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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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被司機丟下的盛可以求助于同在北京的江回，在江回的幫助下終于抵達入住酒店。盛可以負責(zé)的魚皮衣展覽計劃不出所料地吃了閉門羹，卻在江回的建議下調(diào)整方案，最終如愿拿下魚皮衣展覽活動負責(zé)人。為感謝江回，盛可以約他一起吃晚飯，將自己的喜歡訴之于他。

PART-4 在/也不見

盛可以的告白猝不及防，卻沒有絲毫油膩的感覺。

女孩像一棵剛長成的水杉，一刀砍開，發(fā)出新鮮至凜冽的木頭氣息，令江回想忽視卻不能。夾菜的筷子在空中一頓，眉毛頭的形狀慢慢變了。

半晌。

“你預(yù)備開價多少？”

盛可以懷疑自己的耳朵：“??？”

江回已恢復(fù)到游刃有余，悠悠地往碗里夾菜，合著白花花的米飯入口：“小說套路不是嗎？我們倆之間沒感情，那就只能談交易了。”

一句沒感情，他講得云淡風(fēng)輕，盛可以卻心塞，用筷頭緩緩地戳著碗底，小聲嘟囔：“我就這樣……被拒絕了？”

那人抬頭看她一眼，瞳孔沾染了燈光的光茫，閃閃爍爍的，看不清真實情緒。

“如果你嫌太敷衍的話，我可以考慮給你個合理的解釋，例如國際通用句式：盛可以，你很善良，也漂亮，偶爾還有那么點可愛。但其實，我一直都拿你當……”

“學(xué)長！”

盛可以再度吸了口氣，放下筷子，堅定地打斷江回。

“抱歉，你可能不是太了解我。小的時候，剛到幼稚園的小朋友都在哭，唯獨我沒有。老師左一句‘媽媽就在門外，右一句‘爸爸就在窗口地安撫，完了我又一句話弄哭他們。我說‘老師是騙你的，令園長頭疼不已。舉這個例子不是為了證明我有多特別或者多頑劣，只是想說，從小到大，所有我認為正確的事我都會堅持到底。老師撒謊是錯誤無能的行徑，于是無論如何我都要拆穿。而你，是十九年來唯一讓我預(yù)感正確的人。那么，我更不會因你簡單的一句話就放棄……

“不管你想說拿我當學(xué)妹也好，普通朋友也罷，甚至陌生人都沒關(guān)系。反正喜歡你是我目前最重要的決定，我不覺得丟臉，用不著遮掩?！?/p>

大排檔周圍依舊吵吵嚷嚷，兩人的對話淹沒在點菜上菜的各種吆喝中，好似沒發(fā)生過。唯一的跡象，是盛可以張力十足的目光。

起初鎮(zhèn)定吃飯的江回已停止動作，靠著椅背，靜靜地打量對面那張鮮活的容顏。好幾次，他喉頭輕聳的頻率意味著他有話要說，末了卻只伸手拿過筷槽里的那朵玫瑰，準確地遞給對面的女孩，嗓音清淡。

“我敬佩你的勇氣。”

這股勇氣不足以令江回強大的精神世界塌方，可的確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余震，他干脆承認。

眼底的鮮妍之色令盛可以驚喜了一瞬，正欲伸手接，忽聽一句：“然而敬佩不是愛情?！?/p>

講話者的語氣不溫不火，但剛剛敲到點子上。

“盛可以，人生有很多努力了卻徒勞無功的事，我預(yù)感你對我的執(zhí)著就是如此。誠然，你有你的自由。如果你堅持認為我是個能不顧家室、不管性格、不計成本、憑著荷爾蒙激升就會付出感情的人，你盡管來撞南墻好了?！?/p>

江回的話夠嚇人的。

一般姑娘面對這樣毫不委婉的拒絕，早就灰白著臉節(jié)節(jié)敗退，盛可以反倒固執(zhí)地挺了挺背：“那就拭目以待吧，江回?？纯次液湍愕念A(yù)感，究竟誰更準?！?/p>

話落，如同擂響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鼓。戰(zhàn)利品，是彼此的余生。

“哦，對了，剛剛你還沒說完。一直以來，究竟拿我當什么來著？”

盛可以很好奇，湊過臉去問。江回竟微微沖她一笑，如盛夏的一陣風(fēng)吹過山崗。

“傻子。”

“……”

江回還得留在北京一段時間，盛可以率先回去了。

魚皮衣展覽的合同幾乎是與盛可以一起抵達的濱城。至此，校園里關(guān)于她的議論熱度更甚，卻總算不再是一窩蜂的負面。

“看不出，還是個有點能力的富家女嘛?！?/p>

秦歡陰陽怪氣地轉(zhuǎn)達了這句，并表達強烈的鄙視：“對，有錢的不該還有才。她窮，反正她有理?！倍旱檬⒖梢孕Πc在寢室的床上，薯片聲“咔嚓咔嚓”的。

對于這次的行程，盛可以其實有所隱瞞。

倒不是不愿意和秦歡等人分享自己的情感歷程，而是告白被拒這件事始終有點兒丟臉。

自己可是寢室里的山大王，無論實踐論文還是課余作業(yè)統(tǒng)統(tǒng)一把抓，還給宿舍姐妹們制訂了溫習(xí)速成法，由此站在食物鏈頂端，不可一世得很。

你能想象，孫猴子翻筋斗時從花果山跌下的慘樣嗎？反正她不能。

“聽說江回也在北京，你們有沒有什么進展呀？嘿嘿嘿?！?/p>

秦歡戳著床上人藕節(jié)似的白胳膊，八卦兮兮地打探。

盛可以眼睛提溜一轉(zhuǎn)，佯裝鎮(zhèn)定：“你怎么說得北京跟菜市場似的，想遇上就能遇上？”

“這樣啊……”秦歡略失望，“不過這風(fēng)云人物吧，就是風(fēng)云人物哈！人都走了，消息還傳得風(fēng)起云涌的?！?/p>

“什么消息？”

“你還不知道？D大的人說，江回在參與電科院的研發(fā)任務(wù)中發(fā)生了什么意外，將面臨處分?！?/p>

處分？！

她不過回來三天，北京那頭怎么就跟過了三年似的？明明三天前江回還出類拔萃到叫總部的同事刮目相看。

北京，電科院總部。

會議室里的人分兩行坐，一行是電科院所有參與運8機研發(fā)的工作者，一行是軍事裝備質(zhì)量檢驗中心下來的人。六十周年閱兵式將近，他們負責(zé)驗收電科院的所有科研成果。

本來現(xiàn)場氣氛好好的，座位上的江回突然起身，一句話大煞風(fēng)景。

“運8機尚不完善，無法交接?！眅ndprint

研發(fā)室領(lǐng)導(dǎo)戴著一副無框眼鏡，老成精明的目光在鏡片后一閃，語氣自帶幾分威嚴：“江回，沒休息好吧？”凌晨時分，實驗室通知說各項測試已經(jīng)成功，他才知會上頭前來驗收的，現(xiàn)在告訴他不完善？

“當時我并不在場?！?/p>

意思“測試成功”的結(jié)論并非他鑒定得出。

“你的意思是，質(zhì)疑我們研發(fā)室的其他科研人員？”

“蔡主任，”江回一道鷹隼似的目光射過去，壓根兒不畏懼那頭坐著的頂頭上司，“我并非質(zhì)疑，而是就事論事?！?/p>

“正常天氣情況下，運8機足以輔助空警機進行優(yōu)良巡視和作戰(zhàn)，遇見雨夜也沒問題。但我們設(shè)想了最壞的結(jié)果，卻忽略了另一個最好的可能性。譬如，巡視或作戰(zhàn)當日，天氣過于良好呢？為了控制惡劣天氣所帶來的影響，運8機的導(dǎo)航通訊設(shè)備材料特殊，是針對避雷設(shè)計的。而我昨日去到閑置的分廠實驗室，就這項材料做最后的test。結(jié)果證明，它雖對雷電有良好的規(guī)避作用，卻極容易受輻射磁場影響。一旦機器上升到一定高度，接受到強烈的陽光直照，導(dǎo)航系統(tǒng)有可能出現(xiàn)誤報?！?/p>

“一個有可能，就要我們冒著風(fēng)險擱置進度？”蔡老的臉色又嚴肅了些。

“無數(shù)意外都是抱著僥幸心理，忽略這個‘有可能的結(jié)果?！?/p>

全場沉默。

蔡老是這次項目的主要負責(zé)人，雖然他看好江回，認為他有天分，有潛力，也有毅力，此刻卻又覺得他過于恃才傲物，講話不分場合。

旁邊坐著的青年只比江回大幾歲，兩人同一間套房，走得稍近，此時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告誡：“有什么話私下說。”

青年像是沒聽見，雙手穩(wěn)穩(wěn)地撐在長桌邊緣，看向?qū)γ嫜b備檢驗科的人繼續(xù)道：“實驗是我私自進行的，結(jié)果剛出，還沒來得及通知總部，是我的個人疏忽，我愿意接受任何處分，但運8機今日不能交?！?/p>

哪怕在閱兵儀式上走個過場，也不行。

既然明確曝出有問題，其他人想睜只眼閉只眼就都沒可能了。檢驗科的人白走一趟，蔡主任全程賠笑化解尷尬。再回頭時，他的臉色已白：“江回，來我辦公室?！?/p>

眾人眼里，電科院是國家大器般的存在，還沒出現(xiàn)過這樣的烏龍?；蛟S也曾有某些小瑕疵，但無人敢在這樣的情況下明確指出。江回之舉，分明是將電科院的臉送到有心人跟前去挨打。剎那間，各分部也傳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

分部有位研發(fā)者是程緒的師兄，關(guān)系不錯，消息就是這樣傳出來的。導(dǎo)致朝夕間，D大電科系的都口若懸河地圍繞這件事展開話題。

有的看熱鬧，有的嘲諷，也有的惋惜。

“我還等著這位江師兄一鳴驚人，我們也好沾沾光來著?！?/p>

“嗨，想沾光不如靠我們程小公子，畢竟背景在那兒擺著呢?！?/p>

盛可以在D大逛一圈，聽著關(guān)于江回的種種，搞定游英的喜悅都被沖淡，卻又不敢過于冒犯地致電詢問當事人情況。烈日當頭，她思忖半晌，一個電話打到了盛維均那兒。

“盛先生，請問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那頭的中年男人正在開緊急會議，卻耐著極大的性子陪她玩：“你希望我是你的親爹嗎？”

她嘴一噘：“是不是得看您有多大的誠意了?！?/p>

“……”

最近的電科院總部，實驗小組人人自危，因為蔡老的心情差到不行。

據(jù)說他被高層大罵一通，正琢磨著怎么處理江回。

一個沒有正式編制的員工，還談不到開除的地步，最省事的方法是踢走。但江回對運8機的情況太了解，這一走，臨時再找個替代的人選很難，況且驗收日期鐵定是趕不上了，那所有人都得回家養(yǎng)老去。

蔡老打完一把算盤后，索性閉口不言，想著等閱兵結(jié)束，再將難服管教的江回踢走。

只是沒想到，閱兵儀式剛過，他的算盤就落了空。

國慶當日，建國六十周年紀念日，舉國矚目。北京的天也像被巨大的喜悅籠罩，天光明朗。

運8機試飛完畢，空軍司令員收到下屬反饋，說導(dǎo)航系統(tǒng)的好用程度史無前例，幾乎做到0.01秒的反應(yīng)與0誤差。閱兵時，運8與最新空警系列機的完美融合，引得其他國軍事隨行人員的由衷鼓掌。

司令員隨口一問：“聽說驗收過程不太順利？”

電科院高層一愣，竭盡全力回想，并闡述經(jīng)過，末了說：“這個江回啊，哪方面都好，就是個性太張揚?！?/p>

“嗯，”司令員拉長尾音搖搖頭，“我倒覺得，你們那兒缺乏的正是這股新鮮的血液。依我看，這個年輕人就挺好。歲數(shù)不大，氣盛一些，對某些作風(fēng)看不過眼很正常。我國科研領(lǐng)域正是招攬人才的時刻，只要能力和品性沒問題，性格嘛，慢慢磨。”

能力卓越者，即便被人牢牢握在手中，他自身的光芒，也會透過指縫一點點泄漏，最終群耀四方，江回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可惜……

濱城盛宅。

盛維均早年是部隊教官出身，從商后也一直關(guān)注著種種國家大事?？伤珓?wù)太忙，閱兵儀式還只能看回放。

翌日，盛可以難得乖巧作陪，并在運8機出場時指著它興奮難耐地道：“您看，這就是我那位學(xué)長的研究成果！”

抱著專業(yè)眼光看了一會兒，盛維均沉吟：“別說，這些幕后人員不比沖鋒陷陣的士兵差?！?/p>

“那當然。”

受到肯定，盛可以莫名有些得意，盛維均突然想起什么：“那之前惹出小亂子要我?guī)兔Φ?，也是你的這位學(xué)長？”

盛小姐沒規(guī)沒矩地脫了鞋，盤腿往沙發(fā)上一坐：“您可別瞎猜，他什么都不知道！再說，您還沒來得及……”

話沒完，程緒正巧上門，撞見兩父女談話。他只聽見前半段，心底對江回的印象又有了個不堪的輪廓，卻懶得與盛可以起沖突，干脆忽略不計，兩手送上青瓷裝的陳釀，說是自家父親送來的節(jié)日禮物。

原本事情聽完也就過去了，孰料一轉(zhuǎn)頭，江回不僅沒被處理，反被電科院正式留任。要他先在濱城工作兼讀書，之后北上，負責(zé)開發(fā)新項目，前途無量。endprint

消息方出，急性子的程公子坐不住了，加上前緣舊恨，當即脫口道：“哼，他這碗軟飯吃得倒心安理得！”

平常廝混在一起的室友留了個心眼：“軟飯？”

盛可以這段，自然沒瞞住。

不得不講，當日盛可以給盛維均打電話，的確是想救江回于水火。

她并非不相信江回的處事能力，但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一個人的能力相對有局限性。她不希望江回的前途毀在這堆爛谷子事兒上。

但盛維均口頭答應(yīng)了，轉(zhuǎn)頭又忙得不可開交，早忘到九霄云外。等到閱兵結(jié)束，江回的事自己又有了反轉(zhuǎn)。

可程緒金口一開，八卦一傳，這個走后門的罪名算是徹底給江回扣上了。

于是江回這頭剛落地濱城，盛可以的電話已經(jīng)打了過去。

盛可以到程家時正好是飯點，程緒驚喜了一瞬，包括程母，這姑娘都多少年沒主動上過自家門了。再細看，她那哪是串門的表情啊，殺氣騰騰的。

程母不驚訝。

這兩人從小玩到大，吵架是家常便飯，還有摔東西的毛病。以前程緒的房間里有各式各樣的限量模型，統(tǒng)統(tǒng)在盛可以手下壽終正寢。但奇怪的是，程緒沒將盛可以生吞活剝，她越摔，他反而越高興。

十七歲那年，程緒將盛可以的圍脖送給?；?，她也對他發(fā)過狠。彼此都還是未經(jīng)塵埃的春雨，信奉你碰了我，我定要撞碎你的原則。于是那天以后，盛可以堅決不再同程緒一起回家，陽關(guān)道和獨木橋分得徹底。

但怎么也沒像今日這般陰氣沉沉，仿佛一開口，眼淚就要跟著蹦出來。

“程緒，你要不把事情向所有人解釋清楚，我們倆就割袍斷義！”

程母已在這個過程中快速遠離現(xiàn)場，包括一眾了解情況的用人。霎時間，青蔥翠綠的院子里只有一高和一低，一男和一女。

院子里的燈幽幽地照過來，照得盛可以精巧的五官閃閃發(fā)亮。她細白的頸彎出一個倔強的弧度，看得程緒莫名惱火，語氣也略微不善：“我有什么好解釋的？他平常一副假清高的模樣做給全世界看，還不許人拆穿??？”

盛可以怒目圓睜：“少故作懲惡揚善了你，不就栽人家手里幾回嗎？至于蹲著守著要報這個仇？別說江回壓根兒沒受我爸的照拂，就算有，也輪不到你來當這個八卦記者！”

雙方都在氣頭上，你一言我一語中，程緒才了解了江回事件的經(jīng)過結(jié)果。

可盡管自己有未經(jīng)查證之嫌，他也無法向江回低這個頭，遂負氣一笑：“就算我錯又如何？你們倆才認識多久，至于為了這個人興師動眾與我翻臉嗎？”

“誰有空和你翻臉？這是原則問題。程緒，你污蔑了別人，就有義務(wù)站出來澄清?！?/p>

污蔑？

盛可以沒注意自己的話過于嚴重，程緒并非有意散布謠言，只是情緒發(fā)泄當頭被有心人聽了去。此刻一股無名火以燎原之勢席卷了當事人，言辭跟著尖銳起來。

“拉倒吧，盛可以。你我比誰都清楚，在任何圈子里，可怕的不是被人非議，而是沒人非議你。人家這話題王子當?shù)貌恢鄰娜?，需要你在背后上跳下竄的？真搞不懂，你是不是在我們面前當慣了被捧著的杯子，跑去江回那兒當一堆玻璃渣子覺得特來勁？要是這樣，你早說啊，我有的是方法叫你欲生欲死！”

對付小姑娘，尤其像盛可以這樣情竇初開的姑娘，程公子哥兒有千種套路。只是這些套路，他沒想用在她身上。

盛可以被他的話帶得想起什么，忽地沉默，聲音稍抑：“那我謝謝你，程緒。謝謝你沒對我用上這些欲生欲死的方法，只選擇踐踏我的真心?！?/p>

圍脖事件在盛可以的心里留下的陰影，到底還沒灰飛煙消。

她也曾堅信，在程緒面前，自己是可以被呵著護著捧在手心的杯子。然而第一次將她摔碎的人，不就是現(xiàn)在信誓旦旦的他嗎？所幸這一跤摔得年輕，她才能跟沒事人似的爬起來，繼續(xù)成長的軌跡。

可她走得正歡樂呢，這人又出來給她使絆子！

盛可以越想越來氣，連吵架都失去了興致，給程緒下最后通牒：“明天之內(nèi)，我要聽見你的道歉，否則……”

程緒斜眼看她，冷哼：“你不會天真到以為現(xiàn)在還能打過我……哎，哎！”

話沒說完，整個人就凌亂了。

怪力少女盛可以的風(fēng)光時期已經(jīng)過去，但沒關(guān)系，撒旦之子還有撒旦可以收拾。

眼見虎虎生風(fēng)的女孩朝著院里那株精貴的蘭草走去，素手一撈，碧綠便在程緒跟前晃了晃：“否則，它現(xiàn)在只是松松土。明天過后，你就得給它送送終了！”

誰人不知，程父喜愛鼓搗植物，尤其鐘意這盆蘭草。沒有價格，聽說是從某極寒之地挖來的，可遇不可求。而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每次盛可以在程家毀了什么東西，這筆賬都會算到程緒頭上。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盛可以不再是單純到只信他話的小丫頭了，小心機多得很。給程緒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用眼神在女孩身上鑿出個洞來，她倒好，風(fēng)來風(fēng)走，轉(zhuǎn)身沒入黃昏。

真要大張旗鼓去道歉，程緒哪拉得下這張臉。思量幾番，只好打發(fā)幾個人，四下傳了傳真實版本，再花錢雇水軍在校內(nèi)網(wǎng)上煽風(fēng)點火。

沒幾日，流言蜚語總算有轉(zhuǎn)淡的跡象，可江回的手機依然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

盛可以不傻，他哪是關(guān)機啊，只不過將自己拉進了來電黑名單，正正應(yīng)了那句歌詞：在，也不見。

經(jīng)秦歡等人出主意，盛可以到D大守株待兔，埋伏在圖書館回電科系的必經(jīng)之路上，想要當面解釋。

日暮時分，江回沿著人工湖緩緩走來，一個孤單的影子落在長堤上，看得人心里發(fā)慌。盛可以遠遠打量，被他憑空散發(fā)的幾分孤冷震懾，失去靠近的勇氣。

正思量，江回忽地抬眼朝這邊看來，躲在教學(xué)樓一角的盛可以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回抽身，不小心撞到其他學(xué)生，驚呼的一瞬還是沒能逃過他的耳朵。

那人就這樣定在泛黃的楊柳下，看著她尷尬地從墻角走出，理了理細碎的流海：“嗨?！?/p>

接著湖面多了一個小影，與他成雙。endprint

這次相見，沒有盛可以想象中的惡言相向，反而江回平靜得很。聽說她是來道歉的，更表示沒必要。

“清者自清。你的出發(fā)點本身是為我好，我沒有指責(zé)的權(quán)利。問題在于，我不需要?！彼D了幾秒，問，“現(xiàn)在，你知道我們的差距在哪兒了嗎？”

差距？程緒和周邊的朋友倒是幫盛可以分析過。

他們指點江山般，說江回的好，也說江回的不是。說他喜歡的女子，絕對不會是她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江回再戀愛，需要的是像顧青子這般，成熟到敢承擔(dān)任何決定的對象。了解他的驕傲，尊重他的決定，可進可退，可攻可守。是伴侶，也是伙伴。

所以江回拉黑盛可以的初衷，并非因為生氣，而是趁機要她放棄，別浪費時間。

可惜，這樣的老生常談要是能讓她知難而退，那她就不叫盛可以了。

聽聞他沒生氣自己胡亂插手，湖堤邊的女孩如釋重負，眉和眼之間的忐忑不翼而飛，似笑非笑：“我知道我們的差距在哪兒了，但你還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兒吧？”

“老實說，比你帥的、聰明的、綜合條件好的，我也見了一打。但讓我出乎意料的，在任何方面都能吃定我的人，迄今為止，只有你一個，江回?！?/p>

“一個？我表示懷疑?！?/p>

盛可以歡欣的臉迅速垮掉。

高人一頭的青年眼簾輕掀，吐字珠璣。

“認真算起來，我和你不過是見了一面的情誼。你卻跟著我跑回小鎮(zhèn)，要到我的電話，在北京高速路上等待，留我在酒店過夜……現(xiàn)在你覺得我特別，下一秒也可以發(fā)現(xiàn)別人很特別。我不批判少女情懷，但只顧自己開心，執(zhí)意去改變別人的生活軌跡，就有點過分了?！?/p>

話落，盛可以的臉白了幾秒，垂著眼睛，久久無法辯駁。因為江回所言，皆是事實。

她實在無法言明，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境。一眼誤終生的橋段放在電視里很浪漫，可放在現(xiàn)實中，實在給不了人安全感。

那時，某部韓劇大行其道，其中有句經(jīng)典對白：如果有人說對你一見鐘情，那就不要大意，揍他一頓吧。這個人的目的，只是為了將你騙到手。現(xiàn)在的盛可以在江回眼里，又何嘗不是這樣？

就算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喜歡你，就算說上一千句我喜歡你，都經(jīng)不起推敲，更經(jīng)不起江回的推敲。

結(jié)果，那日盛可以捧著忐忑的心來，又捧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回去。

其間，程緒想通了上門道歉示好。他的車高調(diào)停在女生宿舍樓下，引人觀瞻，盛可以卻遲遲沒下樓。

電話響了好多次，那頭才有反應(yīng)，卻不是盛可以的聲音，而是秦歡，聽上去異常焦急。

“喂，程公子嗎？！可以在浴室摔倒了！”

程緒立時連車都忘了鎖，在宿管阿姨驚天動地的阻攔聲中往上沖，不由分說將盛可以攔腰抱下樓。

待上了車，她還在期期艾艾地叫疼，右小腿腫得老高一塊，額角冷汗涔涔。

車子飆出校門，遇見第一個紅燈。程緒抽空打量副駕駛座的人，才發(fā)現(xiàn)走得太匆忙，盛可以還穿著睡衣。雖然是卡通保守款，但坐在他開了天窗的小跑里始終惹眼，便下意識地摁了關(guān)閉。

就在天窗緩緩合上的最后一秒，盛可以眼角的余光仿佛掃過一道筆直熟悉的身影。等紅燈亮，她轉(zhuǎn)過頭去，那身影卻找不見了。

盛可以是在洗澡時發(fā)生的事故。

氤氳的水霧中，她思考著要怎樣說服江回，相信自己的認真。偏偏思考得太入迷，以至于秦歡提醒她手機響，她下意識地轉(zhuǎn)身，沒注意腳下滑滑潤潤的香氛泡沫，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醫(yī)院。

盛可以的右腳踝腫得特別厲害，幾乎恢復(fù)不到應(yīng)有的弧度。她又疼又氣，臉色欠奉。

程緒則有個變態(tài)的癖好，最喜歡看她不高興。兩條天生平整的眉毛皺在一起，腮幫子像充了氣，跟個小老太太一般。盡管盛可以冒火時特別窮兇惡極，摔他的東西跟摔西瓜似的，他就是壓不住喜悅之情。

譬如此刻。

醫(yī)務(wù)室里的人咬碎了牙根，他還有心情拍照發(fā)朋友圈。想想，又發(fā)到了系里的群。

照片內(nèi)容是盛可以猙獰的表情，和她沒來得及換下的凱蒂貓睡衣。

兩人的好友有許多是重合的，在朋友圈排隊留言——

心疼我的學(xué)妹。

心疼我的室友。

心疼我的千金。

程緒好死不死，跟著在下面統(tǒng)一回復(fù)——

心疼我的……你們懂。

本來發(fā)個受傷的腳踝沒事，但照片上的盛可以還穿著睡衣，這就有點說不清楚了。他的口氣又意味深長，很難不令人遐想。

更何況，全世界還跑來點贊，回復(fù)賤兮兮的表情說：我們懂，深藏功與名。

但當時，盛可以哪還有心思關(guān)注朋友圈啊。

治療床上的她正努力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不許哭，不能給程緒留把柄，日后笑話她。到了凌晨，因為腳疼得睡不著刷朋友圈，她才看見這條已激起千層浪的消息，整個人暴起。

“程緒，你趕緊把朋友圈給我刪了。

“不刪？行，行。

“我沒生氣，我就當沒你這個朋友而已?！?/p>

消息最終是刪了，可該看的人都已經(jīng)看過。

夜色中，盛可以的心跳得厲害。她當然沒有自信能讓江回吃醋，只是怕他因此坐實自己的判斷——

你現(xiàn)在覺得我特別，下一秒也可以覺得別人很特別。

是啊，程緒的確很特別。

特別到她想弄死他。

翌日，始作俑者到醫(yī)院探望盛可以，歡天喜地，卻被拒之門外。

醫(yī)院是程家旗下的，小護士們大多認識這位少公子。他執(zhí)意推門要進去，護士A為難地勸告：“您還是別了……”

可這人唄，都是賤性。越不讓他干嗎，越好奇。

結(jié)果程緒一推門，便見自己的名字被做成了牌匾，放在床頭，前方還有一個蘋果上插著三支煙，盛可以同學(xué)正恭敬地作揖，“祭奠”這位在她心里已經(jīng)死去的發(fā)小。

程緒左手握著車鑰匙，右手提著盛可以喜歡的灌湯小龍包，額角青筋直跳，低聲罵一句“狼心狗肺”。虧他還這么大老遠，從南跑到北給她買愛吃的東西，當即又杠上了。

“喲，人家還沒說要怎么你呢，你就先演上了貞潔烈女。他要真對你招個手，你不得從這兒跳下去？”

盛可以佯裝幻聽似的，身子一顫，雙手在空中使勁撲騰。

“程緒，是你嗎？你回來了嗎？！聽說人死不瞑目，靈魂才會留在世間無法投胎。你還有什么心愿，告訴我，我一定竭盡全力阻撓你實現(xiàn)。”

門口的男子牙一陣發(fā)癢：“行，盛可以，你可以。”

“本來吧，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帶你參加我們系的聯(lián)誼。但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讓我很不滿意?！?/p>

說罷，他轉(zhuǎn)身要走。

盛可以捕捉到重點，迅速移到床邊：“你們系的聯(lián)誼？那……江回也在？”

只聽到傲嬌的一聲冷哼。

“本人已死，有事燒紙?！?/p>

下期預(yù)告：一場聯(lián)誼，王不見王的程緒和江回終于迎面對峙，一直聲稱不會對盛可以動心的江回，又在盛可以危難之際做出了怎樣的舉動？突然出現(xiàn)在盛可以生活中的顧碧薇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