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外婆”，赤貧也能綻放花朵

謝新

《佐賀的超級阿嬤》是日本喜劇泰斗、著名作家德永昭廣的一本回憶錄。書中記述了作者與外婆一起生活8年的童年生活和點滴往事。外婆是一位在貧窮、災(zāi)難中掙扎的日本老人，她面臨著難以想象的生活困境：日本戰(zhàn)后重建、舉國艱難；她失去了丈夫，還要獨自撫養(yǎng)7個未成年的孩子，小兒子還是一個智障。

為了一家人的生存，外婆承包了佐賀3所學(xué)校的廁所清潔工作。可就在這樣赤貧的生活里，外婆卻給了他取之不盡的精神財富，而她的故事更是感動了全世界——

“超市”在河里

1958年一個夏日的黃昏，8歲的昭廣被帶到了日本九州島佐賀縣的外婆家。

門開了，一位嚴(yán)肅的老太太出現(xiàn)在眼前。這就是外婆嗎？昭廣多么期望得到外婆的疼愛呀?？蛇@位老太太既不慈祥，也不親切，而是面無表情地指著鍋碗瓢盆說：“從明天開始，你就要煮飯了，好好看著！”她拿起竹筒示范吹火，接著又下達(dá)了早上供佛的任務(wù)。夜里他久久不能入睡，他想念著媽媽，淚水浸濕了枕頭。

第二天昭廣醒來時，外婆早已在4點鐘就做工去了。他按照外婆的吩咐好不容易煮了一鍋夾生飯，并把第一碗飯供上神龕。

“嘎啦啦、嘎啦啦……”一陣破銅爛鐵和地面的摩擦聲傳進(jìn)了院子。外婆走路的樣子有點兒奇怪，她每走一步，身后就發(fā)出難聽的聲音。她的腰間綁著一根繩子，繩子另一頭綁著一塊廢鐵拖在地上。昭廣不禁好奇地問：“阿嬤，那是什么？”“磁鐵?！蓖馄乓贿吔饫K子，一邊說。昭廣定睛一看，那塊磁鐵上面粘著釘子、螺絲和廢鐵條。外婆說：“光是走路什么事也不做，多可惜，綁著磁鐵走還可以賺到一點外快。”“賺到？”“這些廢鐵拿去賣，可以賣不少錢呢！不撿起掉在路上的東西，要遭老天懲罰的?！闭f話間，外婆已麻利地將那些東西抖進(jìn)桶里。

外婆似乎并不疲倦，她徑直走到河邊，看著河水微笑！昭廣順著外婆的眼光看去，只見河面上架著一根木棒，攔住一些上游漂來的雜物。外婆下河撈上了形形色色的寶貝：尾部開叉的蘿卜、畸形的小黃瓜、葫蘆形狀的西紅柿……她興奮地說：“這些東西切成小塊煮，味道很好呢?！本瓦@樣，外婆用漂來的蔬菜做了一頓美味的午飯。

原來，河流上游有個市場，小販們在河邊清洗蔬菜時會被沖走一根茄子或幾棵菠菜，他們還把賣不掉的殘次品扔進(jìn)河里。外婆把枝枝椏椏的木棒布置在了河流中截住了這些“寶物”，并稱這條河是自家的“超市”。有時外婆的木棒什么也沒攔到，她只好遺憾地說：“今天超市休息喲。”

天冷了，河水里撈不到東西吃了，她倆常常餓肚子。昭廣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外婆，晚上還沒吃飯，我好餓?！薄巴盹埬挠刑焯斐缘陌?，快睡吧。”外婆用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搪塞著饑餓的昭廣，掩蓋家中無糧的窘境。久而久之，昭廣竟習(xí)慣了不吃晚飯。

有時，昭廣饑餓難耐想用玩耍來分散注意力。外婆說：“不行！出去瘋玩肚子會更餓。”不給東西吃還不讓出去玩，昭廣只能在下午4點半就乖乖地鉆進(jìn)被窩里。外婆用這種辦法來節(jié)約昭廣的能量，防止他發(fā)生意外。

春天來了，同學(xué)們有的學(xué)柔道，有的練拳擊，有的練劍道，這可饞壞了熱愛運動的昭廣?？粗瑢W(xué)們一個個生龍活虎的樣子，他無法克制在心中撲騰撲騰亂跳的小兔，哀求外婆允許他參加一項體育運動。外婆沉吟了半晌說“跑步吧，跑步不需要服裝和護(hù)具，馬路也是免費的?！闭褟V是懂事的孩子，從此他認(rèn)真地練跑步，迎著朝陽、披著晚霞努力地跑著。

“不要那么拼命跑！肚子會餓的”外婆叮囑著他。一天，她一把拽住昭廣的胳膊：“你跑步時穿鞋嗎？”“穿啊?！薄吧倒?，要光腳跑，否則鞋子會磨壞的！”昭廣愕然，不穿鞋怎么能提高成績？外婆看出了他的心思：“游泳不是靠泳褲，靠的是實力！跑步也一樣。”于是，昭廣整天光著腳練跑步，像個“赤腳大仙”，可這位大仙竟跑成了運動會的長跑明星和棒球隊隊長。

外婆的苦日子似乎永無盡頭：吃了上頓沒下頓，沒錢買菜，沒有衣服換，沒有鞋穿，沒有柴燒……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只有一個信念：活下去！

做個開朗的窮人

不讓吃飯，那就想象一下美好生活吧。昭廣睡在地上憧憬著自家變成有錢人家的樣子，他情不自禁嘟囔起來：“我們家為什么這么窮，我們有錢就好了。”外婆一下坐了起來了，好像早就想和他談?wù)劻耍骸罢褟V啊，世上有兩種窮人，一種是消沉的窮人，一種是開朗的窮人。我們做開朗的窮人不是很好嗎？

“什么是開朗的窮人？”外婆雙眼直視著昭廣，沒有馬上回答。噢，他明白了，外婆就是個開朗的窮人。別人家是看著食譜想著要做什么菜，外婆是看著河里想“今天有什么東西呢？”再決定菜單；別人把殘次的果蔬丟棄到河里，外婆從河里把它們打撈上來，像撿到了天上掉的餡餅；別人把廢棄的破衣服、木屐丟掉河里，外婆得到它們就像中了大獎；別人不把這條河放在眼里，外婆卻把它當(dāng)成自家的超級市場，而且是送貨上門、不收運費。做開朗的窮人就是要與眾不同。

其實，外婆并非喜歡當(dāng)窮人，她只是不想讓昭廣因為是窮人感到自卑，在富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在外婆的影響下，昭廣不再為生活的窘迫愁眉苦臉，也不再為自己是窮人家的孩子而自暴自棄，而是跟著外婆在貧困的生活中體驗人生真諦，尋找生活樂趣。

外婆從來不問他：“上課聽得懂嗎？考試成績下來了沒有？”她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要面帶笑容，好好跟人家打招呼?！薄澳阋恍?，旁邊的人也跟著笑了?！薄八统鑫⑿Σ换ㄥX，還可以賺到東西”。在外婆的教導(dǎo)下，昭廣這樣做了。果然，他遇到很多令人意外的驚喜。常常有鄰居對他說：“香蕉買得太多，要爛掉了，幫忙吃點吧！”“來，這些菜根、菜葉拿去喂雞！”“哎呀，昭廣放學(xué)了？對了，我們家有新做的點心，來嘗嘗吧！”

令他不解的是賣豆腐的爺爺，他怎么總有那么多碎豆腐半價出售給他，而別人常常買不到。

還有一件事情也讓他費解。昭廣是學(xué)校的運動健將，每當(dāng)開校運動會時班主任就會喊肚子疼，然后央求昭廣幫她把那盒豐盛的飯吃掉。外婆說：“幫助別人，就不能讓被幫的人難堪，要不留痕跡?！闭褟V明白了，因為外婆對接濟(jì)過她們的人很少言謝，而是每天悄悄地把人家的大門口打掃干凈。

在外婆那里，任何悲哀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平常，她總有神奇的辦法讓窮苦的日子里洋溢著笑聲和溫暖。昭廣喜歡外婆，喜歡外婆家旁邊的這條河，更喜歡和外婆在一起的生活。

人生就是總和力

在常人看來，出身貧寒的孩子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才能出人頭地?？衫咸鞝斊屫毟F的昭廣不具備學(xué)習(xí)的大腦，他很用功，但學(xué)得很費力，甚至怎么也學(xué)不會。

上中學(xué)以后昭廣更加討厭考試了，可大大小小的考試還是如期而至。他向外婆哭訴：“阿嬤，我英語都不會?！薄澳牵憔驮诖鸢讣埳蠈憽沂侨毡救??！薄翱墒?，我也不太會寫漢字啊?！薄澳悄憔蛯?，我可以靠著平假名和片假名活下去?！薄拔乙灿憛挌v史……”“歷史也不會？”外婆終于有些傻眼了。他以為外婆會叫喊：“趕快去讀書去！”可外婆略微遲疑了一下，竟冒出了這樣的話：“那就在試卷上寫‘我不拘泥于過去。

昭廣除了體育每次拿滿分外，其他各科都只有一分兩分（滿分為5分）。他一次次拿著讓人難堪的成績單，滿臉愧疚地告訴外婆：“又考砸了！”沒料到外婆居然笑著說：“不要緊不要緊，1分2分，加起來就有5分了?！?昭廣驚得目瞪口呆，大惑不解地問：“不同科目的成績也能加在一起嗎？”外婆笑著點頭，認(rèn)真地說：“當(dāng)然可以啊……”“人生就是總和力嘛！”雖然昭廣似懂非懂，但他的心情的確平復(fù)了許多，不那么自卑了。

外婆時常接受別人的饋贈，但絕不吝嗇給予，她常說：“節(jié)約是天才，但做人不能小氣！”每次有乞丐上門，外婆決不讓他空手而去，對待殘疾人更是有求必應(yīng)，寧肯自己餓肚子。昭廣不解：“我們家這么窮，您干嗎還這么大方？”外婆說：“他們自己也不喜歡變成那樣?？梢蝗f個人生下來，總有幾個出故障的?！本褪沁@種豁達(dá)的心態(tài)，使外婆坦然面對各種災(zāi)難，包括那個智障的兒子。

外婆極其節(jié)儉，可有時又出奇地大方。在昭廣被選為棒球隊隊長的那一天，外婆連夜跑出去拍打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商店大門：“給我最貴的釘鞋！給我最貴的釘鞋！”

外婆一向注重儀容，即使是每天到學(xué)校去打掃廁所，也會早早起床認(rèn)真梳洗。每天晚上下班回來，不管陰晴雨雪，她一定是先去河邊提水、燒熱水洗澡、換干凈衣服，即使換上的衣服依然是破舊的工作服。其實外婆是個愛講究、重體面的老太太。

外婆在昭廣事業(yè)下滑、無人追捧的時候語重心長地告訴他：“與其讓一大堆人迷著你，不如靜心磨練才藝，才藝精了，自然又有一大堆人喜歡你?！碑?dāng)昭廣為人際關(guān)系煩惱時，笑嘻嘻的外婆會勸告道：“即使有兩三個人討厭你，轉(zhuǎn)過身來你還有一億人?！?p>

外婆的想法新奇而富有創(chuàng)意，她會盯著一缸金魚喃喃道：“別總說錢啊錢的，有1億元也造不出一條金魚來?！彼龝粗豢霉艠涓袊@：“看，這棵樹有600年歷史了，連江戶時代的事情都很清楚啊?！彼踔?xí)蕾p雜草中的一朵小花：“很美吧？就是太小了。可在螞蟻看來，很大呢?！彼郎厝岬?fù)崦嵌浠▋赫f：“花店的花都有人施肥，有人照顧，當(dāng)然長得大。這朵花雖然很小，但靠自己的力量努力開出的花才最美麗?！?/p>

昭廣少年時以體育見長，青年時在相聲界大紅大紫，中年又憑寫作取得巨大成功。成功的道路艱難而漫長，但他勤奮，是外婆每天4點起床工作的畫面鼓舞著他；他不言放棄，是外婆“人到死之前都要有夢想”的教誨激勵著他；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了起來，是外婆的話讓他充滿希望：“人生就是總和力！”每一段路程都是可以相加的！

外婆活了91歲，她沒有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她只是活著，勇敢、智慧地活著。她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把生活打理得溫暖而光亮，教會了外孫如何在困境中發(fā)現(xiàn)幸福和快樂，把智慧，幽默、有趣、寬廣的胸襟烙進(jìn)一個年輕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