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的另一種方式

曉紅

六年前，王珊和馬克相識于英國。為了成為地道的“中國女婿”，馬克學(xué)做中國菜，并租住在岳父岳母家旁邊，就近照顧他們。在春去秋來中，馬克成了“中國通”。他說，此生他將留在中國，即使死亡也不能將他帶走?？梢粓鐾蝗缙鋪淼闹夭。岏R克沉睡不醒，為了實現(xiàn)丈夫生前的愿望，王珊忍痛捐獻(xiàn)了丈夫的器官。最終，馬克挽救了六名重病的中國人。消息傳來，杭州城為一個英國男人流淚。

你的眼淚只為幸福而流

2010年2月初，家住浙江杭州的王珊跟閨密約好一起去英國旅游散心。之所以在春節(jié)前外出，王珊是怕新年期間架不住親友們的“輪番轟炸”。36歲的她，因為對愛情的完美追求，一直單身，成了別人眼中的“剩女”。

到了英國后，王珊每天都玩得很開心?；貒?，當(dāng)?shù)嘏笥褳樗齻冔`行，并叫來了自己的幾個好友。馬克便是其中之一。時年43歲的馬克家住英格蘭東部諾?？丝さ某鞘兄Z里奇，在一家連鎖超市當(dāng)經(jīng)理。王珊從朋友那得知，馬克多年前離異，獨自一人帶著女兒。從馬克驚艷的目光中，朋友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有意把他和王珊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王珊發(fā)現(xiàn)，馬克知道很多關(guān)于中國的事。為了逗王珊開心，說話時他會有一些可愛的動作，笑起來兩個淺淺的酒窩，就像個“大孩子”。一向喜歡安靜的王珊竟不知不覺跟他聊了兩個多小時。餐會結(jié)束時，馬克邀請道：“這個季節(jié)泰晤士河是最美的，你明天想不想去看看？”還沒等王珊答復(fù)，朋友便代為答應(yīng)了：“她一直想去泰晤士河走走，可惜還沒去，你當(dāng)向?qū)?，剛好?！?/p>

第二天，馬克準(zhǔn)時接到了王珊。一路上，風(fēng)景如畫。馬克說：“走，我?guī)闳セF盧橋看看，它是泰晤士河上最知名、最長的橋?！被F盧橋王珊聽說過，著名的電影《魂斷藍(lán)橋》就是根據(jù)這座橋誕生的。這也是馬克最愛的電影，里面的臺詞，他幾乎能倒背如流。“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這句話我最喜歡?！瘪R克望著王珊，笑著說道。他就這樣看著王珊，帶著淡淡的笑容，不知為何，王珊無來由地臉紅了，好像馬克說的不是臺詞，而是一句告白。

從英國回來后，王珊和馬克成了朋友，兩人開始在網(wǎng)上聊天交流。王珊的知性大方，讓馬克怦然心動。同樣，馬克的幽默風(fēng)趣，也讓王珊動了心。馬克鼓起勇氣表白，卻被王珊因為距離而拒絕了?？赏跎涸趺匆矝]想到，兩個月后，馬克決然地從英國來到了她身邊。原來，馬克為了跟王珊在一起，把工作辭了，恰好女兒也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他決定在中國永久地定居。那一刻，王珊淚流滿面，原來愛情從來沒有遺忘她，只是時間沒到而已。2010年6月8日，兩人相識四個月，便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正式結(jié)為夫妻。

我從英國遠(yuǎn)嫁而來

結(jié)婚后，馬克和王珊在離父母家15分鐘路途的地方租了套房子，開始了甜蜜的婚姻生活。每天晚上，馬克和王珊都會散步到父母家，去看看兩位老人。回去的路上，他們則會穿過著名的河坊街。經(jīng)過的時候，馬克會像個老杭州人一樣跟大家招呼道：“吃了嗎？今天生意怎么樣？”

不久后，馬克應(yīng)聘到一家英語培訓(xùn)機(jī)構(gòu)當(dāng)起了英語老師，工作比較輕松。而王珊，因為從事保險行業(yè)，每天都忙個不停，家里做飯的重任便交到了馬克身上。

一天，家里的洗潔精沒了，丈母娘用一個藍(lán)色的塑料瓶給他裝了一些，讓他帶回去用。馬克當(dāng)時不太懂“洗潔精”三個字的意思，以為是喝的飲料，擰開瓶蓋就要往嘴里倒。丈母娘趕緊攔住了他：“你干嗎？”“喝呀，這不是喝的嗎？”丈母娘哭笑不得，解釋道，這是洗碗用的，不能喝。以為馬克渴了，丈母娘又趕緊去給馬克拿了瓶喝的：“這個可以喝?！瘪R克喝著飲料，笑著說：“媽，你對我真好，今晚我做飯給你吃吧?！闭f完，就把丈母娘往廚房外推?？粗雒η懊?，老人家特別欣慰。

在馬克看來，他愛妻子，同樣也愛她的家人。不過，時間久了，不同的地域文化依然讓兩個人有了一些小矛盾，馬克時間觀念非常強(qiáng)，而王珊則有些迷糊。為這事，馬克說了她很多次，可王珊就是改不了。

2011年冬日的一天中午，馬克跟妻子約好去吃火鍋，妻子正在化妝，他決定先去定位子，兩人約好半個小時后碰面。哪知，等了快一個小時，妻子還沒來，打她電話，她總說“來了來了”，可“來了”喊了十幾遍，人影還是沒見到。終于，妻子姍姍來遲。兩人為此爭執(zhí)了起來。一頓飯，兩人吃得食不知味?；厝ヂ飞?，馬克說想自己走走，王珊則一個人打車回家了。

在家里等了一兩個小時馬克還沒回來，電話也沒人接，王珊有些擔(dān)心了。以前，每次遇到不開心的事，馬克都喜歡去河坊街轉(zhuǎn)一轉(zhuǎn)，王珊決定去那里找找。終于，在一家剪紙鋪前，王珊看見了馬克的身影。鋪主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家，馬克正和她學(xué)剪紙。見到妻子，馬克早已忘記了先前的不快，他對老人家說：“大娘，你看，我老婆是不是特別好看？”老人家直點頭：“好看好看。”

回去的路上，馬克對妻子說：“老婆，我突然感覺上輩子我可能就是生活在中國，不然這里的一切怎么都讓我感到溫暖。跟那位老人家聊天，我好像找到了娘家人的感覺?！蓖跎郝牶蟠笮Γ骸澳锛胰艘话愣际切稳菖健！薄澳俏覐挠h(yuǎn)嫁過來，不就是女方嗎！”這事過后，馬克對中國的感情更深了。

換了一種方式守候

2015年6月，馬克帶著王珊再次來到英國，看望他的女兒和朋友。對于這個中國媽媽，馬克的女兒十分熱情，兩人像朋友一樣交流，這讓王珊沒有任何壓力?？紤]到過幾天就是自己和妻子結(jié)婚五周年紀(jì)念日，馬克決定補辦一次婚禮。五年前，他們只是領(lǐng)證了，沒有舉辦儀式，這次他們希望能把儀式補辦上。

2015年6月8日，在一間普通的教堂，在親友的見證下，馬克握住了妻子的手，依然是那句初相識時的臺詞：“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為了不讓你流淚，我將終身守候?！睙嵛侵?，王珊淚如雨下。

儀式過后，馬克帶著妻子去墓地看望了母親。馬克告訴妻子，二十多年前，母親患上了心臟病，幸好有好心人捐獻(xiàn)了一顆心臟，她移植后才又活了二十年?！斑@二十年的相伴時光，是好心人給我和媽媽的，等我老了以后，我也會把自己的器官捐獻(xiàn)出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瘪R克告訴妻子，捐獻(xiàn)器官是他的心愿，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他愿意把身體留在中國。王珊怎么也沒想到，這話竟成了現(xiàn)實。

2016年3月3日下午，馬克對妻子說頭疼，很暈。王珊忙帶著丈夫來到了浙江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第二附屬醫(yī)院檢查。經(jīng)過CT檢查，醫(yī)生發(fā)現(xiàn)馬克腦部有出血，被確診為“蛛網(wǎng)膜下腔出血”。因為出血量很大，馬克很快陷入了深度昏迷。醫(yī)生告訴她，馬克的病情不容樂觀，如果三個月黃金治療期醒不過來，就永遠(yuǎn)也醒不過來了，而三個月內(nèi)醒來的幾率非常渺茫。即使有百分之一的機(jī)會，王珊也不愿放棄，她每天都在丈夫耳邊說話，說他們相識相愛的點點滴滴，希望以此喚醒丈夫。可一天天過去，馬克的情況越來越差，醫(yī)生說馬克已沒有醒來的希望，該考慮后事了。想著馬克曾經(jīng)說過的愿望，王珊有了捐獻(xiàn)馬克器官的想法。誰知，父母知道后，都責(zé)罵她：“馬克雖然是我們的女婿，但卻跟我們的兒子一樣，人死為大，難道你還要讓他不完整地入土嗎？”

父母的指責(zé)讓王珊備受煎熬，她把這事告訴了馬克遠(yuǎn)在英國的哥哥和女兒。馬克的哥哥是位退伍軍人，他對王珊的決定十分贊同，讓王珊不要有顧慮，馬克的器官如果能幫助到其他人，如果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不管他在不在這個世上，也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是??！她如此深愛馬克，這樣存在，也是一種守候。

2016年6月8日，是王珊和馬克的第六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王珊決定舉辦一個派對，讓親戚朋友來和馬克做最后的告別。這天，浙江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第二附屬醫(yī)院1號樓9樓ICU病房，被裝飾得五彩斑斕。王珊特意打扮一番，穿上了馬克最愛的紫色旗袍。她面帶笑容，在馬克耳邊輕聲低語：“你說你不希望看到我流淚，除非是為了幸福。親愛的，我很幸福，有你陪伴的六年，是我此生最幸福的六年，今后我的眼淚只為幸福而流，你在天上看著我，監(jiān)督我?！辈〈采系鸟R克沉靜無言?？赏跎褐?，丈夫一定明白她的心思。

6月29日早晨8點，王珊即將告別深愛的丈夫。拿到《中國人體器官捐贈志愿登記表》時，王珊再也無法抑制地大哭起來。從病房到手術(shù)室，500米的距離，王珊走了十幾分鐘，她不斷親吻著馬克的額頭，告訴他，她愛他。這時，手術(shù)室門開了，王珊最后在馬克額頭上親吻了一次：“親愛的，下輩子我等你來接我，我們依然當(dāng)夫妻?！彪S著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王珊癱坐在地上……

10點03分，移植手術(shù)正式開始。馬克的心臟移植給了一位56歲的杭州男人；一對腎臟，分別移植給了兩位尿毒癥患者；肝臟拯救了一位肝癌復(fù)發(fā)的病人；而一對眼角膜，讓兩個失明的人重獲了光明。

當(dāng)王珊帶著馬克的骨灰回家時，鄰居們知道后，自發(fā)地站在樓下迎接英雄的到來。母親在別人的攙扶下，走到女兒身邊，哭著說：“走，馬克，媽帶你回家?！痹趫龅娜寺牶蠖伎蘖?。2016年6月30日，杭州市決定追授馬克杭州市外國專家“錢江友誼獎”，這也是杭州市人民政府授予外國專家的最高榮譽獎項。

2016年8月17日，馬克去世的第49天。曾有傳說，人在去世后的49天，靈魂才會離開心愛的人去往天堂。王珊一個人去看了馬克。坐在墓前，她輕輕地閉上了眼，似乎想最后一次感受馬克就在自己身邊。她知道，以后的路她會帶著馬克的愛好好地走，直到在另一個世界再次相遇……

（摘自《戀愛婚姻家庭·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