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樂教與禮樂治國

摘 要：“聲音之道與政通”，禮樂與治國一直被作為一個共生問題來對待，二者關系密不可分。上古時期，音樂伴隨著人類勞動產(chǎn)生，此時樂教功能的承擔者是巫師。從周公“制禮作樂”始，“禮樂”就成為統(tǒng)治者進行社會政治和倫理道德教化的工具和手段。禮樂功能的承擔者演變成樂官和樂師，伴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演變，儒家逐漸成為“禮樂”的主要承擔者?！岸Y樂”的各項功能被儒家挖掘、引導并加以充分運用，構(gòu)成了一套為政治服務的樂教理論。

關鍵詞：樂教 樂師 儒士 禮樂治國

一、樂教的起源和發(fā)展

上古時期，詩樂舞三位一體，密不可分，統(tǒng)稱為“樂”，有了“樂”的起源，才有了樂教行為萌生的可能?！皹贰钡漠a(chǎn)生大概有三種說法：精神需求說、模仿自然說、勞動創(chuàng)造說。原始時期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占主要地位，“樂”可能就在先民的勞動行為中產(chǎn)生了。許多歷史學家都認為“樂”是起源于有節(jié)奏的敲擊。

筆者贊同勞動創(chuàng)造說，原始時期的樂教活動和內(nèi)容也是圍繞勞動生產(chǎn)而進行的。原始先民由于對自然界的未知和敬畏，常常將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寄托在祭祀神靈鬼怪之上。在原始時期，這種祭祀形式主要是通過“巫”來表現(xiàn)的。“巫”的職責就是用歌舞來神人以和。《禮記·郊特牲》記載：“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1}這既表現(xiàn)原始先民對于神靈祭祀的寄托，也表現(xiàn)他們對自然環(huán)境的敬畏。祭祀活動是原始社會最重要的社會生活內(nèi)容，也是最基本的藝術活動，在此時期內(nèi)樂教是教育的全部，地位非常重要。

夏商周三代我國從原始農(nóng)業(yè)社會過渡到奴隸制社會，出現(xiàn)了森嚴的等級制度，禮樂與此相對應也出現(xiàn)了階級性。勞動人民的音樂保持原始時期的實用性和巫術性，而統(tǒng)治階級的音樂開始轉(zhuǎn)向維護奴隸制王朝和歌頌功德方面?！抖Y記·明堂位》記載：“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2}樂舞形式雖保持粗放豪野的習性，但內(nèi)容已從祭祀祈求轉(zhuǎn)向歌頌功績。商代是奴隸制社會發(fā)展時期，《呂氏春秋·古樂篇》記載：“功名大成，黔首安寧，湯乃命伊尹作為《大護》……以見其善?！眥3}統(tǒng)治者的王權意識已經(jīng)覺醒，表現(xiàn)為統(tǒng)治者對自身的崇拜。周代與夏商一樣，樂教是為了歌功頌德，但與前朝又有不同之處，等級制度更加森嚴，禮樂制度更加繁瑣，如《樂記》中有關武王的《武》樂的記載。這個樂舞記錄了武王伐紂的全部歷程，利用浩大的聲勢歌頌王權，樹立君威。

春秋戰(zhàn)國時期，文學方面出現(xiàn)了“百家爭鳴”的新局面，教育方面劃分了官學和私學，社會方面禮崩樂壞，禮樂逐漸失去了維護社會等級的紐帶作用。社會動蕩不斷，奴隸制貴族階級地位下降，政治經(jīng)濟下移自然導致了學術的下移。樂教活動從前期的貴族階層逐漸向民間轉(zhuǎn)移，其功能則變成了樂人之間的技藝傳授為主。這一時期，思想家時常將“樂”與政治聯(lián)系起來，這些思想家的樂教思想并不在專門的樂論中展開，而是在政論中展開，將“樂”與治國作為樂教思想的重點部分。

二、先秦禮樂功能的承擔者

先秦時期禮樂功能的承擔者主要是巫師——樂師——儒士，這三者之間功能或有交叉，但在某些方面都共同承擔著禮樂的傳承。

（一）巫師 中國古代文化的發(fā)展源流其中有一條是巫官文化，梁啟超先生也曾指出先秦學術源于周與先周的巫覡和史官，可見，“巫”的地位在先秦時期頗為重要。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認為：“歌舞之興，其始于古之巫乎？巫之興也，蓋在上古之世。”{4}鄭玄在《詩譜》中也認為巫是以歌舞為職，以樂神人者也。在此基礎之上可將巫視為樂官的前身，他們的工作與史官一樣是職業(yè)化、世襲化的。原始時期，先民們對自然界和客觀環(huán)境認識不足，當他們遇到不能解釋的現(xiàn)象時就會向神靈請求幫助，期望通過神靈鬼怪之手來解決眼前的困惑。于是原始人類逐漸對神靈鬼怪產(chǎn)生依賴、敬畏和崇拜的情感。而巫又是連接人與神靈鬼怪之間的紐帶，他們通過巫師祭祀等活動祈求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豐收，戰(zhàn)事順利，等等。許慎的《說文解字·工部》曰：“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袖舞形，與工同意……覡能齊肅神明者。”{5}“事無形”就是巫師們專門與無影無蹤的鬼神打交道，“以舞降神”交代了巫師的職業(yè)特征是通過舞蹈來勾連天人。而在上古時期，詩、樂、舞是三位一體的，可見巫師的活動也是“樂”的活動，而巫師是原始時期禮樂功能的承擔者。

（二）樂官 自周公制禮作樂始，大概就有了樂官的正式形成。早期樂官的出現(xiàn)是在舜時，《尚書·舜典》記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神人以和?！眥6}而樂官具體設立在何時，并沒有文獻記載?！吨芏Y》中更是對樂官的職責有詳細的交代，如大司樂是以治建國之學政，以樂德、樂語、樂舞教國子；樂師是掌國學之政，以教國子小舞。《禮記·內(nèi)則》載：“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眥7}根據(jù)這些文獻記載可知當時的樂教活動對于學習對象的身份、年紀、學習內(nèi)容皆有明確的規(guī)定，按著先樂后禮的順序嚴格進行。此時期的樂官職能又不僅僅是教習樂舞，其中有的樂官甚至有相當高的政治地位，如《左傳》記載的師縉，他既是樂官，也是政治家。而在祭祀活動中，也有樂官的參與?！渡袝ひ骛ⅰ酚浭隽怂磿r的一場祭典儀式，夔曰：“‘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帝庸作歌。”夔作為樂正，號令眾位官長和著音樂一同起舞。{8}可見原始巫風多有遺留，祭祀活動離不開樂舞，自然也就離不開樂師。樂官不僅需要承擔樂教的傳承工作，還需要承擔教育與文化的傳承工作?！吨芏Y·春官》曰：“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之為音?！眥9}樂官表現(xiàn)出來的教育與文化傳承作用也很明顯。

（三）儒士 據(jù)閻步克先生的《樂師與“儒”之文化起源》可知，先秦樂官是“儒”之前身，而根據(jù)上文分析可知，樂官與巫又是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所以筆者認為“儒”對樂官和巫有繼承發(fā)展關系，是先秦禮樂功能的承擔者之一。許慎《說文解字》謂：“儒，柔也。術士之稱?！眥10}清徐灝《說文解字注箋》認為“儒”是學人之稱，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認為“儒”是漢以上凡有道藝以教人者，由此可知“儒”是專門傳授知識和技藝的人?！墩撜Z·雍也》曰：“女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11}錢穆先生認為“儒”為術士，是通習六藝之士，而能通習六藝之人就能夠進階貴族之身。六藝之首為禮樂，那么樂教活動發(fā)展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承擔者自然就演變?yōu)槿迨俊４呵飸?zhàn)國，百家爭鳴，諸子百家中只有儒家推崇禮樂；墨子“非樂”；道家“否定一切具體的音樂”，視“禮樂”為衰世之物；法家“息文學”“燔詩書”，列“禮樂詩書”于“六虱”，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儒對樂師的繼承身份決定了儒家學派對禮樂教化的推崇?？鬃邮侨寮覍W派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士的領頭人，他以詩書禮樂教，是禮樂功能承擔者中的杰出代表。正由于他的帶領使得儒家區(qū)別于其他諸家，在社會中立穩(wěn)根基。禮樂是早期教學的主要內(nèi)容，而樂官是古代教育的主要承擔者，到了孔子時期，他也以“禮樂”的教育為首。除此之外，孔子還提倡以“詩書”為教，而以“詩書”為教據(jù)文獻可知是樂官的職責?！抖Y記·王制》曰：“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12}教育內(nèi)容以詩書禮樂為主要追溯到上古時期，而它延續(xù)到孔子所處的時代乃至后代，統(tǒng)治者乃至師、儒皆以此作為教育的基準，可知詩書禮樂的魅力之盛。

三、禮樂與治國的關系

（一）禮樂以化民（個人） 禮樂最大的作用在于教化，其對象是全國民眾，目的在于“化行俗美”，最終使得政治修明?！妒酚洝た鬃邮兰摇份d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因為孔子提倡“有教無類”，不因身份高低貴賤，對教育一視同仁，其所教的對象具有普遍性。在《樂論》和《樂記》中對于禮樂的受眾群體總結(jié)為兩類：一是具有普遍意義的“民”，二是具有樂之修養(yǎng)的“君子”?！渡袝に吹洹酚涊d帝舜命令樂官夔教育“胄子”，要培養(yǎng)他們“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的人格；而孔子又提倡教育“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并指出“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他們將“成人”即人格的培養(yǎng)作為教育的目的，與當今教育一致，可見其教育的先見性?！稑氛摗吩唬骸皹氛?，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又云：“夫聲樂之入人也深，化人也速?！眥13}禮樂教化能夠使民心良善，感化民眾，最終達到“民和睦”的目的。

（二）禮樂以觀政（國家） 《禮記·樂記》云：“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眥14}樂與政通，樂能反映出一個國家社會政治風俗的盛衰情況?！稑酚洝穼ⅰ岸Y樂刑政”視為治理國家之道，四者相互協(xié)調(diào)：“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15}。禮樂就是以“和而不同”為追求，推行教化，以促進社會政治及倫理道德上的和諧從而促使社會的整體和諧?！岸Y樂刑政”皆備，則治國有方矣。統(tǒng)治者在執(zhí)政的過程中，需要走訪民間百姓，廣納民間的詩樂，從而知道政治的具體情況?！渡袝ひ骛ⅰ份d舜帝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眥16}舜帝也聽取各方面的意見，于樂中考察政治得失。早在先秦時期就有獻詩、采詩之風，一直到漢代都有延續(xù)?！秶Z·周語》記載：“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而后王斟酌焉?！眥17}這是較早的關于采詩之風的記錄。以禮樂觀政，不是旁觀的猜測，而是發(fā)揮禮樂的指標作用，借此來了解民情，從而治理政事，使得政事修明。

（三）禮樂以養(yǎng)風（社會） 《毛詩稽古編》：“必有風教而后風俗成，有風俗而后風刺興，合此三者，《國風》之義始備，而風教實先之?！迸囵B(yǎng)良好的社會風氣是治理好國家的重要因素之一。沒有社會整體健康的風氣，政治難以達到清明的狀態(tài)，而構(gòu)建和維護健康的社會風氣，必由禮樂來擔當。禮樂是可以影響社會風氣的，《荀子·儒效》：“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者也，然而可為也。注錯習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積也。習俗移志，安久移質(zhì)，并一而不二，則通于神明、參于天地矣?！眥18}健康的“樂”可以優(yōu)化社會風氣，而擁有健康清明的社會風氣，自然會影響到統(tǒng)治者對于國家政事的治理?！抖Y記》：“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眥19}禮是外在的約束，不僅對個人有約束，對社會也有約束。它的特點在于“敬”，使得長幼有愛，尊卑有序。樂是內(nèi)在調(diào)和，是對禮的補充，也是完成禮的有效手段。二者有效地結(jié)合，對于個人、社會乃至國家皆是有利的。

{1}{2}{6}{7}{8}{12}{14}{15}{16}{19} 陳戍國點校：《四書五經(jīng)》（上下），岳麓書社2014年版，第528頁，第549頁，第218頁，第541頁，第223頁，第481頁，第566頁，第565—567頁，第223頁，第568頁。

{3} 〔戰(zhàn)國〕呂不韋及門客編著，劉生良評注：《呂氏春秋》，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14頁。

{4} 王國維：《宋元戲曲史》，江蘇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5}{10} 〔漢〕許慎：《說文解字》，九州出版社2001年版，第449頁，第449頁。

{9}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31頁。

{11} 高華平校釋：《論語集解校釋》，遼海出版社2007年版，第104頁。

{13}{18} 〔清〕王先謙：《荀子集解》，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449—450頁，第170頁。

{17} 來可泓：《國語直解》，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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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陳戍國點校.四書五經(jīng)上下[M].長沙：岳麓書社，2014.

[13] 劉生良評注，呂不韋及門客編著.呂氏春秋[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作 者：何莘茹，揚州大學2015級古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