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春色

劉小瑞

城里的春天是經(jīng)過修飾的。連翹黃得耀眼，卻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隊開放；青松新添毛針，卻被剪成塔狀；青草綠了，那是廣場上鋪就的草坪，蒲公英剛開上去，就被勤勞的園藝工人連根挖去，放入雜物袋里。這里的春天，拘謹、做作、缺乏底氣，我不喜歡。

鄉(xiāng)下的春天，恣肆、任性、隨心所欲、無遮無攔。前幾天跟隨媽媽去農(nóng)村看望太姥姥，終于可以讓我領略一下鄉(xiāng)間春色了。汽車剛離開市區(qū)，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田野綿延起伏，沃土新翻，溝壟整齊，野草如茵，種子已經(jīng)播下，禾苗還未出土。搖下車窗，空氣中都是好聞的泥土的清香。樹枝小葉新發(fā)，偶有幾聲鳥鳴，似乎就在耳畔。農(nóng)田里少有人，大概是春忙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吧。一個人戴著草帽，穿著水靴，背著噴霧器，往光禿禿的泥床上噴灑農(nóng)藥，讓我覺得新奇。媽媽說：“現(xiàn)在，播下種子以后，不用像以前那樣還要鋤好幾遍地，只要撒上農(nóng)藥，大田里的野草就沒有了?！彪m然，我還是不太明白，但那個人的動作協(xié)調(diào)有序，遠遠望去，在我眼里竟也成了一道景致。山腰上有三五婦女挎著小筐兒，身子起起伏伏，似在采摘野菜。她們大多穿紅著綠，這若在城里，就顯得粗俗，而在鄉(xiāng)下，便覺出其中的韻味來，合了鄉(xiāng)土氣息。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村落一個連著一個，房舍或疏朗，或密集，房前屋后都是樹，柳樹嫩黃，楊樹嫩綠，槐樹剛發(fā)嫩芽，櫻桃卻是白花花的一樹，花兒開得正盛。從沒有見過這么美的花兒，車子停下來，我們細細觀賞著。櫻桃樹的樹枝很細，呈現(xiàn)出嬌艷、淡雅的深褐色。樹枝像兒童畫中四射的太陽光一樣，向四面八方散開。遠看，整個枝條就像一條深紅的鞭子，鞭子上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點點棕黃。除了靠近地面的一段枝干，樹上開滿了粉紅的櫻花。那粉紅的顏色，不濃不淡，還略帶幾分嬌氣。在嫩綠的樹葉襯托下，那顏色格外嫵媚，任何人見了，都會忍不住驚嘆：神奇的大自然，竟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美！這棵櫻桃樹像是從天宮里移植下來的，純粹是美的結(jié)晶：一顆顆珍珠似的晨露在花瓣上閃閃發(fā)光；一張張粉嘟嘟的笑臉向人們張望，笑得那么燦爛。僅僅一條樹枝上，就有幾十朵花，而每一朵花，又有著各自迷人的姿態(tài)：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如同一個害羞的小姑娘；有只開了兩三瓣的小花，“猶抱琵琶半遮面”；更有全部綻開的，對人們露出了熱情的笑臉。那花兒一叢叢，一簇簇，有大有小，有歪有斜，有濃有淡，更加顯得多姿多彩。

幾聲清脆的鳥叫，把我們的視線引向高處。喜鵲窩高筑樹梢，幾只喜鵲在樹梢上盤旋翻飛，“恰恰”啼叫，顯然情竇正開。放眼遠處，山坡上是農(nóng)民的果園，桃花開得緋紅，梨花嫩白賽雪，杏花粉白清秀，蘋果花粉綠俊秀，各種果樹繁花似錦，一片生機盎然。征得媽媽的同意，我們幾個奔向果園，直接流連在花香之中。拍照，各種姿勢，不是把臉湊到花前，就是用手擎著小花，想象著這些花兒的嬌媚，一并把桃花的綿潤，梨花的甜膩，杏花的清香，蘋果花的甘爽，這些味覺也體味出來了。

不知不覺間進入山區(qū)，農(nóng)田越來越少，最終不見了。汽車一會兒被夾在山谷里，一會兒又上了山腰。路旁全是樹，樹葉還沒展開。透過車窗，映入眼簾的是不斷變換的風景畫。滿眼是山，滿眼是山上的樹，柞樹、楓樹、松樹、核桃、楸樹、各種小灌木……長滿了溝溝壑壑，把所有的綠色都鋪展開來，像波浪般涌到眼前，柔和得如姑娘脈脈的眼，又剛烈得似小伙子寬寬的肩。“一山放過一山攔”，鋪天蓋地的初生的綠意，讓我的心中時而悵然若失，時而興奮不已，任憑思緒亂飛，像眼前的山，前方的路，連綿不絕。

不知何時，山被我們甩在后面，終于又看見紅磚粉墻的農(nóng)舍了。路緊貼著房子的院墻，墻外三兩個草垛，上面苫著金黃的稻草。一枝細弱的野桃倚在草垛邊，樹枝上竟然開著幾朵紫紅的小花，顫顫巍巍的、羞羞答答的。院子里一畦綠韭，幾壟小蔥，還侍弄著五六棵果樹，“桃李杏春風一家”，枝條剪得通透，活泛，不像城里的觀賞樹那樣被固定成某種形狀?；▋洪_得爛漫，張揚，每一朵花都是一個秋天的希望。一條土狗站在路中央，一動不動，直到司機摁響喇叭，才不緊不慢地踱到路邊，還沒忘記回頭鄙夷地剜我們一眼。路旁是一條小河，緩緩地流淌，平楊柳長在河邊，小臂粗的樹根一半扎在沙石里，一半扎在水底，顯然是舊年山洪的杰作，樹根下被沖積形成一個又平又深的水灣。幾塊青石板放在水邊，正是洗衣濯足的好所在?，F(xiàn)在的水一定還是涼的吧，但此時，我已經(jīng)有了捧一口水的沖動。

……

遼南丘陵的鄉(xiāng)下春光原本如此，而且也是年年如此，卻總叫人留戀。城里也有春天，可是我總覺得城里的春天太過修飾，有畫蛇添足之嫌，不真實。城里人踏青遠足，都要到郊外去，也許就是因為喜歡那種無拘無束、視野大開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