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過同谷的風(fēng)云

家村

同谷（古縣名，治所在今甘肅康縣）的曠野里，回蕩著煙云漫卷的蛩音。

世界茫茫，同谷蒼蒼，層巒疊嶂的雞峰伴著連綿涌動的流云，在天地間巨龍般呼嘯，顛騰。隱約中有腳步聲、車馬聲和歷史的回聲可尋。

在這如詩如畫的地方，不泯的文脈地氣在太空之上游弋著，暢逸出無極的精魂，在山河之下升華著，燦放出欣榮的光芒。

奔騰不息的青泥河、西漢水，巍峨高聳的雞峰山、泥功嶺，藝術(shù)瑰寶的《西狹頌》，袖珍園林的裴公湖，滄桑不老的鳳凰臺，鎖鑰封流的飛龍峽，史風(fēng)悠久的杜公祠，在廣袤的山河間，一一彰顯著史蘊的厚重和自然的靈秀。

這里是秦嶺西陲徽成盆地中的成縣，秦始皇來過，馬融來過，李翕走過，吳道子隱居過，杜甫寓居過，陸游經(jīng)行，歷代要宦碩學(xué)名宿云游同谷，留下了眾多古跡名勝。秦皇祭祖西行，登雞峰山，吹簫引鳳，翹首西望；一代畫圣吳道子寄情同谷山水的鐘靈毓秀，超拔信仰，留下了一幀珍貴的觀音大士畫像刻石；“詩圣”杜甫蕩氣回腸的《同谷七歌》一直在唐詩研究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而使同谷積淀下光輝永燦的文化財富，直至今天還是璀璨奪目的名片；尚有道學(xué)高士張三豐在金蓮洞修行悟道，留下了確有碑載的仙風(fēng)道韻……誰都沒有久留，但他們走過同谷的身影和風(fēng)采，卻那樣卓犖、雋永，受到民族和人民無上的宗崇。

千年古縣絕不是一個綽號，它承載著無盡的江山，擎舉著遙迢的河岳，氤氳著歲月的聲色。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同谷大地孕育了諸多燦若星河的人物，留下了璀璨的文化遺跡，也鮮活地忍痛承受著滄桑風(fēng)雨的澆漓與硝煙戰(zhàn)火的炙烤。

秦嶺的風(fēng)，翻越林木勃郁的西麓，帶著北方的凜冽、南方的優(yōu)柔，如絲如縷地吹綠了同谷，從毗鄰陜西的宋坪到鉛鋅重鎮(zhèn)的黃渚，從隴酒之源的紅川到鑄鏵作坊的索池，從龍鳳山到趙壩叢林，從北山廠壩礦區(qū)到萬頃平疇甸川，得天獨厚、物產(chǎn)豐饒的同谷大地，麥?zhǔn)虻径?、蔬菜瓜果?yīng)節(jié)而生，碩果累累。紅川的酒、小川的醋，以及每30平方米土地就遍植一株核桃樹的新產(chǎn)業(yè)……

這是今天的同谷，南河依然經(jīng)流我們的小鎮(zhèn)、村莊和城市，在春天開著滿野的油菜花。在縱穿縣城的青泥河兩岸，摩天樓宇鱗次櫛比，通天道途內(nèi)聯(lián)外暢。正是這片土地的神奇、盆地的獨特，以四季分明的氣候，呈現(xiàn)斑斕多姿的江南氣象，這皈依長江的河流，正如大地母親養(yǎng)育我們的豐乳。

穿越西狹大峽谷，在悠悠辨水以北，有座廣化寺，絳帳臺遺跡斑斑。此乃東漢經(jīng)學(xué)大師馬融授生徒講諸經(jīng)的設(shè)帳講學(xué)之所。馬融才高博洽，博通今古，世稱“通儒”。弟子常有千數(shù)，盧植、鄭玄皆出其門下。他常坐高堂，設(shè)帳授徒，喜聽聲樂?！逗鬂h書·馬融傳》稱其著有賦、頌、碑等21篇，其中最具名氣的《長笛賦》被《文選》收錄傳世。我們遁入西狹頌景區(qū)，便走入一條探尋史跡的古道。在豐泉村路口，屹立著一座仿漢的石牌坊，上書“平夷正曲”，這四個隸書的漢字，筆劃蒼勁，指引我們步入由關(guān)入蜀的棧道。那橫懸山崖的棧道遺跡，鑿孔或方或圓，疏密有致，引領(lǐng)著我們回到公元171年東漢武都郡太守李翕率民修建西狹棧道的故事中。凌空的棧道曲徑通幽，龍?zhí)兜谋趟x映藍天，驀然回首，浩渺的煙波中，正飄逸出塵封史書中所載的開道之人。

這些確鑿的記載，印證著同谷已然發(fā)黃的千年古史。

步入漢闕門，便是通往這座神秘峽谷的山徑，廣場以西矗立著一座氣勢宏偉的漢式殿宇，作為西狹文化的展覽館，陳列著許多珍貴的文物檔案。在魚竅峽中，深不可測的黃龍?zhí)赌蟼?cè)崖壁之上，有懸碑亭，其碑名“惠安西表”。小亭建造精致，體如斗室。題額“惠安西表”為小篆陰刻，是珍貴的漢篆真跡。正文縱橫20行，計385字，題銘12行，計142字，為隸書陰刻。其內(nèi)容主要記述了東漢武都郡太守李翕的出身、家世、籍屬、政績、德行以及主持修治西狹閣道的史事，并歌頌了他的君子之德和施惠于民的政績，題銘還記載了當(dāng)年修整棧道的官員及其籍屬，是研究秦漢官制的珍貴史料。正文前《五瑞圖》摩崖通高1.1米，橫寬2.1米，其上有黃龍、白鹿圖畫像，下有木連理、嘉禾、甘露降（承露人）圖畫像，世相物態(tài)豐富，是一組構(gòu)思精巧、刻畫精湛的山林壁刻，具有極高的漢代繪畫、雕刻藝術(shù)和文史學(xué)研究價值。此碑作為漢隸之最的摩崖“三頌”代表作，是至今保存最完整的石碑，閃耀著漢隸摩崖石刻置身于自然懷抱之中的大氣磅礴之美，其價值彌足珍貴，堪稱國之瑰寶。2001年7月，《西狹頌》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今中外學(xué)者曾慕名造訪，崇尚《西狹頌》，對其歷史價值、書法藝術(shù)的研究不斷深入，論著逾豐。清人康有為評道：“疏宕則有《西狹頌》。”梁啟超評價：“雄邁而靜穆，漢隸正則也?！睏钍鼐磩t說：“首尾無一缺失，尤可寶貴?！庇绕洳豢蛇z忘的是，《西狹頌》的撰文書丹者仇靖，為當(dāng)時的下辨道（今甘肅成縣）人，這是同谷人杰地靈的雄辯證明。

成縣自古人才輩出，一方《西狹頌》，確立了仇靖在甘肅古代文學(xué)史、書法史上的大家地位。欣喜的是，同谷的今天不乏賢達，捐資修建耿勛碑亭，自發(fā)收集整理文化遺產(chǎn)的行動，已然植根于社會廣眾之中。

無疑，正是距今1840多年的《西狹頌》的浩氣，成就了成縣擁有一個千古不朽的國家級文物盛名。

在縣城舊城西門東隅，還有唐光啟年間（885～888）時任刺史裴守貞（山西稷縣人）的后花園，現(xiàn)為蓮湖公園，俗稱“蓮池”。整個池塘像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內(nèi)植南方才有的蓮花。湖區(qū)占地27畝，其水面20畝。據(jù)載，裴氏“觀斯勝概，遂鑿湖引水”“湖心建亭，環(huán)亭植蓮，夾岸樹桃柳。為橋，前額書云錦，后霞漪”。宋、元、明、清歷代，又多次修建補葺，疏浚開拓，增添景致。但凡葺補都堅持一個原則，那就是保留既有的形體之美，不可畫蛇添足，堅持修舊如舊。20世紀(jì)80年代修繕時，辟花園、造假山、塑蓮姑、植花木。偌大蝶塘，蓮橋及游廊為蝶身，東湖、西湖為兩翼，兩岸垂柳恰似蝶須，相得益彰之中，近與紫金山、遠與雞峰山形成珠聯(lián)璧合之勢，曠遠中見精致，大氣中顯秀麗。玉立在湖心、環(huán)廊的“蓮?fù)ぁ?，為矗脊攢頂之八角亭，其飛檐高翹，藻井絢麗，觸目處，無不流丹溢彩；其游廊雕梁畫棟，描金涂朱，水軒玲瓏。兩湖皆植荷，東紅西白。岸環(huán)楊柳、碧桃、玉蘭、國槐，應(yīng)節(jié)開花，四時飄香。endprint

蓮湖風(fēng)光時移景換，無時不美：“春風(fēng)吹拂，楊柳含煙，碧桃灼艷；初夏薰風(fēng)送爽，珠滾碧盤，荷蕾尖尖；秋高氣爽，波光瀲滟，朗月清風(fēng)；瑞雪紛飛，湖冰凝玉，岸樹銀妝。”尤以盛夏、元宵風(fēng)光為最。盛夏荷葉如傘如蓋，湖水碧澄，蛙聲一片；綠叢中荷花如火如雪，清香四溢，蜂狂蝶醉；徜徉亭榭，清風(fēng)可人，花香醉人，心曠神怡。斯時蓮葉無窮碧，荷花別樣紅，山樓岸樹、亭榭曲欄倒映其中，游人如織，或搖扇觀花，或柳下垂釣，其觀感可稱美不勝收。元宵之夜，皓月流銀，花燈綻彩，湖光燈色交相輝映，環(huán)湖周遭人聲鼎沸，賞月、觀燈、猜謎、歌舞、奏樂，其熱烈融樂，可謂盛況空前。

來到小城的游客，無不聞名踏訪。或臨水觀荷，唱曲拉琴，或憑欄垂釣，言詩弈棋；可和風(fēng)麗日游覽，會友敘舊，亦可聆聽雨打荷葉，獨步堤岸，可晨練，亦可夜游。曾是縣城著名的游覽和文化娛樂中心，是成縣人一度引以驕傲自豪的好地方。

賞荷意猶未盡，我們過南河，經(jīng)龍峽，再去拜訪一位“詩圣”，緬懷杜甫寓居同谷時破落的茅屋，聆聽他悲切的詠嘆，吟誦他蕩氣回腸的心靈悲歌。

這里是小城之南，飛龍峽谷，青泥咆哮。萬木蓊郁中，掩映著一座全國36處草堂中歷史最久的杜甫草堂，現(xiàn)在是后人立祠紀(jì)念的杜少陵祠，其匾額乃啟功親筆題寫。草堂依山傍水，面朝鳳凰山之翼峰魯公山。站在西城之北向南端望，這段天設(shè)地造的山體輪廓儼然酷似正在仰天沉思的魯迅先生。兩位穿越時代界隔偶遇的先賢，隔岸靜聽著渾黃的青泥河掩卷的濤聲，在洶涌澎湃的浪花里，他們穿越時光相視，彼此參悟著互展靈魂的對話。這種看上去穿越數(shù)世紀(jì)的溝通和碰撞，似乎有一種鋒芒，正如這迎迓交錯的幽谷和山峰。

草堂紅墻深處，建有迂回婉轉(zhuǎn)的長廊，古今詩文書法名家集成與杜詩相關(guān)的碑刻于草堂，可謂集大成的盛舉，在懷古詠新中，寄托著同谷人對杜甫同谷生活的悲慨和懷念深情。

公元759年，杜甫遠離肅宗，踏上后半生漂泊秦隴巴楚的羈旅，在秦州舉步維艱、無衣裹身、無米可炊的境況下，幸甚同谷縣的“佳主人”來信邀請，遂挈婦將雛，帶著小弟杜占、妻子楊婉、兒子宗文與宗武，以及女兒杜蓉，一路途經(jīng)赤谷、鐵堂峽、長道鹽井、法鏡寺、青陽峽、龍門鎮(zhèn)、石龕、積草嶺、泥功山，吹徹山谷的寒風(fēng)，積滿蒼嶺的季雪，哀猿驚墜的泥濘，讓一家人飽受顛簸和饑寒之苦。秋冬之交，山深風(fēng)緊，道路迂曲，一路上，他馬不停蹄趕往同谷，趕往如約的美好生活的期盼地，一路上，他萬般苦楚地寫下12首紀(jì)行詩。而今這些地方，有十天高速公路穿過。

龍門鎮(zhèn)（今成縣紙坊府城村，古為驛站，今為十天、成武高速公路互通立交）是杜甫來到同谷的第一站，群峰簇擁，云屯雪積，獵獵的風(fēng)中，設(shè)防官軍的軍旗耷拉低垂，遠離家鄉(xiāng)的士兵在黃土梁上放哨，寒風(fēng)吹散戍邊士兵兩頰的淚珠，吹僵他們夜戍的身軀，即便這般貧瘠荒涼的深山溝，也逃不脫戰(zhàn)亂貽害；在路過石龕時，陰森之境令他毛骨悚然，他遇到一個哀聲歌唱、上山采竹的人，他們攀談，互相贈遞食物，得知采竹人是為官府和戰(zhàn)爭前線日復(fù)日、年復(fù)年地采伐箭桿；到積草嶺，他舉目蒼茫的南天，幻想著佳主人相邀的卜居之地，心里萬般溫暖，暢想著人生一世終覓一處樂土安居終老，可騰出精力報效國家；翻泥功山，他一路看到泥濘中死去的猿和鹿，對每一個過路的人，關(guān)照叮囑他們小心；而在《鳳凰臺》一詩中，杜甫發(fā)出的卻是理想的浩歌，心靈的誓言：“再光中興業(yè)，一洗蒼生憂”，他心里時刻裝著國家和人民，不忘蒼生黎民的苦難和不幸。

杜甫在《發(fā)秦州》一詩中，一心向往安居的南州同谷，以企解無衣之寒，填無食之腹。但那位寫信相邀的佳主人，敲不開的府邸，掛著鎖的衙門，沒音信的失蹤，使杜甫未得到信中懇切的援助。華州的失落、希望的破滅，使杜甫在異鄉(xiāng)同谷，無處求存又生活無助，完全陷入苦不堪言的饑寒交迫之中。寓居同谷的兩個多月時間，成為杜甫一生最困窘的時期。他沒有問為什么，時逢亂世，誰又知道誰的遭遇？誰能掌握誰的命運？對此，他沒有只字的抱怨，而與同谷鄉(xiāng)親結(jié)伴拾栗，搭建茅屋，往來密切，友好如親，儼如生于斯、長于斯且將歿于斯的同谷子民。

他們度過艱難的一天又一天，以同谷人一樣的方式生活、勞作。他悲痛地悵望這富庶豐饒的萬頃良田之上，為何遍地餓殍，人相爭食。他去山上拾橡栗、挖黃獨，也帶著孩子爬上鳳凰臺；他與睡佛寺的同鄉(xiāng)贊上公異鄉(xiāng)相逢，給了他決心扎根落戶同谷的勇氣。他們在寒雪天、在冷雨夜、在風(fēng)峽口，像同谷人一樣，在山林里拾栗子打發(fā)饑荒，但最終沒能捱下去。昔日的同谷已然窮谷，橡栗被人們和鳥鼠搜盡，草根被積雪掩埋，深山叢林的坡上，已沒有可以找來糊口果腹的食物。一家人還要活著。離開吧，只有離開。住在茅舍里，身經(jīng)流離的悲痛時時襲擊著他，但他還得笑著面對妻兒小弟，不能讓他們絕望和孤獨。他決定去成都，那里會有新生活。

催淚絕唱的《同谷七歌》，第一首寫自己白頭亂發(fā)隨狙公進山谷、拾橡栗；第二首寫借來長镵上山挖埋在雪中的黃獨；第三首寫思念諸弟；第四首寫思念妹妹；第五首寫深居窮谷；第六首寫龍蟄蛇出，暗指世相混亂；第七首嘆歲月蹉跎。長歌七曲，極盡悲傷、惆悵和凄苦。留下了落寞文人的曠世孤獨、經(jīng)典唐詩的沉郁頓挫。

是年十二月一日，杜甫這個背井離鄉(xiāng)帶著一家六人輾轉(zhuǎn)漂泊的窮苦老頭，帶著對同谷復(fù)雜難舍的感情，在“一歲四行役”的無奈下，與在同谷結(jié)交的友鄰一一登門告辭，握手言別。他在《發(fā)同谷縣》中寫到“臨岐別數(shù)子，握手淚再滴。交情無深舊，窮老多慘戚”。一己之悲，與同谷無關(guān)，與佳主人無關(guān)。哪該是動蕩的時世，在胸的抱負，堅毅的精神？在他眼中，同谷這片樂土，雖似江南，但物不阜，民不豐，處處皆窮愁，人人皆艱難。他看到亂世之于民生的焦灼，他那顆仁厚之心，竟沒有怪罪任何人。

一個美好的心愿，在同谷夭折。他萬萬沒有料到，妖嬈背后，若沒有一個國泰民安的環(huán)境，疾苦一樣深不可測。他一心安設(shè)的欲將終身奔波就此安頓的同谷，沒能接納他們。事與愿違，時不逢機，不得不舉家再旅。從木皮嶺到嘉陵江，再經(jīng)飛仙閣、五盤閣、龍門閣、石柜閣等艱險棧道，經(jīng)桔柏渡、劍門關(guān)、鹿頭山，在年關(guān)將至、萬家燈火的一個傍晚，他們在夕陽的余暉下，斜長又疲憊的身影，孱弱又邋遢的隊伍，走到了成都浣花溪邊的草堂寺。endprint

在這最為勞頓困苦的一年里，他沒有一點泄氣，也沒有一點失落。不論是“佳主人”，還是狙公、贊上公僧，他都視為知音。

詩圣在反反復(fù)復(fù)的失望里不失希望，不棄信念，“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正是詩圣暮年登高回望同谷的心語。參透了人生現(xiàn)實，慰藉著離亂人世?！澳袃荷怀擅硪牙?，三年饑走荒山道?！边@是杜甫的災(zāi)難和創(chuàng)傷，也正是天下寒士的困苦和彷徨。

誰想讀懂杜甫，必然要窺知同谷、研究杜詩，必然要潛心《同谷七歌》。只有同谷，最能完全地印證他漂流的心態(tài)、生活的命運、詩意的悲愴。

我們從“詩圣”的扼腕痛心中解脫，邁過歷史的一大步，轉(zhuǎn)往宋朝的同谷，時為成州。

在縣城蓮湖的北隅，崛立著一座叫上城的山丘，為南宋抗金名將吳璘、吳挺父子駐節(jié)之成州故城，曾設(shè)吳王府。上城通衢縱橫，院落如營，是當(dāng)之無愧的宋城，流傳至今的馬坑等地名還是吳氏家族駐軍的一個佐證。吳挺出身將門（今甘肅靜寧人，字仲烈），伯父吳玠、父親吳璘，與岳飛齊名，為南宋抗金名將，以赫赫戰(zhàn)功而彪炳史冊。吳氏一門兩代三將以此為據(jù)展開的川、陜、甘保衛(wèi)戰(zhàn)，迫使金兵大敗而逃。為表彰他們世守西陲、捍衛(wèi)巴蜀之功，南宋王朝于慶元四年（1198）春為吳挺在成州營建陵園，勒石記功，歷時五載建成。碑文有趙擴楷書“世功保蜀忠德之碑”八字，珍貴之處，獨耀于世。

上城東緣有紫金閣，相傳最早為戰(zhàn)事放哨的瞭望臺?，F(xiàn)在看是一座八角形三層樓，稱魁星樓，可登高望遠，盡覽同谷名勝八景。此樓始建于宋代，北宋時秦鳳路轉(zhuǎn)運使游師雄曾登樓以詩贊之：

行盡秦川路，誰如此一州。

半湖無盡藏，八景最高樓。

畫樓高聳射奎星，斗拱飛檐巧構(gòu)成。

蒙蒙細雨穿簾看，燕影迷離綠煙中。

也因此，“奎樓煙雨”被列為同谷八景之首，一度作為成縣的名片地標(biāo)。

出縣城北關(guān)，在寬廣的沃野之上，背靠馬家山，有一座已被納入省級保護文物的吳挺抗金世功保蜀忠德碑，規(guī)劃待建的吳挺陵園，未來一定是一個研究和揭開宋史神秘面紗的窗口。

四下環(huán)顧，眺望群山，我們尋覓和走進奔騰不息的西漢水。

在滔滔的西漢水之畔，蘇元、索池的幾個小村落，還流傳著一種傳統(tǒng)手工業(yè)——鑄鏵。那土黃色的沙模，滾燙的鐵水，光著肩膀的西漢水漢子，大批量地鍛造著農(nóng)耕社會最悠久，也是最末代的生產(chǎn)工具——犁鏵。鮮明地見證著農(nóng)耕的進步與文明，映證著同谷是名副其實的米糧之鄉(xiāng)。

順西漢水南下，到鐔河鄉(xiāng)將利村，造訪這座古縣舊址，登校場坪，我們仿佛還能聽見策馬揚鞭、戰(zhàn)火沖鋒的聲音，號角嘹亮，戰(zhàn)鼓雷雷。西漢水畔至今還流傳著“洪化二年半、水打?qū)⒗h”的民謠，讓我們尋思不完的東西很多，很多……

在一次城市建設(shè)聽證會上，一些文化界的老前輩還在說，附小的家屬院曾是孔廟，政府大院是關(guān)帝廟。多少古樹，砍伐于某某某年；一個原本開闊、風(fēng)和景明的蓮湖公園，卻在不關(guān)無知之痛癢的境況下，一點點被剝蝕，而破壞了先人的創(chuàng)意，背棄了智慧的規(guī)劃，造成今天審視的先天不足，不倫不類。他們還說，他們很心疼地看著歷史發(fā)展。因為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和一腔赤子深情，因為對一草一木命運的關(guān)切，敬畏自然的態(tài)度，崇尚文化的心靈，他們感到心疼，失落。同谷的歷史深遠，一不小心就會觸傷這片土地的靈魂。

我們還有多少思想能放出光芒，還有多少文化能分承傳播，誰也無法回答。捫心自問，在自我世界信仰迷失的現(xiàn)實條件下，善待生養(yǎng)我們土地的情感已然淡漠。是它讓我們失去了以史為鑒的求真學(xué)習(xí)精神，還是感念的心，抑或是自我的放逐、迷惘與沉淪？

多少廝殺的刀光劍影，多少車馬的飛灰煙塵，起落于同谷大地，我們都得銘記，拿起，或放下。時光把我們緊追為過客，但我們需對匆匆而逝的今天負一份責(zé)任。同谷是一部翻不完的書，有多少冊頁隨風(fēng)翻過，還有人從塵封中查閱和搜尋，浩蕩的漢風(fēng)，迷人的唐韻，嘖嘆的宋情，以及李翕的功績，詩圣的悲戚，吳挺的英壯……

總有人不會忘記這些，千年錦繡的同谷，是一片絕無僅有的風(fēng)水寶地。這里是長江上游美麗的詩意家園，是秦巴山區(qū)核心的寶貝地帶，是漢唐文化傳承的千年古縣，是產(chǎn)城一體富商的創(chuàng)業(yè)樂土，是商貿(mào)繁榮理想的旅游小城，那故道幽幽的西狹，庭院深深的草堂，低墻幢幢的城廓，水影淖淖的蓮沼，刀光黯黯的吳園，就是最好的證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