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變

夏若兮

明嘉靖年間，連峰山下的村子里有個秀才叫孟祥生，在他7歲那年就失去了父母。奇怪的是，從那之后，他就有了兩副好嗓子，能在男女聲之間任意切換。只要他一開口唱歌，就會引來許多聽眾。村民都感到很好奇，可每次問他，懵懂的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孟祥生18歲這年，一戶許姓人家遷到村里來了。這戶人家只有父女二人，女兒許氏乖巧謙和，可惜是個啞巴，平日里從未與人交流過。

孟祥生在念完書之后，不是在村外的蓮池邊吹奏竹笛，便是在那里引吭高歌。聽眾依然不少，也包括許氏姑娘。每次，許姑娘都站得遠遠的聽孟祥生唱歌，眼神里有說不出的羨慕。孟祥生也慢慢地喜歡上了與眾不同的她，但他考慮到自己家境貧寒，又是孤苦一人，便把這份心思收了起來。

有時候，孟祥生看見許姑娘站在村外的蓮池旁發(fā)呆，神情絕不像是在欣賞荷塘美景，反倒神色凄迷，這讓孟祥生百思不得其解。

這日清晨，孟祥生拿著竹笛走出書齋，遠遠的就看見許姑娘又站在蓮池前，似乎在自語著什么。這次，孟祥生打定主意，一定要去問個清楚。當孟祥生正欲張口問時，卻見許姑娘縱身向池塘一跳！孟祥生趕緊上前，把竹笛往草叢里一扔，便躍進池塘想將她拉上岸來。可是，他伸手在水里抓了一通，根本就沒有人影！孟祥生潛入水中，發(fā)現(xiàn)池塘本就不太深，但他游遍池塘，都沒有發(fā)現(xiàn)許姑娘。他悻悻地浮出水面，跑向許家通知了許父。誰知，許父卻一點都不著急，反倒是囁嚅地找著理由搪塞。

這許家人還真是夠奇葩的，女兒出了事，當父親的也不去池塘看看！孟祥生氣鼓鼓地返回池塘，索性坐在岸邊的青石板上吹奏起竹笛來。他倒要看看，許姑娘到底會不會出現(xiàn)。

這次，隨著孟祥生美妙的笛聲吹起，陸續(xù)引來了不少的蝴蝶。它們愜意地在他身邊飛舞，孟祥生心里有說不出的歡快愉悅，竟一直吹到了晌午?？缮砩系囊律蓝歼€未干透，致使他腦袋開始暈沉沉的了。后來，孟祥生實在是支撐不住了，便拿著竹笛回了家。

當晚，孟祥生就發(fā)起了高燒，嗓子像被火燒著一樣。迷糊間，孟祥生感覺有人喂他水喝。迷迷糊糊中，他夢見了成片的蝴蝶在樹林里隨著笛聲飛舞，說不出的震撼。

黎明時分，孟祥生睜開眼，卻沒有看見有人在屋里，而他的嘴里，分明還有淡淡的甘甜味道。這究竟是不是夢境呢？孟祥生撐著身子起了床，推開窗后，看見好些蝴蝶映著朝霞翩翩起舞，像是在慶祝他康復一樣。孟祥生有些疑惑，夜間給他喂水的，會是這些小精靈嗎？

孟祥生還惦記著許姑娘，他到蓮池邊看看沒有什么異樣，又趕去許家。沒想到，許姑娘正在門前神情復雜地看著他。她的周圍還有成群的蝴蝶在飛舞！更加訝異的是，許姑娘朱唇微啟，竟發(fā)出悅耳、婉轉(zhuǎn)的聲音：“多謝你……”

孟祥生更加疑惑，因為許姑娘這聲音，分明就是他唱歌時候發(fā)出的女聲啊！他試著開始發(fā)聲，可任他怎么轉(zhuǎn)換，也只有自己的男聲了！孟祥生急速在腦子里回憶整件事，試探著問：“你昨日故意落水，就是讓我下水著涼、發(fā)燒，然后取走我的女聲？”許姑娘唇邊努力浮起一抹笑意，卻又連連搖頭。她一雙眼眸凝視著孟祥生，提示道：“孟公子，你再回憶一下昨晚聽見的聲音吧?！弊蛲淼穆曇?，是哦，孟祥生終于想起男聲和女聲之間的爭辯內(nèi)容，不由紅了臉。

多年前，就在孟祥生的爹娘雙雙過世后，年少無依的孟祥生就經(jīng)常去樹林里一個人哭泣。那一天，他哭著哭著便睡著了。醒來時，已經(jīng)月滿枝頭。正當他要離開樹林時，就看到一些年幼的小孩在不遠處打鬧。孟祥生想早些回家，便硬著頭皮請他們讓路。沒想到，就這一個簡單的請求，卻遭到了一名老者的呵斥，最后甚至說，要取走他的性命。孟祥生在恐慌中只能假裝暈倒在地，以期能躲過一劫。接著，他聽見一個小女孩對那老者說：“伯伯，您不要對他這樣，他已經(jīng)很可憐了?！蹦闹?，那老者也無奈地說：“你知道嗎？今天原本就是他的歸期。你若是想救他，就只能把你的聲音借給他。平安度過18歲之后，他便沒有大礙了?！?/p>

小女孩很是意外，擔心地問：“伯伯，我們蝴蝶沒有了聲音，那不等于是失去了一半的生命嗎？”老者語氣凝重地說：“唉，誰叫你這丫頭心慈，要開口替他求情呢？”小女孩想了想，還是哭著同意把自己的聲音借給孟祥生。孟祥生想起了這件往事，就要跪地謝恩。許姑娘連忙制止了他，瞬間也羞紅了臉。

這時，屋里的老者走了出來，神色嚴峻地對許姑娘說：“丫頭，我們該上路了。”許姑娘含淚看了看孟祥生，神情滿是不舍。孟祥生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當即不顧男女有別，拉住了許姑娘的手，對老者懇求道：“伯伯，請您不要帶走她，我、我……”話說到此，他已是滿面緋紅，終究將心中想說的話表達出來?！拔仪匪@么多，不能不報答??！而且、而且，我也喜歡她很久了！”

許姑娘哭得梨花帶雨，老伯嘆道：“我們的時間已到，很快就會變回蝴蝶的……”說罷，孟祥生眼見著許姑娘逐漸縮小，最后成了一只色彩斑斕的蝴蝶，停駐在他的手上。孟祥生眼里浸滿淚水，望著她愣愣地說：“不要走，你一走，我整個人都會空的……”“許姑娘”撲棱著雙翅，孟祥生居然能聽到她說的話：“孟公子，你我人蝶殊途，今后各自珍重吧?！闭l料到，孟祥生卻堅定地說：“即便是‘殊途，也是可以‘同歸的！”接著，他轉(zhuǎn)頭望向老者變成的另一只蝴蝶，執(zhí)意哀求道：“伯伯，我今生非她不娶！”那“老伯”見“許姑娘”也了無去意，長嘆一聲后說：“老夫管不了這么多了，一切由你們定奪吧！”

據(jù)說，金榜題名后的孟祥生終身未娶，因為他總是對外宣稱，自己早已有了妻室。而在他的宅子里，一直都有許許多多的蝴蝶，和著他的笛聲翩翩起舞、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