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披荊斬棘，歸來仍是少年

■王巧琳

你披荊斬棘，歸來仍是少年

■王巧琳

攝影/王藝萌 模特/馬森

1

陸一知道自己有些孤僻，作為這個班里唯二的轉學生之一，她是想清清靜靜地熬過這兩年，順利高考，然后遠走高飛。她不想費心交際，只想一心一意撲在學業(yè)上，最后“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但留下“學霸陸一”的名號，僅此而已。

要不是陳晨……

陳晨是晚她半年轉來的。A中一班大多都是本地的學生，講一樣口音的話，有一樣的城市記憶和朋友圈子，她像是個局外人，并沒有妄圖擠進去。但是陳晨用了幾天時間就融入了，并且還在成績上將她擠出了班里前三的位置。

捧著成績單的那一天，陸一咬牙忍住了眼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發(fā)，耳朵卻情不自禁地豎起來——左后方的位置，三米的距離，有人正滿口崇拜地說：“陳晨，你念書怎么這么牛??？”

陳晨用一種讓陸一覺得虛偽的謙虛口吻說：“沒有啦，只是運氣好而已。”

那對話的人換了一個，還是一樣的口吻：“好棒哦，你有好的學習方法可以傳授嗎？”

“好啊……”陳晨壓低了聲音，陸一聽不清，后腦勺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頃刻間，左后方發(fā)出了爆笑聲，那女生似乎打了一下陳晨的手肘，“哈哈哈，你真的好幽默??！”

幽默，風趣，長得好看，又沒有什么架子，成績一鳴驚人，他一下子就贏得了所有人的關注。

啊呸。陸一對著成績單，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不在乎”，又默念了五遍“走著瞧吧”。

2

在陸一來看來，陳晨那種家伙簡直是交際花，他可以討好所有人。他可以對那個明明亂穿衣服的紅配綠的家伙說：“你搭配得很撞色，特別個性?！彼梢詫δ莻€胖乎乎的女生說：“我覺得你沒必要減肥，胖嘟嘟的，還可愛些?！彼梢詫δ菐讉€墊底的學渣安慰地說：“讀書好真的不代表人就是聰明的，多少學霸是書呆子啊?！?/p>

他簡直虛偽得令人發(fā)指。

陸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陳晨針鋒相對，她就是覺得他很討厭。

循著這情結順藤摸瓜，坐在課堂上，陸一一點點地拾掇著每一個嫌疑。

哦，想起來了——

當班主任第一次帶著陳晨到教室里，向全班宣布他是新來的轉學生時，他朝著臺下鞠了個躬，禮貌并且謙卑地說：“我知道班里的同學多數都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是借讀生，但希望跟你們成為一家人?！?/p>

全場爆發(fā)出了歡迎的掌聲，掌聲之中，有人說：“這個男生真的很不錯哦?！?/p>

她有些敵視地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剛來這個班的時候，守著借讀生的本分，硬生生蹦出一句“希望大家和平相處，多多關照”，一瞬間，高下立判：她是外人，他則是要打入這個大家庭的自己人。

其實，陸一并不是沒有試圖加入他們過，只是當聽到他們說著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內容，為一個弄不清楚的梗而默契大笑的時候，她尷尬至極，只能退出來。她也沒有那么多自己的故事可以說，即便有那么兩三件趣事，她也總覺得告訴這些與之無關的人是種打攪。于是就這樣，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離這個群體越來越遠。

可陳晨呢，一堂課下來，他已經和周遭打熱了關系。或許就是從那時起，這個笑得有些過于平和溫潤的家伙開始成為她的眼中釘。

沒有人是完美的，她好想抓住他的軟肋，于是她開始關注他的一點一滴，發(fā)現(xiàn)了一點點的不尋常，開始了一場秘密的目光追逐。

哦，原來啊，最關注你的人，往往是最討厭你的人。而最討厭，卻源于嫉妒。

想弄明白你為什么這么好，光芒蓋過我，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時候會變壞，我好準備香檳慶祝。

哦，原來我是嫉妒他啊。

3

因為班里的同學大多都是本地人，所以除了個別家遠的，也就只有陸一和陳晨是住校的。

這個月輪到他們班出黑板報，恰恰是周末，所有同學都急著趕回家，陳晨便提出，由幾個住校的同學來頂這次的板報。

陸一如坐針氈，見陳晨好心地接下這個活，被頂班的同學都感激得要命，好了，他又成英雄了，可他有沒有問過自己的意見？今天晚上有她喜歡的一個樂隊的演唱會呢！

陸陸續(xù)續(xù)走光人的教室里，剩下他們倆。見陳晨徑自拿著粉筆打算下樓，陸一“騰”地站起來，說：“你是什么意思??？你憑什么擅自接活頂班，你問過我的意思嗎？”她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責備，說不出來的氣惱，“我一會兒還要去看演唱會呢！”

陳晨愣了一下，然后好脾氣地撓撓頭，說：“那你去就是了，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的?！?/p>

她氣呼呼地回道：“你一個人怎么搞定??？那么大的版面，你會畫畫嗎？字還寫得那么難看！”

對，陳晨寫粉筆字很糟糕，這是她發(fā)現(xiàn)的他最大的缺點。

他卻一點都不生氣她的直白，不好意思地說：“好像是哦?！?/p>

她頓時沒了脾氣，無奈道：“算了算了，我?guī)湍惆?，演唱會還要兩個小時才開始?！?/p>

陳晨的字是寫得不好，但他的版畫設計得很棒，粉筆在他的手里就像馬良的畫筆，那些小插畫都栩栩如生。陸一看呆了，情不自禁地贊嘆道：“畫得好棒?！?/p>

陳晨聽到，回頭沖她一笑：“初中的時候學過畫畫……”

“你還學過什么？”她皺起眉頭。

“學得不多，除了畫畫，我只會兩樣樂器，吉他和薩克斯，不過都是半吊子……”他笑了笑，一點都沒有炫耀的意思，回頭似乎禮貌性地問她一句，“你呢？”

可她覺得心里怪怪的，這個家伙什么都會，成績好，人緣好，他一下子就讓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而自己呢？

“我什么都不會，就是個書呆子?！彼跉庥灿驳模睦飬s有一絲嘆惋。

陳晨扭頭看了她一眼，說：“你似乎不怎么喜歡我。”

“難道全世界的人都要喜歡你嗎？”她也不知為何，他一開口，她就想要刺他。

陳晨卻像是一個橡皮人，她的鈍鈍的刺被彈了回去，根本傷不了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好脾氣地說。

怎么，因為全班同學都喜歡他，除了她一個，所以，他要拿她開刀了對嗎？他只有把她拿下才可以得滿分，她憑什么讓他得逞？她不想再跟他說下去，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奮筆疾書，終于將板報的文字塊填滿。

天色已近昏暗，她丟掉粉筆頭，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那個，陸一，演唱會結束后我去接你吧。是在體育中心吧？時間挺晚的，聽說還會下暴雨，你一個人不太安全……”

“不用！”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徑直沖向校門。

昏暗路燈下的少年還想說什么，卻只看到越來越模糊的影子，顯得那么孤單、瘦弱。

4

陸一買的是看臺票，遠遠地，舞臺上的阿信喊著“我和我最后的倔強”，她的眼淚吧啦吧啦地落了下來。

“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堅持對我來說就是以剛克剛?！彼褪潜局@樣的倔強，一個人來到這里念書，孤身奮戰(zhàn)，什么都不奢望?？墒枪陋毷嵌嗝纯膳碌囊患掳　Ｋ龥]有陳晨那樣圓滑的性子，可以對任何人都笑意盈盈，她知道自己這樣子并不好，可是她改不了，她原先也沒有覺得自己那么糟糕，可當陳晨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里，將她比得原形畢露，她才知道這一切有多糟糕。

就算失望，不能絕望……可是失望，已經足夠糟糕。

陳晨說得沒錯，很快，暴雨襲擊了整座城市，陸一從外圍沖了出來，在一個擋雨棚下面避雨。

盛夏的雨水很快掃走炎熱，站在雨水之中，竟有微微寒意。陸一的心情本就抑郁，一場大雨更讓她備受折磨，她蹚水上了一輛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

公交車里，陸一覺得自己擠在一群人之中，格格不入。

5

周一的早晨，陸一一進教室就看到陳晨的位置空著?？焐险n的時候，他才臉色蒼白地走進教室。

明明是夏天，他卻穿了長袖，一節(jié)課，他咳了半節(jié)課。

班主任忽然板著臉走進教室，問：“上周五是哪些同學出的板報？今天年級檢查打分，發(fā)現(xiàn)全是錯別字！”

陸一一臉驚恐，剛想硬著頭皮舉手，身后有拉動椅子的聲音，有個因感冒而甕聲甕氣的聲音說：“老師，對不起，是我的錯，那天為了趕時間……”

她猛地回過頭去，目光里有責備，然后“騰”地站起來，說：“老師，不是他，是我。”

因為是本學期最后一次出板報，也是計入班級平時分的，對年段評選榮譽班級影響很大，所以作為這次事件的“肇事者”，他們倆被扣了好幾分榮譽分。

陸一一上午都悶悶不樂，午休時，陳晨走到她面前，說：“不要生氣了，對不起，都怪我沒有好好檢查?！?/p>

她抬眼看著他，這個笨蛋，真是個討厭鬼?。∷麘{什么替她頂罪？全世界就他是圣人嗎？

“你憑什么說那些板報是你寫的？你憑什么這么自以為是地為我考慮？你這樣真的很討厭你知道嗎？”她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大聲控訴。

“我……”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悶出一句，“對不起。”

他從來都怕為難別人，對女生的口是心非，一點都不擅長讀懂，他就是這么一個看到別人面有難色便立馬會收回“請求”的人，卻怎料這次碰上了一只小刺猬。

“在你眼里，我就是摳門、小氣、不好說話的人對不對？”她眼里已是含著眼淚了，卻硬生生地憋著，不敢輕舉妄動。

“你猜對了，我就是這樣的人！你開心了嗎？滿意了嗎？”她一把推開椅子，越過他。

“你……要去干嗎？”他巴巴地看著她，解釋也不是，勸也不是，手足無措。

“還能干嗎？”她恨恨地盯著他，“去給你買感冒藥??！你想咳死嗎？”

陳晨望著她暴走的背影，忽然忍不住一笑。

陸一并不知道的是，那天暴雨來襲時，陳晨在體育場門口等演唱會散場，因為風勢太大，他的傘被吹得散了架，可是直到體育場里只剩下工作人員來來回回地搬道具，他也沒有看到他要等的那只小刺猬。

6

那次之后，兩人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盡管所有同學都知道陸一好像看陳晨不爽，但陳晨好像有無限容量的好脾氣，從來都不知道炸毛是什么意思。

最初的時候，陸一還會微微不適應，這個家伙總是在襯托自己的暴躁，襯托自己的小心眼，襯托自己的格格不入，可久而久之，就連這些都成了習慣。

高三開學之后，學校組織了一次奧數選拔賽，陸一和陳晨都榜上有名，要去附近的古城參加最后的決賽。同學們都艷羨不已，朝著陳晨說：“要給我們帶紀念品啊。”他笑著說：“沒問題?！?/p>

陸一坐在座位上，表面上奮筆疾書，心里卻為無人問津而暗自失落。

喂，她也會去古城，為什么沒有人過來向她索要紀念品呢？就認定了她不會送嗎？

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所以，也不知怎么的，當陳晨問她準備好行李沒有，她又像小刺猬一樣說：“有什么好準備的，不就是幾個小時的車程嗎？矯情！”

他吐吐舌頭，笑著說：“那我給你準備吧。聽說酒店是環(huán)保型的，不提供洗漱用品，我多備一份，你就省得……”

“不用你那么周到?！彼舶畎畹鼗亟^了他的好意。

從小到大，陸一的人生信條就是互不打攪，也互不虧欠。這大概也是她最初看不慣陳晨犧牲型人格的原因。她討厭殷勤和討好，不明白陳晨為什么可以做到不計較得失。他這么耐心地對別人好，到底圖什么呢？

乘火車三個小時，他們抵達了古城。下午的時候，帶隊老師帶他們去逛了一遍古城。明天上午奧數比賽結束，他們就要回去了，所以紀念品必須現(xiàn)在就買好。

陳晨背了個書包，一式34份地往里頭撈。陸一站在一旁，心想，他買了，自己不買也不好吧，這個家伙，總是有辦法讓自己騎虎難下。她咬牙切齒地對攤位上的老板說：“這種筆多少錢？給我拿33支吧?！?/p>

他湊過腦袋來：“沒有我的嗎？我也覺得挺好看的?！?/p>

“沒有！”她惡作劇似的朝他道，“你看看，過一下癮就好了嘛。”

本來是玩笑話，她剛想說再加一支，卻怎料他笑著說：“沒事，能省則省嘛?！?/p>

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怎么，在你心里，我就這么摳門嗎？”她兜起紀念品，一臉的陰晴不定，讓陳晨慌了手腳。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可老是在她面前百口莫辯，又惹她生氣了嗎？

就這樣彼此別扭著，直到第二天下午坐上返程的火車。

“糟了?！标惓砍隽嘶疖囌静畔肫饋?，自己將那一袋紀念品落在了火車上。

“答應買給他們的紀念品現(xiàn)在弄丟了，都不知道怎么解釋……”他抓破腦袋，不知所措。

就這樣到了學校，已經是最后一堂課的課休時間，同學們滿臉期待。

“陳晨，我們的禮物呢？”

他正想要解釋，身后黑著臉的陸一忽然上前一步說：“在我這里。”她從書包里掏出33支做工精致的古典鋼筆，“我和陳晨一起買的?！?/p>

同學們面面相覷，隨即爆發(fā)出一陣歡呼，紛紛過來領筆。

“謝謝陳晨！”

“謝謝晨哥！”

“還有陸一！也謝謝你??！”

雖然還是容易被忽略，明明是她買的筆，大家卻朝著陳晨道謝，但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心里還是挺暖的。因為陳晨，她頭一次覺得自己離大家那么近。她跟著他走了一次捷徑，發(fā)現(xiàn)給予原來是那么快樂的一件事。

陳晨緩緩回過頭來，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做。

“那個……買筆的錢是多少？我給你。”

“給個鬼！”她不耐煩地頂了一句，“過來，領你的禮物?！?/p>

7

“陳晨，你對待別人的底線是什么？”陸一問過陳晨這個問題，但很快，她就知道他的底線了。

有句老話叫“好人難當”，那是緣于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坐在陳晨旁邊的男生踹了他的椅子好幾腳，陳晨猶豫再三，也沒有將考卷撥近一點，幫他作弊。于是那個男生就很生氣，當眾指責陳晨不夠意思。只是很快，陳晨又和那個男生打成了一片，還答應給他補習功課，一臉沒脾氣的樣子。

這讓陸一很生氣——一點都沒有原則的陳晨！所以她氣呼呼地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底線??？你干嗎老是縱容他們呢？你知不知道，不管你做得有多好，只要有一件事不順他們的意，還是會全盤皆輸。”

可是陳晨回過頭，將手里的奶茶遞給她，說：“你嘗嘗，很好喝呢。”

她氣急敗壞地接過來，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嗯，還真的很好喝。淡淡的奶香，適宜的溫度，眼前的少年像是一個不灼人的太陽。

如果沒有后來的那些事情，該多好。

離高考剩余的天數越來越少，就在這時，一張評測表被送到班里每個同學的手中。

是關于陳晨的，他要出國去一所非常出名而嚴謹的學校。這則表格的通過率必須在100%，他才能夠順利成行。

其實本來也沒什么，大家心里雖然有那么一點異樣的感覺，但陳晨這一年多以來的表現(xiàn)確實讓人沒話說：對班級盡心盡責，對同學友愛有加，尊敬師長，成績優(yōu)秀，品行端正……可是枝節(jié)總是橫生，當他的爸爸因為擔心而跑到學校要請全班同學吃飯的時候，該爆發(fā)的終究是爆發(fā)了。

陳晨的底線，就在這里。

那天的晚宴，陸一也去了，就在學校附近新開的餐廳里。陳晨的爸爸帶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士，而一貫有著溫和笑容的陳晨頭一次黑起了臉。

有人問：“陳晨，阿姨怎么這么年輕??？”

有人接：“你傻啊，肯定不是他媽媽啊。”

兩人自問自答著，其中一個就是那次模擬考試中沒有抄到陳晨答案的男生。這時，一位姍姍來遲的樸素婦人走進來，看到滿屋子的人，她笑著說：“同學們都在呢，我是陳晨的媽媽。”

這個時候，那個男生忽然嘀咕了一句：“你爸好福氣啊，兩個老婆都在呢……”

在陸一聽得心驚肉跳的同時，陳晨忽然跳起來，一把推在那男生的肩上：“你說夠了沒有？”

男生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從來沒有發(fā)過脾氣的陳晨，似乎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恨恨地瞪了地上的人一眼，沖出了包廂。

8

其實很簡單，陳晨的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這一次，雙方是為了自己兒子的未來而頭一次不計前嫌地出席同一個場合。而父親組建新的家庭也是近兩年的事情，但這對于一個少年來說，無疑還是一個巨大的傷害。

這就是陳晨的底線。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臭臉和刁難，但沒辦法接受對他家人的任何一點不尊重。

然而，這顆小炸彈，炸毀的是他一直以來苦心經營的好人形象。

人類就是這樣，惡人在死前說一句善話，眾人會潸然淚下，可是好人只要有一點不好，就滿盤皆輸。

這段日子以來，陳晨那樣用心地對每個人熱情，而此刻出現(xiàn)的評測表，竟成了眾人眼里他的初衷。他板著臉，沒有說話，有人竟問道：“陳晨，你不會是為了出國才裝出這副樣子的吧？”

他沒有回答，始終沉默。但沉默有時候會被人誤以為是默認，眾人噓聲一片——果然如此??！都是裝的呢！

那張表格就此成了燙手山芋，同學們議論紛紛。情緒是一種瘟疫，傳染速度之快，讓那些本來還處于中立的人，瞬間就傾斜向了天平的另一邊。

陳晨一整天都沒有笑。在表格上交之前，他忽然起身離開了這個讓他在刀尖上跳舞的戰(zhàn)場。

陸一曾無數次期待陳晨能夠落馬，但在他真的被人所指摘時，她無比難受。

她迅速填好表格，黑著臉上交。轉過身來的時候，對著大家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好人難當，但是大家有沒有想過一個道理——有人每天給你一個雞蛋，也許并不能讓你強身健體，但他跟你八竿子打不著，他大可不必對你這么好，他這么做只是為了讓你夸他一句好。但是最后，吃了他送的雞蛋的人反咬一口說他虛偽，你們覺得這樣做厚道嗎？我是一個借讀生，我沒有陳晨那樣的好肚量，我只想著在這里靜靜念完兩年的書，就此跟你們告別，但是事實上，兩年的情誼下來，我雖然不算融入你們，但我也很喜歡你們。在陳晨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他不斷地給予，不是有什么目的，而不過是想要你們一句肯定，現(xiàn)在你們連一句肯定都不給，不會覺得自己吝嗇了點嗎？”

她說完這些，沒有等臺下的回應，徑直走出了教室。

9

“陳晨……”

操場上的少年有一張憂傷的臉，看到陸一的到來，他牽動了下嘴角。

她一屁股坐了下來，“你不用太在意他們的話?！?/p>

“其實他們說得也沒錯，我的的確確是想給每個人留下好印象，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個目的。后來想想，其實去不去得了那所學校并不重要，只是……”他咬了咬牙，“我初中的時候曾打過一場群架，還誤傷了一個同學。那段日子，我媽每天以淚洗面，跟老師求情才沒讓學校把我開除，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再也不發(fā)脾氣了。我以為……我做得到?！?/p>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p>

“我總以為，我可以做得更好一點?！彼ь^看天，“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誰說她不在乎呢，她在乎得要死，她曾經都嫉妒過他呢，她只是不如他能夠控制自己的小私心和小情緒罷了。

“不過沒關系?！彼柭柤绨颍拔乙膊皇悄敲聪肴ッ绹?，也不是那么想得到回報，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能得到那些在乎我的人的一句肯定就夠了?！?/p>

“嗯，是的，你已經足夠好了，”她笑著說，“比我好多了，我可嫉妒你了你知道嗎？你看我吧，總像只刺猬，不會跟人交流，在別人難過的時候，也不知道說什么好?！?/p>

“不會啊……”他笑著說，“你現(xiàn)在就讓難過的我變得很開心?！?/p>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雜草，笑著說：“我們回去吧?！?/p>

他們一起往教室走，此刻，等待他們的不管是什么樣的結局，都好像不那么可怕了。

青春很快就會散場，再過不久，高考就會來臨，所有付出過的人，不一定都能在這場戰(zhàn)爭中得到他們想要的回報。但是人生還很長，溫柔的人，早晚都會被歲月溫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