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界
我在南方初雪時想念你
■臨水界
一
那年初中剛畢業(yè)的我,因為某種原因,滿身風塵地從一座南方小城來到石家莊。陰沉的天氣,飛揚的風沙,高大的樹木,迥異的飲食,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北方城市,有讓我茫然失措的一切。
我是在軍訓結束后才去的學校,室友們經過盛夏里的軍訓,迅速締結了革命情誼,我卻像個外來者,拎著碩大的行李箱站在宿舍門口不知所措。好在寢室的大姐有著北方人的熱情,嘰嘰喳喳地問著我關于家鄉(xiāng)的事情,化解了我的尷尬。
然而,當時我想到的只是找一個暫時的盟友,陪我度過這漫長歲月:小A脾氣不好,小B太吵,小C有些高傲,而小N,你剛剛好。
所以我必須道歉,小N,在最初,你只是我尋找朋友計劃里的“最大公約數”,我并沒有打算和你發(fā)展成推心置腹的閨蜜,只是希望在這座沙塵漫天的城市里,能有一個人和我在起風的時候一起坐在教室里,仰望窗外那些南方校園里無法媲美的高聳樹木,聽它們被風吹拂后的沙沙聲,純真而美好。
二
第一次見你,小N,其實我對你并沒有太多好感。
擁擠的教室已經沒有太多空余的座位,你獨自坐在第四組第二排的位置上,噘著嘴和前桌的男生說話。男生似乎說了什么惹到了你,你越過桌子一手按著他的胳膊,一手舉著書往他身上招呼,直打得對方連連求饒。
從小到大,我對這類女生都是敬而遠之的,不善言辭、不善交際的我覺得這種和我處于兩個世界的人,還是不要接觸為妙。
可緣分大概真的是天注定,其他空余的座位旁邊都是男生,無奈下的選擇,竟然成就了我們的友誼。
你熟絡地做著自我介紹,還順帶把剛才被你一頓胖揍的男生介紹了一遍,但也僅此而已。這之后的幾天,我們的交流僅限于“下節(jié)什么課”“筆借我下”之類的交流。
真正拉近我們距離的,應該是你抱著你的粉色翻蓋手機自言自語說鬧書荒,然后我推薦了幾本看過的覺得不錯的小說,于是你纏著讓我簡單介紹下。看著你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竟無從拒絕,便合上書本耐心地給你講故事。
到最后你一本沒看——我全給你劇透完了。
自此之后,你開始廢寢忘食地看我推薦給你的小說,各種類型都有,到最后,你經常頂著黑眼圈直勾勾地望著我說:“你帶壞我了。”說完又一頭扎到小說里,我對此表示無語,誰叫你自制力不行。
三
學校放“十一”長假,全寢室只有我沒回家,你的寢室也只剩下了你。你開玩笑說:“接下來的七天讓我們相依為命吧——嗯,請多多指教?!蔽覠o語地白了你一眼,你笑著來掐我的腰,兩個人在校園里鬧成一團。
那逼仄的天空下,是我到這座城市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心地開懷大笑。
你知道我吃不慣北方的食物,就帶我走街串巷地找飯館,找不到就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去市區(qū)找。走累了就買一串糖葫蘆或者一個冰激凌,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風聲,看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談論彼此的初戀、失敗的暗戀、曾經喜歡過的男孩與未來夢想中的良人,我們將其稱之為“少女的小心事”。
你喜歡青春影像雜志,喜歡看著雜志上帥氣的書模犯花癡。我便陪你花三個小時的時間去圖書批發(fā)市場買雜志。你曾指著一本雜志對我說:“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這上面看到你的名字,然后我就可以很驕傲地跟別人說這是我朋友!”
小N,你不會知道,在遇見你的時候,我因為中考的陰影已經整整一年不提筆,卻因為你的這句話,重新燃起了信心。
四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很好,至少在念書的這幾年,我們會是最好的閨蜜,但這竟然成了我的美好愿望。
因為某些原因,我無法在當地參加考試。父母打算為我辦理退學手續(xù),讓我回家鄉(xiāng)參加考試。那時,我的兒時好友從老家打來電話,滿滿的興奮,說那座全年無嚴寒酷暑的南部小城,下了難得一遇的大雪,末了問我:“石家莊應該下得更大吧?記得拍照片傳到網上哦!”
我望了望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只是“嗯”了一聲。小N看著我掛了電話,抽著鼻子問我:“我們還能看到石家莊的雪嗎?”
那幾天的石家莊氣溫很低,風很大,塵土也大。天一直陰沉沉的,厚重的云層籠罩了整座城市,我的心情也很低落。同學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雪融化后,春天就來了。”像是承載了我所有的希冀,我想等一場雪,一場我人生中的第一場大雪。
可旁邊有同學說:“往年這個時候,石家莊應該雪花漫天,但今年濕度不行,估計下不了了?!?/p>
我摸著你的頭發(fā)說:“再等等吧,這座城市不會如此涼薄?!?/p>
你紅著眼睛望著我:“可是你等不了了,你要走了。”
五
是的,我要走了。
離開石家莊的前一天,我找你道別,你的室友卻告訴我你出去了。最后,我在那個每天早晨我們一邊抱怨,一邊東倒西歪地堅持跑完兩圈的操場上找到了你,你像個傻瓜一樣提著一桶水往空氣里潑灑,兩只手凍得通紅。
我問你在做什么,你說:“不是說因為濕度不夠才下不了雪嗎?我在增加濕度呢,我要用一場大雪為你送行?!蹦憔谷灰恢庇浀?,我曾說“我之所以選擇來石家莊,有一半原因是我沒有看過雪”。
小N,雖然我當時奪過你的水桶丟在一邊罵你“白癡”,然后扔下你獨自跑開,但其實是怕你看到我紅了眼。
離開的那天,我剛踏出宿舍樓,行李箱的滾輪就壞了。你看我急得滿頭大汗,竟然笑了,說:“你看,它都不想走。”
可最終我還是走了,而我也終究沒能看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場大雪。
車站里,公車還沒來,你起初噘著嘴不肯理我,等大家都一一與我道別完,你小步挪過來拉了拉我的手,悶聲問我:“真的要走嗎?”見我點頭,你拉著我的手開始哽咽,絮絮叨叨地講著這幾個月來發(fā)生在我們身上的事。
在你面前的我或許太過理智,所以你曾說“有生之年,能看你哭一次不枉此生”,然后小N,你如愿了——像個小孩般哭鬧的你,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留下我的你,讓我的眼淚也決了堤。
開往長途汽車站的公車搖搖晃晃地駛來,同學已經開始幫我搬行李,你抓著我的手不肯放開,同伴遞給你的紙巾被你丟在一邊置之不理。
你知道嗎,小N,你是第一個因為我的離開而哭泣的人。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沖你招手,看著你蹲在地上號啕大哭,隔著玻璃聽你控訴:“你怎么可以把我教壞了就一走了之?”
六
離開石家莊后我去了上海,正值圣誕節(jié),上海沒有下雪,我接到室友的電話。石家莊終于迎來了那年的第一場雪,在我離開的第二天。
紛紛揚揚落了幾天雪的石家莊,終究在喧囂寂靜中離我而去,新環(huán)境、新面孔、新城市,讓我忙得沒時間去整理那短暫卻刻骨銘心的、發(fā)生在那座北方城市的故事。
小N,我們終究漸行漸遠。
那時候的我們有多好,現在的我就有多遺憾。我遺憾沒能親口告訴你,你是一個多么可愛的女孩,更遺憾沒能告訴你,我有多想念你。
如今站在時光的彼岸,不論你聽不聽得見,我都想告訴你——那年的城市和那年的你,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所以愿你一切都好,還是那個愛笑、愛鬧、愛黏人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