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離離春日

林青久

編輯推薦：青久剛把這個故事發(fā)給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咦？有點眼前一亮的感覺。我也好久沒看到這種類型的男主了，像一只狡猾的狐貍，又像哀傷的貓?！跋矚g”這樣的情緒在他身上好像不像別的故事里的男主那樣真摯，但是說他沒有動心又像是一種冤枉。也許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吧。會不會某天午夜夢回，他也會想起，曾對誰有過一點動心？

第一章

2009年的夏至，我曾用網(wǎng)絡(luò)評分搜索過趙森的名字。分?jǐn)?shù)很低，五十二，還沒有及格。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名字，卻如彈幕強勢刷屏在我的青春里。

在耳根稍清靜的二十歲后，再次卷土重來。

我是在酒店新一季度的納新會上遇到的趙森。

彼時，我坐在前排的軟椅上，一目十行地強記臨時給我的發(fā)言稿。三分鐘前，在后廚吹夠冷氣的我，被行政總廚與荷王叫來參與觀光納新，以示重視?？烧l料兩人在大會在即時，被總裁叫了去。

推了推頭上歪離的廚師帽，我用手撓了撓臉頰，眼底各式標(biāo)準(zhǔn)的用語，讓我的太陽穴脹疼。

“等一下我會給你提醒。”

抬起頭，我順著對方黑色的領(lǐng)帶朝上望去，人事總監(jiān)陳尋抿唇一笑，勸慰我：“別激動。”

我便是這時看到的趙森。

在陳尋的身后，男生身段挺拔，西裝革履。趙森的腦袋從陳尋的肩膀側(cè)邊探出，很脆地叫了聲：“陳哥。”

他沒有看我。準(zhǔn)確地說，當(dāng)我黑色的瞳仁將男生映入其中后，我的身體本能地讓我低下頭去。

兩人聊得火熱。打印紙上的小楷在瞬息間暈為濃墨，我再讀不進任何一個字。

之后我已經(jīng)記不得這場納新大會自己說過什么，全程我握著話筒站在中央，如布偶般微笑著，面對臺下數(shù)百名實習(xí)生。

我的視線在空氣中與趙森碰撞過三次，但很快就在鎂光燈下的幽暗中交錯開。

這場會議結(jié)束后，我再等不及其他新人發(fā)言，就以晚點還得替李總做個草莓蛋糕的理由跑回后廚。

可就是這樣，我更沒料到會給趙森機會四處溜達，走進我的甜點檔。

我的手機落在了大廳的椅子上。將水果機遞給我后，趙森灼灼地凝視著我。想來如果不是陳尋在身后，他會訓(xùn)我一頓。

“這位是楚嬋，甜點檔總廚?！标悓⑹执钤谮w森的肩上輕拍，他才頷首，將視線收回。

“趙森?！彬嚾婚g，男生伸出手，露出大白牙，笑道，“楚廚，往后請多指教?！?/p>

我說好，沒有在意他假裝不認識我。在陳尋的寒暄下，我以有訂單在身的理由，搪塞兩人后離開。

之后，就如在納新會上說的，新人們確實是給酒店注入新的血液。而這其中，趙森更甚。他的出現(xiàn)，讓我好像回到十八歲那年，無時無刻不在身旁的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

“實習(xí)生會彈鋼琴！”

“趙森英語十級。”

“他……”

……

對于趙森的夸贊，我盯著烤箱的溫度表，憋屈得已經(jīng)快突破極限。

可就是這樣，我又無法出去熱切地拉過大姐的手說：這一切都是假象，他就是個渾小子！

事情發(fā)生在這年四月，我方才用隔熱手套翻動烤盤，讓餅干受熱均勻。虛掩的門后探出男生俊朗的臉，趙森笑得燦爛，說道：“學(xué)姐，我要喝純牛奶啊?！?/p>

我：“……”

第二章

我這一生最怕的只有三件事。

父母在二十出頭這年對我的催婚，總廚在列會上讓我出新菜，以及，趙森的那一聲“學(xué)姐”。

這件往事要追溯回很多年前，我記不得那是幾幾年了，但我知道，那時校園內(nèi)的鳶尾花初開出淺紫的花朵。而趙森，從莽蒼的古樹上一躍而下。

他穿著一件淡藍的校服，頭發(fā)上籠著白色的蛛網(wǎng)。我愣了，手中緊握著生物課要用的標(biāo)本——鳶尾花。

這天，我是到了下午才知道，穿著初一新校服的趙森是轉(zhuǎn)到我們班的跳級生。

但我有些許不屑，一種年齡和身高上碾壓對方的輕視。

趙森被調(diào)到前三排。女生的位置，身高均是一米五左右。初來乍到的男生本就小我們兩三歲，我看著身旁矮我三厘米的趙森，心中暢快，我終于不再是全班最矮！

可我總歸忘了他是男生，一個躲在娃娃臉和小個頭里的腹黑男。

那是生物課上，當(dāng)大伙將各自采集來的花草放到桌子的左上角時，趙森籠子里的蟬與螳螂一窩蜂地從逼仄的口子里逃出來。

滿目的蟲蟻剎那間引發(fā)前排的尖叫。我看著身旁的女生踉蹌做鳥獸散，而屹立不動的趙，露出一抹淺淡的笑。

“你怎么沒有反應(yīng)？”

大抵是見我淡然地拾起鳶尾花，免受牽連。男生木然地拾起一只振翼的蟬，舉到我的眼前。

我瞇著眼睛盯著他的手，慢慢捏住他的手腕，推到一旁，并站起身，用高出他三厘米的優(yōu)勢，看著那個一米五三的男生說道：“因為我是你學(xué)姐?！?/p>

其實他是不知道，我有一個比他還能玩的哥哥。

這是有預(yù)謀的作案?？v然之后在老師的鎮(zhèn)場下，趙森表現(xiàn)得一臉無辜，但我還是從他狡黠的目光中看出端倪。

我沒有揭發(fā)他，自此多出一個小跟班。

那時的趙森還會跟在我的身后，意圖嚇我。男生執(zhí)拗地將各種仿真的蛇蟲塞入我的抽屜，又被我悄然轉(zhuǎn)藏到他的筆盒里。

斗智斗勇的時間一直持續(xù)到高中。

初二那年的我一米五五，他一米五二。

高二這年的我還是一米五五，他卻破竹飛長到一米八五。

我沒法再站在他的面前，挺直腰板，將眼瞼微微下垂地俯瞰，突然就相信了那句“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當(dāng)男生用一只大手掌摁著我的頭頂時，我就像是泄氣的皮球，張牙舞爪，卻打不到他。

也是這年，趙森終于放棄用各種機會嚇我。我還是那個冷靜果敢的“學(xué)姐”，可他卻不再是那個任我捏臉糊團的學(xué)弟。

穩(wěn)序的相處模式一直持續(xù)到高三，那個夏天的蟬不再似以往聒噪。鈷藍的天，卷云沉浮，趙森站在考場外，突然告訴我，他的喜歡。endprint

他成功地在這幾年中用這一句話嚇到我。

可那又怎樣。

在我扭捏得幾夜翻轉(zhuǎn)，眼珠發(fā)黃，決定給他答案的時候。

他已經(jīng)在我不知道的時間里，飛去了地球的彼端。

我與趙森隔著一個太平洋，也隔著那天別離后封塵的時光。

第三章

趙森被調(diào)入我們甜點檔那天，我正在偷懶。

自從有過上次男生不請自來的突發(fā)事件后，我回到部門必然鎖門。對外，我均說在研究新菜。可就是因為這樣，當(dāng)行政總廚用鑰匙打開門時，兩人都沒有料到我在吃小餅干。

是我自己烤的。在看到兩人出現(xiàn)后，我吸入餅干碎，一時夠嗆。我紅頭漲臉地咳嗽，腦袋短路許久，直到趙森拾起餅干遞給行政總廚說道：“楚廚研究的新品?！?/p>

我點頭，用眼角的余光撇過對方。周身散發(fā)著一種寂靜無話的氣場，是趙森先打破這壓抑的氣氛。

“咔嚓——”他咬了一口餅干，“師傅請多指教?！?/p>

我方還蒙，行政總廚拍了拍我的肩膀：“趙森是這一屆實習(xí)生中最有天賦的。我和其他大廚商量，將他調(diào)到你的甜點檔。將來有重要客人可以現(xiàn)場表演?！?/p>

他也不等我的回應(yīng)，說完這些后，接起電話，徐徐走向門外。

沒有外人在場，趙森完全肆無忌憚。

“學(xué)姐我要吃餅干。”他伸手，被我惡狠狠地拍開。

“不行?！蔽覍|西收起來，獨自呢喃：“這是我的?！?/p>

“那我要吃新品?！?/p>

“已沽清?！?/p>

“那我要喝純牛奶?！?/p>

“原材料都不放過？”

……

行政總廚殊不知自己是引狼入室。自趙森調(diào)入我們甜點檔后，后廚的秩序便受到影響。我不止一次在門外撞見偷瞄的實習(xí)生，以及從燒臘房偷來的雞腿、荷臺取來的小吃拼盤……

我不得不承認，趙森改善我了在后廚的伙食?？晌医z毫未看到總廚同我說的，他的天賦，他的勤奮。

趙森來酒店三個月間，唯一的貢獻就是在前臺做了一次翻譯官，再次引得后廚大姐與實習(xí)少女的春心萌動。

我是從后廚大姐口中得知的消息。彼時彼刻，在指導(dǎo)趙森做燕麥紫薯球的我，聽到門外一陣聒噪。

后廚的男生們蜂擁著朝外跑去，只為圍觀一眼在酒店前臺“鬧事”的金發(fā)少女。

我英語算勉強，生硬地聽得出女生是和同伴在旅游區(qū)走散了。但她的音調(diào)特別激烈，哭腔連連。直到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趙森上前與她攀談許久。他是留學(xué)生，這對他而言并不難。可錯就錯在，當(dāng)兩人說完一切，女生在趙森的指路下朝著酒店外走去的陡然間，她折回并對著趙森的臉頰重重地吻了一下。

這個舉動在后廚高齡大姐中引起轟動。大家都驚訝于女生的勇敢，以及震驚于外國人的熱情開放。

雖然明白這在國外是很普遍的禮節(jié)，但在看到兩人分開后，我的心里卻悶得如吃了太多小餅干。

我朝人后退散，正打算離開時，場面的風(fēng)向高潮迭起如同韓劇一般。

趙森拉住我的手腕，在我回頭的少頃，他的臉陡然靠近。我的血管冰冷，在近到他將臉挨到我的臉頰旁時，他對著我的耳朵悄聲說道：“可我還是喜歡你啊?！?/p>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對方才經(jīng)過的解釋，但我清楚，從這個角度，大家看來就和接吻一般。

趙森拉著我往后廚走去，我?guī)撞紧篝?。在身后那跌宕起伏的起哄聲中，我只想快步離開，潛匿于眾人。

第四章

我和趙森的謠言坐實后，甜點檔外來“碰瓷”的實習(xí)生稍有減少。而我卻開始發(fā)慌，有趙森在的地方，都不敢肆意動彈。

我不知道趙森當(dāng)初的戲謔帶著幾分真假，但就在我逐漸開始正視并審核趙森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與其他部門主管的關(guān)系曖昧不清。

時間最大的力量是讓人在混淆的世界里對事情看得越發(fā)清透，處事也隨之淡然。我開始留意趙森，他認識營銷部總監(jiān)、采購部副經(jīng)理，而她們無一例外的特點，都是女性。

原諒我開始變得敏感。但當(dāng)趙森用眼睛看著我，告訴我他的喜歡時，我好像回到高三的那年夏天，有風(fēng)，有蟬，有在他告訴我喜歡后悸動的脈搏。

我沒有和趙森說透他在酒店的的人際網(wǎng)。但很明顯，女性對他的關(guān)照多如夏天的陽光。

趙森再次向我告白是同年的9月1日，開學(xué)季，酒店后園的新桂早香。

我提著客戶要的榴蓮酥穿過彎曲的走廊，水晶吊燈的光撒在我的身上。而趙森，不知幾時悄然從背后走來。他拍著我的肩膀，顯得有些為難，問我是否愿意和他離開。

這突如其來的選擇題讓人不解。但毫不猶豫的，我拒絕了。接踵而來的心煩意亂持續(xù)在男生不見的半天內(nèi)，洶涌起伏。

我再見趙森，已是傍晚。采購部副經(jīng)理約我到會見廳，有事詳談。

她是一個二十八歲的姑娘，心高氣傲，我在走進大廳時，就恍惚明白她的“要事”。

大廳里流轉(zhuǎn)著鋼琴聲，是高中三年廣播站一直在回放的，西村由紀(jì)江的《信筏》。我微闔的眼里只有很細的光，男生坐在大臺的鋼琴前端，看著臺下的女生，指尖輕拂過黑白鍵。歲月朝朝，可我睜眼，才明白那個坐在臺下的人并不是我。

這首曲子很短，四分鐘。我站在門外的時間卻好像等到世界荒涼。直到身后的服務(wù)員很輕地叫我的名字，我回過頭時，趙森同樣看著我。

采購副總的笑容在這一瞬無不宣誓著自己的立場。

我轉(zhuǎn)身快步離開，就和很久以前一樣?？晌业劝〉劝?，卻沒有等到那個長長的影子將我覆蓋。酒店的走廊曲折，我踏著松軟的地毯，看著一地光斑，在走廊的盡頭迎來一個模糊的人影。

可我知道那個人不是趙森。

我年少的喜歡，有他的歡喜。而他的歸屬不是我，以前不是，將來也不是。

第五章

我以為趙森的選擇題是句玩笑話，但他卻是真的要離開了。他并不是離職，而是因為工作上的錯誤。連帶著，我也同樣受罰。endprint

自上次我在會見廳撞破他與采購副總的曖昧后，男生幾次見我都欲言又止。我不想聽他的解釋，因為之后的幾場私人宴會被行政總廚提到最高規(guī)格。

是某個地產(chǎn)大亨的私家宴席，菜金極高，在我?guī)状卫潇o的檢查下，我沒想到還會出錯。

我的招牌甜點中出現(xiàn)了一根頭發(fā)。當(dāng)我與趙森被叫到包間時，現(xiàn)場的氣氛很壓抑。行政總廚抿著唇，稍走近些我便能看到他額前暴起的青筋。

這事可大可小。在富商之間，閑談就是最好的營銷?？扇绻笈c人說起在這家星級酒店吃到頭發(fā)，影響不言而喻。

我賠著笑臉，看著席上眾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指尖在一瞬間褪去所有溫度。我張嘴，如鯁在喉，直至一雙手牽住我。

趙森手的力道很大，我試圖掙脫開，但礙于幅度太大而放棄。我微側(cè)過臉看著男生，只聽他平靜地說道：“對不起，我最近脫發(fā)厲害?！?/p>

他說得誠懇。但我知道，從發(fā)質(zhì)的卷度而言，這根細長的黑發(fā)是我的。

趙森很冷靜，他拉著我朝前走。大抵是擔(dān)心拿頭發(fā)去化驗，他拿起那塊甜點放入口中，幾乎沒有咀嚼，我就這么看著他吞下去。

這場事故結(jié)束于趙森的承擔(dān)?？伤绞沁@樣，我的內(nèi)心就越是愧疚。

他不知道，當(dāng)行政總廚下達通知要將趙森開除時，我心中鈍痛。我知道離開這家酒店的他會有更好的發(fā)展，可私心里卻不想這件事發(fā)生。

這樣矛盾的心理一直持續(xù)到下班，我在門口看到趙森，并一把抱住他。

彼時是下班高峰期，酒店外人潮如流。我的舉動好似坐實了當(dāng)初的傳言，引人圍觀。但只有我和當(dāng)事人知道，我們并不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

我吸了一口氣，跟著趙森走在過道上。晝亮的路燈將月光的清灰奪得分毫不剩。我看著男生的影子，在我的面前變短，變長。

我不知道趙森住哪兒。他來這里近乎半年，我都一直抵觸他的消息。

漫無目的的，我們并肩走過馬路，跨過盲道。我回頭時，又看到了十八歲的趙森。他唇瓣微揚，大白牙露出邊角，卻并不妨礙他的奪目。

他告訴我，機票定在下個月的三號。

他又重復(fù)問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離開。

我沒有應(yīng)答，我踩著他的影子，聽著車呼嘯而過。他小我兩歲，心智并未成熟，但當(dāng)兩人的手臂無意間觸碰在一起時，我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拒絕了趙森。

在他詢問理由時，我快步離去。道路兩旁的樹葉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我踏過枯卷的落葉時，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沒有回頭。

我記得趙森曾告訴我，事不過三。他用同樣的玩具嚇我，兩次；偷偷藏起我的書本，讓我好找，三次。他和我告白兩次，邀我離開三次。

我想，我的生活自此會回到二十四歲的安靜。

可誰知，趙森的離開，只是計劃的第一步。

第六章

酒店被查了。

那是趙森離開的第七天，我在后廚揉捏面團時，看到玻璃窗外人潮涌動。幾個刑警身后跟著記者，閃光燈刺眼，他對著愣神的我按下快門，轉(zhuǎn)頭隨著人流朝荷臺方向走去。

這是本市最大的一件野生動物走私案。

我是很多天后在報紙上看到的標(biāo)題。在報紙的左下方，黑白照中的一塊，站在案板邊的我，錯愕地張著嘴，被拍了。

那天，我跟著行政總廚一起同行，身旁的荷王臉色黑青，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可想而知。當(dāng)幾個身著便裝的刑警輕車熟路地走過凍庫，將墻壁一隅的錫紙板拉開后，冰鮮的動物肉體成捆狀吊在暗室內(nèi)。

穿山甲、樹熊、雪豹……

都是人們口中的野味。剎時間，周圍只余單反按下快門的“咔嚓”聲。

這條食物鏈完全被摧毀。從出口的酒店到供應(yīng)商，乃至于偷獵者，在三天內(nèi)都被有規(guī)劃地一網(wǎng)打盡。

沒有人知道，是趙森透露的消息。

我是在酒店外第二個紅綠燈的交叉路被他叫住的。此時此刻，提著水果的我，方才看準(zhǔn)綠燈要離開。

趙森叫我的名字，并邀我一同去咖啡館坐坐、他有事情要解釋。

像是一個討糖求夸贊的小孩，端坐在對面的趙森捧著奶茶咬著吸管吹出“咕嚕咕?！钡臍馀?，緩緩道出詳情。

我無法將他與《無間道》中沉穩(wěn)隱忍的臥底聯(lián)系在一起。

在趙森對我解釋完他與采購部副總的一切后，他的眼睛越發(fā)清透。我看著他已然見底的奶茶，露出黑色的珍珠，稍稍點頭沒有應(yīng)答。

大抵是怕我不相信，趙森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證。是國外某機構(gòu)的，關(guān)于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示牌。

“何苦呢。”我重重地吸了一口奶茶，“這事沒多久就會過去的?！?/p>

“會有人看到的?！彼V定，將身子朝前傾斜幾分。“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想就完了。”

只是少頃，與趙森對視六秒后，他將背脊后靠到椅子上，抬起頭，眼睛盯著天花板，又變回玩世不恭的少年。

“我相信每條新聞都會潛藏在人的記憶里?！彼慕廾诠庥跋骂澚祟?，“下次，或許下次他們在酒店遇到有人販賣野味時，想起那篇報道就能肯定地說不呢？”

我抿著唇，點頭。一杯奶茶已經(jīng)見底，我想起家中還有事，便起身離開了甜品店。

趙森沒有跟來，他做得問心無愧，想來也不容他人質(zhì)疑。

我沒有料到自己會被酒店開除。

就在翌日。采購部副總因外泄產(chǎn)業(yè)鏈?zhǔn)鹿时徽{(diào)職時，也不忘拉我一把。我不知她是如何打聽到我與趙森的關(guān)系，但從趙森的到來開始，他主動調(diào)往甜點檔，以及最后刊登的照片中，地產(chǎn)大亨宴席上的山珍海味，無不將我和他捆綁在一起，當(dāng)成算計酒店的同伙。

我沒有承認。離職前，行政總廚也示意他對我的關(guān)心與相信，但這是上層下達的命令，他也保不住我。

回去的路上，我抱著的紙箱內(nèi)是各種自己的用品。這時已是秋至，道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樹葉早已干枯。我吸了一口氣，菜市場蔬果的香味混著葉子腐爛的味道輾轉(zhuǎn)入鼻。endprint

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

從學(xué)校休學(xué)整理一切東西回到家中的我，看著墻垣朽敗的影子。只是，我再沒扶著墻哭得歇斯底里。

第七章

2016年年末，我換了一份工作，在蛋糕房做裱花師。

這是一件枯燥的事，每日對著蛋糕胚調(diào)試奶油，繪出顧客需要的圖案。我在這家蛋糕房做了十五天，半個月后有兩個人找上了我。

趙森出現(xiàn)時，我正提著裱花袋在繪商品紋路。這是一個三層蛋糕，從底層蔚藍的深海，到隔層后的奇特動物，最頂端是一塊巨型硬糖，地球。

我早該料到，會要這樣奇怪設(shè)定的人，會是個怪人。

從柜臺后探出頭的我，目光沒有與之交匯，而是落在男生背后的那個金發(fā)女郎身上。

她的中國名叫清風(fēng)，我是在很久以后聽趙森的同事說起的。那天在酒店突發(fā)的走失事件，不過是組員清風(fēng)鬧別扭，去找趙森了。

換言之，她在追他。

一男一女站在磨砂玻璃外，我戴著白色口罩，但趙森還是一眼就辨出是我。

沒有問原因，他咧著嘴，將目光轉(zhuǎn)到蛋糕上，嬉笑著夸贊：“好酷?！?/p>

我點頭，走出柜臺，伸手示意要從寬大的玻璃箱內(nèi)替他取出。他拒絕了，轉(zhuǎn)身拿過柜臺前的筆與便利貼迅速寫下地址。

“晚上八點前送到?！壁w森將字條遞給我，又看向我身后聞聲而來的店主：“要這位店員送哦?！?/p>

語氣輕快地說完這些后，他打了個響指。

“剩下的錢我晚上一并給她。”

許是怕我駁回，趙森在說完這些后，將清風(fēng)遺在店內(nèi)，獨自絕塵而去。

是慶功宴。

提著繁重的蛋糕，我按照地址找到香樟街道的八號屋。

淡藍的氣球在朱漆門洞開時，驟然飛出去幾個。趙森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往里拖了去。屋里是聽著爵士樂歡快地扭動起來的男女，他雙手合成喇叭的形狀，彎腰在我的耳邊吶喊道：“我以為你不會來?！?/p>

我低頭看著地板上一晃而過的霓虹燈，搖了搖頭，苦笑著。

蛋糕被人接過去，在我扭動門把要離開這場派對時，一雙有力的手拉過我的臂膀，我沒有掙扎，順從地抬頭看向趙森。

我知道他是個頑固的家伙。

“我有工作，你也是。”我言簡意賅地看著面色在燈光下呈現(xiàn)陀紅的男生。

“對不起?！?/p>

他的眼瞼微揚，手上的力度稍松幾分。

“是我害你沒了工作的?！?/p>

我知道的，那根長發(fā)是他趁我在揉面的時候放進去的。而目的，是為了得到那場私人宴會上的消息。

他成功了。無論那次在凍庫是否能找到罪證，他的照片都是最有利的證據(jù)。

我點頭，陰影下的男生臉龐失真。他在危急時刻為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離職找臺階。

“明天和我一起走吧。”

這是第四次，趙森向我邀約。我伸手撩了撩頭發(fā)，告訴男生，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是陳尋?！蔽颐蛑叫Φ?，“他在追我呢?！?/p>

良久的沉寂。男生已經(jīng)松開禁錮住我的手，在這一瞬間，我的心底莫名空白。我踮起腳，像許多年前那樣摸了摸他的頭發(fā)，笑得很輕。

“你別自責(zé)了，我在蛋糕房不過是學(xué)習(xí)。畢竟是星級酒店出身，已經(jīng)有三四家酒樓向我拋來橄欖枝?！?/p>

我笑，抬頭看著趙森，路過身后款步走來的清風(fēng)，徐徐離去。

第八章

我沒有騙趙森，陳尋在追我。

早在他前來取蛋糕之際，陳尋已通過多方打探得知我的消息。在酒店時的多處關(guān)照，令我惶恐地瑟縮在甜點檔里。

如今再次示意的陳尋，給我?guī)硪粋€消息。

他姐夫所在的酒店在招面點師。

我明白他的用意，抿著唇，讓他回去，說工作時間不談其他的，扭頭就回到蛋糕房內(nèi)。

之后趙森的到來是個意外，他幾乎打斷了我前面全部的思緒。我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在到達他們的派對時，我陡然間想起陳尋的話。

他還小。

趙森離開的那天，是陳尋開車去送的。當(dāng)初在納新會上兩人友好地互動，陳尋跟我解釋，是兩家大人在上一輩積累的友誼。

我沒有一起去，而是在家中收拾行李。那家四星級酒店在外省，翌日我就要和陳尋一起前去。

斑駁的老院子被頂破蒼穹的老槐樹護著。我坐在房間內(nèi)，聽著院內(nèi)我媽在叫罵我哥的名字。

我沒辦法和趙森離開，縱然心底從十八歲后就規(guī)劃過無數(shù)次。但當(dāng)看到我哥流著口水的笑臉時，我的心跳會本能地慢下幾分。

我哥有殘障問題。

初一那年，我能淡然面對趙森手中的一切東西，在我與我哥的對持中不過是小兒科罷了。他抓過蚯蚓放進飯碗里，捏著蟬揚言塞進我的耳朵里。

這一切的頑劣，造就了之后的某次調(diào)皮。他爬上電塔去抓蜻蜓時摔落下來，腦中積血，癡如幼兒。

我和趙森說過的，可怕的不是蟲蟻，而是命如草芥的生命。他沒有回應(yīng)，大抵是我那一刻面目猙獰，想起了我的哥哥。

那之后的趙森沒有再用活體嚇我，轉(zhuǎn)而用了樹膠仿真玩具。

我去四星級酒店工作一年有余。

而我知道趙森消息的來源，全是通過陳尋。

他知道我喜歡趙森，卻不知怎么的，他會如此樂意將一個潛在情敵的事情隨口播報給我。

“趙森去了加州的沙漠。

“他又去了南極，說是冰川周圍遍是人類制造的垃圾?！?/p>

……

最后一次聽到趙森的消息，是他和清風(fēng)在一起。

陳尋坐在沙發(fā)上，舉起手機屏幕給我看。兩個相擁的人，在廣袤的草原上，穿著復(fù)古的衣服。

趙森的臉頰被曬得很黑，我略瞥一眼后，繼續(xù)手頭上的工作。

陳尋還在我的耳邊喃喃自語，他告訴我，趙森想回去讀書了，協(xié)會的工作雖然夠新鮮刺激，但他很累。

“你怎么看？”他扭頭看向我。

“很好啊。”我聳肩，牙齒咬著唇瓣內(nèi)側(cè)的肉，感覺生疼。不一會兒，一股血腥味就彌漫在口中。

我說去廁所，接過水抬頭漱口時，豆大的眼淚如崩塌的烏云，落下無盡的雨水。

潮氣氤氳間，我又看到了趙森。

那是十八歲時，他與理想的大學(xué)差三分而失之交臂。在查詢到分?jǐn)?shù)后，踉蹌地逃離出國。

二十歲這年，他方出校園步入職場，與上司發(fā)生意見分歧，果斷地退離工作崗位，辭職待業(yè)。

推杯換盞間，他在二十三歲這年，難能堅持地在WCS度過兩年，如今又心血來潮地回校讀博。

趙森，你活得這樣肆意灑脫，背后的道路無數(shù)。我又怎敢確定，你對我的喜歡能堅持到幾時呢？我們的差距就如南極與撒哈拉一般難以逾越，無法相容。

可趙森，我知道的，我還是喜歡你，只是我卻無法愛你。

從前，現(xiàn)在，往后，都是如此，也只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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