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盈懷袖

◎ 秦淮桑

馨香盈懷袖

◎ 秦淮桑

那年夏天，不經(jīng)意路過一種蓮朵似的素白小花，只見它閑然不爭地開著，在幽深寂靜的山蔭小道，臨風(fēng)莞爾。晌日嫣然，雖沒有蝶翩翩來戲花影，來亂花間一痕清夢，卻依然令人喜上心頭，喜它懷素清幽，淡雅，恬靜，且自得從容。

后來，有人告訴我，那是含笑。“苞溫潤以如玉，吐芬芳其若蘭。俯首如羞，仰者如喜”，含笑，名副其實(shí)。

只是忽然聽見這樣曼妙的名字，免不了心思恍然，以為含笑是古時(shí)花容月貌的樂坊歌伎，可以素手調(diào)箏弦，可以紅箋小字怨春歸，也可以病酒花時(shí)懶畫眉。雖淪落風(fēng)塵，但一生都有真性情，為知己者展顏一笑，群芳皆寂，徒惹五陵年少思心成結(jié)。

陳善《捫虱新話》有記：“余山居無事，每晚涼坐山亭中，忽聞香風(fēng)一陣，滿室郁然，知是含笑開矣”。眉目溫慈一人，于山亭閑坐，有時(shí)抬頭看天，猜測翌日天氣是陰是雨是晴；有時(shí)側(cè)耳聽蟲鳴，蟲鳴唧唧復(fù)唧唧，像極了誰在空山無人處偶得的半闋長短句；有時(shí)涼風(fēng)起，襲來陣陣清香，不用起身去看，亦知含笑嫣然輕拆。

這一“知”真是好，有懂得在里面，也有綿綿情意在里面?；ú徽f，在風(fēng)里頷首微笑，可還是盼著有人懂得。王維詩里的“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清妍娟秀不假，可“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有說不出的清冷和寂寞，因?yàn)橛墒贾两K，無人珍重，無人懂得。

我有一次翻開《清詩選》，讀到“春衫不用金爐爇，自向百花香里熏”時(shí)，禁不住想，百花熏衣，那花里一定有含笑吧，含笑的味道，甜甜軟軟的，聞之可使人忘憂。

也曾摘過含笑花苞三四枚，放在衣兜里，人走在路上，隱隱感到清風(fēng)相隨，含笑飄香，染得人心半是柔軟半是歡喜。

歸來裁紙寫信，真想隨信附上玉潤的含笑花苞一二枚，只是山長路遠(yuǎn)，偏逢車、馬、郵件都慢，怕是未及信件抵達(dá)，含笑便已香息。只好作罷，留它在案頭，慢慢散盡余香。

某一日，收拾書案，整理了字跡凌亂的稿紙，又放好讀過的書，這時(shí)看見白瓷青花的杯子旁邊，花容黯淡枯槁，知是含笑老矣。

想到數(shù)十年后，自己也將寂寂老去，竟然無悲無喜，因?yàn)樗匾氯缪┑哪昙o(jì)，早有馨香盈懷袖，有草木葳蕤鋪滿來時(shí)路，有人在清風(fēng)寄來的云影里給我寫過一首詩，如此，還有什么可慌的？

人若守得三分閑靜在心頭，不管時(shí)光如何迢遙遠(yuǎn)去，她始終孤清美麗。

老去后，我要住南方的宅子，宅子坐北朝南，背后是山，門前流水田原，稻麥青青，一望無際。門內(nèi)有草木，有流云，有偶爾來作客的鳥雀和蛐蛐。

我每日早起，洗漱，梳頭，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皺紋和白發(fā)使自己慢慢有了慈和的模樣。生火煮粥，粥里放進(jìn)枸杞、桂圓和紅棗，架好柴火，人不必守在爐前，換上木屐，小院里閑逛一圈，剪幾枝新開的石竹、白蝶花和天藍(lán)鼠尾草，回頭插在半截竹筒做的花器里。而后，食粥，賞花，貓懶洋洋地踱過來，臥在腳邊，半瞇著眼，窗口一束陽光正好落在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