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風(fēng)良日

◎秦淮桑

好風(fēng)良日

◎秦淮桑

點燈寫字，不覺已是夜深，蟲鳴在耳畔，繚繞如煙。人已恍然，分不清如煙的是歲月，還是心事？歇了筆，走到陽臺，看天，看云，風(fēng)輕輕，將思緒打亂。她倚著欄桿，回頭和我說，月亮又大又圓，明日是個晴天。

屋后小山上樹木高低錯落，黑影沉沉，月隱于林梢，漫不經(jīng)心地為樹影披上薄的絹紗，更覺朦朧鬼魅。星子在天，熠熠然，如棋盤上散落的棋子，仿佛有所預(yù)示，只是愚笨如我，卻也堪不破此時。

鄉(xiāng)下的天空很干凈，沒有霾，便是夜，也蕩漾著藍(lán)，睡著的藍(lán)，散發(fā)出一絲絲慵懶的氣息，似比白日高遠(yuǎn)的藍(lán)更為平易近人。村莊在這樣的夜里濾去蕪雜，歇下，自然靜謐極了，連犬吠也不曾有，只有蟲鳴，唧唧復(fù)唧唧，笑著，鬧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人一點兒也不惱這聲音，聽著聽著犯困了，便與她道晚安，直睡到大天亮，一夜無夢，蟲鳴幾時散場也無意識。嘩啦一下拉開窗簾，陽光落在桌面，手印上去，暖意融融。聲聲鳥語隔了清晨的空氣傳來，有玉潤珠圓的質(zhì)感，且活潑、靈動，猶似天籟。居處無絲竹繞耳，但有蟲鳴鳥聲相伴，亦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梳洗罷，下樓去，她已在廚房忙活，我?guī)兔ο茨瞎厦纭Ｋ巧缴辖酉聛淼娜?，活而清，而冽，有微微清寒之感。南瓜苗是她母親在自家菜園子里種的，長得肥嫩，尚未開花，擇去細(xì)絲，洗凈，葉做湯，梗炒肉，比大白菜甜美。

廚房開了側(cè)門，拉開門栓，不過幾步路，就到后山。山不高，雜草、藤蔓、灌木、喬木擠擠挨挨，嫩綠夾雜蔥綠再間著老綠，看上去層次分明，雜而不亂。足下蔓草披掛，收不住的野性浩蕩，飾著一雙白的帆布鞋，凌亂的美，任誰也繡不來。

曾想，當(dāng)我老去，要住山腳下的老房子，不修路，任由花呀草呀藤呀蔓呀瘋長，長成不修邊幅的樣子最好。你若來訪我，需持了落葉箋，需不怕草上露水沾濕了你的鞋。你來，我便煮茶相待，盛在無一點花紋的白瓷杯盞里，茶水淺綠，是我用心喜歡的顏色，亦是茶綠與你的緣。

覺得幸運，偶然認(rèn)識這位淳樸的姑娘，帶我來她幼時生活的地方。說不上大美，但你來了，就會喜歡。

早在樓上，已注意到山前石邊有花，數(shù)十朵簇成一蓬，生得熱烈。過去看，給花拍照，一二三，笑—有些似乎聽懂了，咧著嘴，露出白色的花蕊，細(xì)且纖長；有些鼓著腮幫子鬧別扭呢，可愛極了。后來知道花的名字叫作赪桐。觸目驚心原是朱砂紅，不知誰舍得，剪了嫁衣裁成這般模樣？

山野不吝惜綠意，鋪展開來，襯著赪桐精致的紅，艷而不俗，顯得尤為熱烈，較之白紙上潑墨更甚。怡紅快綠，分外賞心。我若折一枝，插在窄口黑陶瓶里，捧在手上，低眉穿過草木光陰，穿過煙火人世，走在好風(fēng)良日里，你見了，會不會恍然憶起宋婉約詞中印象最深的一句？

她帶我遠(yuǎn)足，走好遠(yuǎn)的路才見到別的村落，散落在山前、流水兩側(cè)，平和靜好，開門即是山水畫卷、詩意田園，少年漂泊，到老回鄉(xiāng)，安穩(wěn)度日，返璞歸真，人生還有什么不能釋懷？歡喜也是淡然的，不濃烈，不會醉，但已足夠，夠我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