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那年,我獲得文藝雜志《群像》的新人獎,以作家身份正式出道。那時候,我已經(jīng)積累了一定的人生經(jīng)驗,雖然談不上多么豐富,卻與普通人或者說常人有些不同的意趣。通常大家都是先從大學畢業(yè),接著就業(yè),隔一段時間,告一段落后再結(jié)婚成家。
實際上,我卻是先結(jié)婚,隨之為生活所迫開始工作,然后才終于畢業(yè)離校的。與通常的順序正好相反。
反正我是一開始先結(jié)了婚,又討厭進公司就職,就決定自己開家小店。那是一家播放爵士唱片,提供咖啡、酒類和菜肴的小店。
因為我當時沉溺于爵士樂,只要能從早到晚聽喜歡的音樂就行啦!
就是出于這個非常單純、某種意義上頗有些草率的想法。我還沒畢業(yè)便結(jié)了婚,當然不會有什么資金,于是和太太兩個人在三年里同時打了好幾份工,總之是拼命攢錢,然后再四處舉債。就這樣用東拼西湊來的錢在國分寺車站南口開了一家小店。那是一九七四年的事。
值得慶幸的是,那時候年輕人開店不像現(xiàn)在這樣耗費巨資……
我把從前用過的立式鋼琴從家里搬過來,周末在店里舉辦現(xiàn)場演奏會。武藏野一帶住著許多爵士樂手,盡管演出費低廉,大家卻(好像)總是快快活活地趕來表演。
雖說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畢竟負債累累,償還債務(wù)頗為艱苦。我們不單向銀行舉債,還向朋友借款。好在向朋友借的錢沒幾年就連本帶利還清了。每天早起晚睡、省吃儉用,終于償清了欠債,盡管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椤?/p>
當時我們(我和太太)過著非常節(jié)儉的斯巴達式的生活。家里既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甚至連一只鬧鐘都沒有。也幾乎沒有取暖設(shè)施,寒夜里只好緊緊摟著家里養(yǎng)的幾只貓咪睡覺。貓咪們也使勁往我們身上貼過來。
每個月都要償還銀行的貸款,有一次怎么也籌不到錢,夫妻倆低著頭走在深夜的路上,拾到過掉在地上的皺巴巴的鈔票。
不知該說是共時性原理,還是某種冥冥中的指引,那偏巧就是我們需要的金額。第二天再還不上貸款的話,銀行就會拒絕承兌了,簡直是撿回了一條小命。本來這筆錢應(yīng)該上交給警察,可那時我壓根兒就沒有力氣說漂亮話。
對不起了……事到如今再來道歉也無濟于事。呃,我愿意以其他方式盡可能地返還給社會。
我無意在這里傾吐委屈,總之是想說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我一直生活得十分艱辛。當然,世上際遇更慘的人不計其數(shù)。在他們看來,我的境遇恐怕只能算小菜一碟:“哼,這哪里算得上什么艱辛!”我覺得這種說法也沒錯,但一歸一二歸二,對我而言這已經(jīng)足夠艱辛了。
然而也很快樂。這同樣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年輕,又非常健康,最主要的是可以整天聽自己喜歡的音樂,店鋪雖小,卻也算是一國之君、一城之主。無須擠在滿員電車里行色匆匆地趕去上班,也無須出席枯燥無聊的會議,更不必沖著令人生厭的老板點頭哈腰,還能結(jié)識形形色色的有趣的人、興味盎然的人。
還有一點十分重要,我在這段時間里完成了社會學習。
總之別無所求,一心只想把小店撐下去,慢慢還清欠債。
不過,總算心無旁騖地度過了這段艱苦歲月,而且沒有遭受重創(chuàng),好歹得以保全性命,來到了稍稍開闊平坦一些的場所。
略作喘息之后,我環(huán)顧四周,只見眼前展現(xiàn)出一片從未見過的全新風景,風景中站著一個全新的自己——簡而言之就是這樣?;剡^神來,我多少變得比以前堅強了一些,似乎多少(不過是一星半點)也增長了一些智慧。
我絲毫沒有奉勸諸位“人生路上要盡量多吃苦頭”的意思。老實說,我覺得假如不吃苦頭就能蒙混過關(guān),當然是不吃更好。毫無疑問,吃苦受難絕不是樂事一樁,只怕還有人因此一蹶不振,再也無法重整旗鼓。不過,假如您此時此刻剛好陷入了困境,正飽受折磨,那么我很想告訴您:“盡管眼下十分艱難,可日后這段經(jīng)歷說不定就會開花結(jié)果?!币膊恢肋@話能否成為慰藉,不過請您這樣換位思考、奮力前行。
編輯/天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