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燦
東坡先生筆下的雪堂是一個奇妙的地方,因此,我也要給我未來的家起一個雅致的名字—梅齋。我的梅齋最好在一處僻靜的地方,能打理出一個院子,亂栽幾株瘦梅在門前、窗前,讓那遒勁的枝干像虬龍盤曲的骨節(jié)橫亙在眼前。上著驕傲賽孔雀尾翎的綠葉,蓄勢沉寂于春秋。冬日里,在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幽香浮動于透明的花瓣之間,肆無忌憚地噴薄孤傲的霜氣。若此時燃起小火爐,溫一壺先前釀好的青梅酒,望月賞梅、把酒言歡,豈不妙哉!
你也許會笑我,哪有那么美的事!一個家里怎能少了柴米油鹽?星云大師說:“神仙無別法,只生歡喜不生愁?!比绻埑缘煤?,覺睡得好,便已經(jīng)在參禪了。生活的禪法,單純而繁復、憨拙而聰靈、岑寂而鮮活。我想,我的梅齋也應(yīng)是這般。
說到未來,我并不排斥高科技,只是覺得沒有必要使用高科技產(chǎn)品。炒菜需要火候,煎茶需要火候,煮酒需要火候,生活更需要火候。若皆被設(shè)定成一個精準的程序,淪為技術(shù)的奴隸,生活豈不太無趣?
有趣的生活是我的追求。我好美食、好梨園、好花鳥、好古董,兼以茶淫橘虐,書蠹成魔。故在梅齋中,一定要有一處散發(fā)墨香的書房,或許也會夾雜著一些樟腦的香氣,看一會兒書,習一本古帖,描一幅丹青,這樣的生活倒像是古時的日子,也該是生活本來的樣子。夕陽從梅扶疏的枝葉中悄悄探出頭來,代替時光,給我的書房烙上一個溫暖的唇印。在我的梅齋中,可能我獨自盛放、孤芳自賞;也可能我坐在書房,他站在梅樹下,偶爾目光相遇,好像一個在看上輩子,一個在看下輩子??赡軙喑觥巴弁邸眮y叫的稚嫩童聲和步履蹣跚的拐杖聲。一個人總是從一個家,以一種嶄新的姿態(tài),走到另一個家,并以另一種蛻變,坦然老去。
我常常在想,我們都需要一種混沌狀態(tài)的生發(fā)、彌漫,在這種狀態(tài)中,理智回歸太虛,一輩子為世俗所認可的努力都應(yīng)在頃刻間冰消瓦解。掌管命運的神難免會打個盹兒。經(jīng)過多么狂妄的倔強,經(jīng)過多少離奇的懶散,我們終究要委身于家,這渺小的存在洋溢著寥廓的光彩。我如今的家很幸福,我未來的家—梅齋還是未知。也許我還不具備判斷哪樣更糟糕的能力:是帶著煩躁不安和激動難耐的那種初生的渴望更糟,還是以一種頑強的勁頭務(wù)求實現(xiàn)獨特的愿望更糟呢?或許這兩種都不適合我的梅齋。因為我時時把真實境地混淆成童話仙境—我未來的家源自我安逸的心靈觸碰到的真實世界的信息,是別樣的風景、別樣的憧憬。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被蛟S這句詞中,藏著梅齋最終的去處,讓我像孩子一樣,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