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一顆糖，給未來的你

◎簡 一

寄一顆糖，給未來的你

◎簡 一

1

童瑤是在巧克力柜臺前挪不動腳的。那個時候，江磊面前的推車上已經(jīng)堆滿了各種零食，但這些在童瑤路過糖果貨架時，全部煙消云散了。

彼時，童瑤的眼神猶如撞見世間不可得的美景般，充滿歡喜和驚奇。江磊知道接下來即將發(fā)生的情況，在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她就瞬間撲了過去。這已經(jīng)是上演過無數(shù)次的畫面，隨后即使童瑤再軟磨硬泡，照例以失敗告終，江磊推著購物車徑自先走了。

時光回溯到童年時代，白玉蘭盛開的暮春時節(jié)，整條街道都彌漫著素雅的香氣。江磊一直記得他遇見童瑤的那個傍晚，天邊云霞燦爛如火，風塵仆仆的他站在路邊，看著附近的孩子打鬧。

那天童瑤穿了條粉色裙子，汗水順著她的齊眉劉海兒往下淌，她臉色紅潤，仿佛晶瑩剔透的果凍。很久之后，江磊發(fā)現(xiàn)當初自己的比喻其實存在欠缺，如果用一個詞形容童瑤，沒有什么比糖果更貼切了。

為了父親的事業(yè)發(fā)展，江磊全家遷到這個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卻因為獨特的口音引起了一場小小的嘲笑風波。他不是敏感脆弱的孩子，但還是為這嘲笑感到難堪。

直到一次語文課上，他被抽中背誦課文，不知是緊張還是不太熟練，背得磕磕巴巴。然后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他的方言脫口而出，老師有些意外，只得讓他坐下。同學們卻哄堂大笑，他的眼淚終于勢不可擋。

下課鈴早早響過，直到值日生打掃完衛(wèi)生后，他依舊坐在教室里，臉色有些郁悶，像6月突如其來的陰沉天氣。那顆粉紅色包裝紙的水果糖，是在暴雨傾盆的瞬間落在江磊課桌上的，他一抬頭就看到了童瑤那張近似于葵花般燦爛的笑顏。

“有什么好傷心的，請你吃顆糖吧?！彼f著，嘴角的笑又露出來了。他原先沒打算吃，因為自己不喜甜食，不過是因為童瑤看他見到糖仍沒有反應后，打算伸手拿回的剎那間，他搶過來了。平凡花哨的包裝紙，揭開后是微微泛白的水果硬糖，到達唇齒之后才知道是草莓味的。有些甜膩了，但心情畢竟好了一些。

“吃了我的糖，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畢竟吃人家的嘴短，江磊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什么請求？”“你能不能再說一下上課時的方言，太好笑了，我想再聽一遍……”說著她又發(fā)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卻不知江磊那時候真想把嘴里的糖給吐出來。看著他好像又要哭出來，她憋住要笑出來的眼淚：“好啦，跟你開個玩笑，要不這樣吧，我給你補習普通話，你給我買糖吃?！?/p>

這個人，還真是到處都是套路啊，江磊想。

2

一個人會有多么熱愛一種東西呢，著迷、癡狂，喜歡得喪失理智？是不是包括因為愛吃糖，在8歲那年換牙時面臨“滿嘴黑洞”，仍舊愛得癡迷呢？

小時候的童瑤，長相可愛，嘴巴又甜，逢年過節(jié)或外出串門總能收獲各種禮物。但她什么也看不上，除了各種糖。但童瑤的糖業(yè)人生在成長的第一個階段便遭遇了強敵，因為過度食用糖果，她的牙比同齡人都掉得早，再次生長的速度卻慢一拍。甚至在新一輪的體檢中，醫(yī)生建議她控制糖果的攝入。母親意識到這樣的姑息縱容不可取，開始強硬遏制給她糖果。

雖然從母親那里斷了來路，但出門時會收繳一些“戰(zhàn)利品”，那段日子童瑤的生活并沒有與甘甜的滋味徹底隔絕。她腦袋靈活，千方百計地省下錢去買糖打牙祭。后來江磊總是慶幸，或許正是因為換牙階段的有力壓制，即使偷偷吃了一顆，童瑤的牙齒總算沒有被侵蝕，反而陰差陽錯地整齊潔白如扇貝，引來不少人羨慕。

那些年，女孩非常熱衷于收集糖紙，但沒有任何人比童瑤更加狂熱。江磊看過她的收集本，貼滿花里胡哨的糖紙。蝴蝶、領結(jié)、愛心，造型千奇百怪，盡是女孩甜膩的心事。江磊不愛吃糖，這大抵也是許多男孩的心性與習慣。最開始，童瑤還會盛情邀請他參與這場舌尖上的甜宴，但多次被拒絕后，也就獨吞所有。

初二那年的元旦，班里開始流行互送禮物。童謠的課桌抽屜里悄悄出現(xiàn)過兩盒巧克力，還附著一封信。這件事不知怎么就傳到了江磊耳中，晚上一起回家時，她說話他也不搭理，沉默著走完一路。

“你為什么不理人？”她也有些生氣。“沒什么，你不是收到了很多禮物？”“是啊，”她有些奇怪，從書包里翻出來兩個盒子，“閨密送了兩盒巧克力給我，雖然有些奢侈，但味道確實不錯，怎么你想吃嗎？”“沒有?！彼f著邁著長腿先走了，似乎想快快隱藏變紅的臉色。

就這么一路甜蜜，從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長期的吃貨習慣令童瑤的身形不是那么令人滿意，至少離纖細如柳還有那么一段距離。成長的歲月中，有人喜歡她像一顆甜蜜可愛的糖果，性情活潑爽朗，便買來禮物討她歡心。那些糖，能拒絕則拒絕，不可隨意收取，這是原則。喜歡什么東西，能夠自己承擔的，那就去滿足和取悅自己。

如果還要找出什么理由來，想必是她內(nèi)心始終存在的一個念頭，愿有朝一日江磊能將糖果作為禮物送給她?；蛟S是因為這一路成長歲月中，他曾見證她可怕的換牙歲月和艱辛的戒糖歷程，并且?guī)椭赣H遏制她，因此也就離得最遠，從不曾買任何糖類食品給她。

大二學期伊始，童瑤的朋友從日本旅行回來，特地為她帶了凝膠軟糖和不二家奶糖，她嘴里塞著棒棒糖去江磊的院系找他，心情甜如艷陽。卻未曾料想到站在門口便見到一個裊娜清新的女生將系有絲帶的禮品盒遞給江磊，他們的言笑晏晏，落在嘴里都變成了苦澀。那一瞬間，童瑤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厭惡糖果的味道，它們太甜、太軟，讓人對悲傷無處抵御。

單方面莫名其妙的冷戰(zhàn)持續(xù)了很久，其實不過是不再像橡皮糖那般粘著他了。如果真的要說有什么變化，童瑤已經(jīng)想不起自己是個糖果愛好者了，她步入青春期后也曾為了外形考慮，淡了那份狂熱的心，只是沒想到，這熱愛有朝一日也會全部散去。

像無意間丟失的收集本，貼滿了花花綠綠的糖紙，不知散落在哪個角落，或落滿春日的花朵，或沾染滿地的塵埃，終究是忘記了。但沒有了江磊的那種苦澀，卻是丟失之后的悵惘，令她每每想來，內(nèi)心酸澀無比。

3

半個月后恰逢大型院慶活動，童瑤沉郁的情緒已經(jīng)影響到寢室的姐妹，便被硬拉著出去看看。這所以嚴謹校風聞名的大學，逢盛大時節(jié)總會出現(xiàn)各種引人討論的樂事，不是誰借了廣播向誰表白，便是誰在宿舍樓下為誰送花，極盡宣揚之目的。雖無新意，但至少可引來歡呼。

晚會6點即將開始，童瑤推遲不掉，終于換好裙子出門。不少畢業(yè)的前輩齊聚母校共慶盛事，人潮如水，這樣的情況直接導致沒過多久童瑤便與室友走散。

晚會開始時，天空燃起璀璨煙火，美麗雖轉(zhuǎn)瞬即逝，但仍令人歡喜無比。她抬頭看天，顏色依次在天空綻開，仿佛炫彩的糖紙。像小時候突然扔在課桌上的糖果一樣，那個禮品盒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里，再往上看，便是被煙火照亮了的，江磊的臉。

“這是什么？”遞到她面前的是非常熟悉的禮品盒，半個月前她曾看見別人送給他?！巴瑢W旅行帶回來的巧克力，說是當?shù)氐奶禺a(chǎn)，全手工制作，不含糖分。”對童瑤的疑問，江磊滿臉的不自在?！八趺磿牢蚁矚g吃糖？”她繼續(xù)問。沉默片刻之后，她聽到他的回答：“我?guī)退隽搜芯空n題，她說這是給我女朋友的禮物，當作謝禮?！薄拔沂裁磿r候成你女朋友了？”她有些呆呆地反問?！拔矣植怀蕴?，總得找個借口把禮物收了，女朋友最合適?！彼菇忉尩靡槐菊?jīng)。

童瑤將巧克力放入口中，有些苦澀，卻感覺逐漸生起的甜意彌漫了整個口腔。她驀然想起，那天不僅是校慶，好像還是七夕。煙花燦爛之際，她看著身邊的這個人，只是突然覺得，這些年，他雖沒給過她一顆糖，但他給的，卻是最甜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