我含糊地說完，趁唐之靖還沒回神，撒丫子就跑回了自己的帳篷。

進了帳篷，我才敢大喘一口氣，然而一想起我字條里都寫了些什么……

嗨，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是安慰他，別因佳人芳心他許就妄自菲薄。

安慰完了，順便……表明心跡。

想起這茬，我忍不住捂著熱燙的臉頰打起滾來。

真不敢想象……我一沖動，居然說出來了。

心潮澎湃地滾了一會兒，我才察覺身下有什么東西硌得慌，打開手電，卻愣住了。

失蹤多時的淺灰色筆記本竟靜靜地躺在我身下。

突然想起方才偶遇唐之靖時，他似乎沒在帳篷里。難道……

某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在腦中炸響，我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翻開筆記本。

“一年后，魔頭季遲遲進階失敗、身隕洞府的消息傳遍江湖。

“所有人都為她的離世拍手稱快，唯獨一人不相信這個事實。季遲遲出殯那天，那人以一人一劍，公然劫走了她的尸身。

“‘你不會死的。那人輕輕擦凈她的睡顏，‘我以唐之靖的名字起誓，季遲遲，你不會死的。

“他抱著她，闖過千醫(yī)堂的八卦陣，踏過鬼醫(yī)谷的機關城，走過皚皚白雪與峭寒初春……他在無盡的征戰(zhàn)中傷痕累累，終于以自斷一臂為代價，求得一粒轉魂丹。

“他將丹藥喂她吃下，附在她耳邊低喃：‘醒過來吧，季遲遲，我有好多事想問你。一，你為什么突然躲著我？二，你為何又總是偷看我？三，你到底是在意我，還是討厭我？我猜這些答案猜得都要走火入魔了。

“禮尚往來，在得到這些答案之前，我決定先告訴你三個秘密。

“一，葉璇真的只是我?guī)熋谩６?，我之所以護了她這么久，是因為只有在她身邊時，某人才會看著我。三，其實我的視線，早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某個牙尖嘴利的傻瓜吸引走了。

“唐大俠說完，望著季魔頭的睡顏。

“他在等她醒來。”

我讀完最后一句話，沉默許久后，突然爬起來向唐之靖的帳篷奔去。

胸口溢滿的情緒化為一句話——

季魔頭已經(jīng)醒來了。

那三個問題的答案，她想當面說與自己的大俠聽。

編輯/張美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