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憶少年

語笑嫣然

高考的前一天，我又到操場看他踢球。那只是我第三次看他踢球，但卻是我第一百次在心里悄悄地對他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又不敢告訴你。那天球場的人很少，比賽結(jié)束，他帶著勝利者的驕傲從觀眾席前面跑過，又退回來。

“都八點了，”他問我，“你還不回家嗎？”

“回！”我興高采烈地蹦到他身邊，看著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輕輕一疊，心里甜蜜又矯情。我們并肩往回走。梯底有青苔，梯頂種了樹，樓梯中段有人用粉筆寫了三行情詩，已經(jīng)是再熟悉不過的街景，每天經(jīng)過，深深記得。但我好像從來沒有數(shù)過這段樓梯有多少級。那天我忽然心血來潮，默默跟自己說，數(shù)一數(shù)吧，如果是單數(shù)，就告訴他我喜歡他，如果是雙數(shù)，就繼續(xù)沉默。結(jié)果，那段樓梯有八十七級。我對他說：“回家啦，再見，明天考試加油哦！”

年少的愛情，經(jīng)常忸怩到罔顧邏輯。就在我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那天的他忽然在背后喊我。

我永遠都忘不了他三兩步跑到我面前，他問我：“你是不是喜歡我？”我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落荒而逃。

你既然喜歡我，那我們就在一起吧？你既然喜歡我，為什么又要疏遠我？所有這些問句都在表達同一個意思，他那么熱情而渴望，像長在旱地里的一棵禾苗對雨露充滿期待。然而，在我看來，所有這些問句卻還欠缺了一個意思。為什么我們在一起的理由是：你既然喜歡我；而你卻從來沒有對我說一句：真巧啊，我也喜歡你。那一年，海藻也向小吉表白了，烏咚咚和夏蜻蜓在一起了，就連最悶騷的豆果也在同學(xué)群里搖旗吶喊，準(zhǔn)備追求在異地的班花。少年們的心事統(tǒng)統(tǒng)大白于天下，只有我和他，沉默無言，漸行漸遠。

后來，我再也沒有遇到過一個人會像他那樣痞痞地對我說：“你既然喜歡我，那就做我女朋友吧？”相反，他們都會十分嚴肅地問我：“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原來，這句話聽起來也沒什么大不了。我最近一次見他，是在三年前，也是畢業(yè)季。不過，那已經(jīng)是別人的畢業(yè)季了。

他回國度假，而我因為親戚病重，回小城探望。大家在同學(xué)群里聊天，他忽然問我，既然都在，不見面敘個舊嗎？見面的時候，母校里的畢業(yè)會剛結(jié)束。還有年輕的女學(xué)生穿著表演服，畫了一臉的油彩從校門里跑出來，漂亮得好像來自遙遠時空的小仙女。

他說：“你跳舞很難看吧？我記得?！蔽艺f：“你唱歌還走音呢，我也記得?！?/p>

我們倆一看對方，都傻笑起來。他說：“你猜這些人里面會有多少人走出校園以后就偷偷地牽手呢？好像正適合你用來當(dāng)寫作素材?！蔽艺f：“海藻跟小吉分手了，夏蜻蜓明年要跟別人結(jié)婚了，豆果最后還是沒追到班花，到現(xiàn)在也是一個人，這些走出校園就偷偷牽手的，你猜有幾對會白頭終老呢？”

他說：“明年我也要結(jié)婚了?！蔽艺f：“恭喜你。我和豆果一樣，到現(xiàn)在也是一個人?！?/p>

他笑著說：“當(dāng)然了，你又不會變成一條狗。”我又看見了他頭頂盛開的橘黃色的路燈燈光，燦爛而溫暖。那天分別的時候，他問我：“再給我解個惑吧，當(dāng)年你為什么拒絕我？”

他說：“我明明那么喜歡你。” 我為他這句遲來了十幾年的“我喜歡你”而笑了，聳了聳肩說：“大概是怕異地戀吧?！?/p>

回家以后，我看了一部很悲情的電影?？薜降诙煅劬δ[成了柿子。

在他之后，我學(xué)會了珍惜眼前人。只不過，被珍惜的那個，再也不會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