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語

朱紹瓊

1、異國夜宿

荷晴獨(dú)自駕著輛破車，在荒蕪的西亞戈壁公路行駛了大半天，漸漸駛進(jìn)了羊腸小道，這時天色已開始暗下來。

前方終于見著了村莊，幾十座破舊的小屋，成群的牛羊正在歸欄，周圍沒有電線桿，是個與世隔絕的土著小村。

幾個村里人好奇地打量著荷晴這個外鄉(xiāng)女人。她的破車值點(diǎn)錢，又是個還算漂亮的單身女人，她緊張起來。

其中一家門口站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臉上泛著高原紅，挺樸實(shí)的樣子，荷晴就向她走去，詢問是否可以借宿和吃飯。

荷晴用漢語跟她說話，可她眨巴著眼睛，用當(dāng)?shù)赝林Z回答她。原來她們相互語言不通。她聽不懂荷晴的，荷晴也聽不懂她的，于是荷晴做了個喝水的動作。

小姑娘明白了，跑進(jìn)去很快提了個茶壺，指著讓荷晴坐在她家院落的涼炕上。荷晴看懂了她的手語，意思是“請坐”。

茶水是咸的，有淡淡奶腥味，荷晴咕咚咕咚喝了兩大碗。小姑娘看著荷晴笑，她拿了塊臉盆大的馕餅，指手畫腳做了個吃的動作。

小姑娘想和荷晴聊天，她指手畫腳、咿咿呀呀，荷晴一句也聽不懂。荷晴打開手機(jī)，見鬼，一點(diǎn)信號都沒有，不知道老馬現(xiàn)在在干什么，跟其他女人鬼混也有可能。

兩個人對坐沒有話說也挺尷尬，荷晴決定找點(diǎn)話題，哪怕用手語交流。她向小姑娘顯擺自己的手機(jī)，讓她看上面花花綠綠的游戲，在這手機(jī)通信都沒到的荒村，小姑娘當(dāng)然如獲至寶。她挺聰明，很快學(xué)會了，不停地玩著那些最幼稚的對碰游戲。

那個手機(jī)不過二百塊錢，荷晴家里幾個破手機(jī)正不知如何處理呢，她索性大方地把它送給小姑娘，把它放到她的口袋里，做了個“送你”的動作。小姑娘眼睛閃光、欣喜不已，飛快地拿出一大堆干馬肉來，硬要塞給荷晴，那些東西是她家人為過節(jié)準(zhǔn)備的東西。

荷晴又拿出一個小盒子，是她在旅游區(qū)買的三套盒，有些機(jī)關(guān)，要動些腦子才能一個一個地打開。她示范了一遍打開后，用手語示意小姑娘也去打開。

小姑娘笑著從里屋拿出一個舊木盒，上面雕刻著傳統(tǒng)的民族花紋。她指著它示意荷晴：你也來打開看看？

荷晴使勁咽咽唾沫，這玩意看它的花紋和陳舊程度，起碼有200年歷史，應(yīng)該值點(diǎn)錢。這小村雖然破舊古老，又保持著原始生活風(fēng)貌，當(dāng)?shù)厝艘惨庾R不到它的價值，留下一些現(xiàn)在還沒有被拐走的寶貝極有可能。

荷晴試著打開盒子，但翻來倒去連下手的地方都沒找到。小姑娘笑著看著她，也不吭氣。

真沒意思，荷晴打了個哈欠。小姑娘就拿過一個靠枕，雙手合十放在耳邊，做了個睡的動作，樣子真可愛。

2、心懷鬼胎

月上枝頭，村野的月亮不知比城里明亮多少倍，除了偶爾幾聲狗叫，安靜得快沒了呼吸。

荷晴一直忍耐著不睡，但還是打了個小盹兒，夢中夢到老馬。他溫柔地?fù)崦骸皩氊?，快回來?！彼臉幼雍軠厝?，可手的力道很猛，荷晴不由一痛?/p>

荷晴醒了，原來是睡夢中的小姑娘在捏她的手。

月光灑進(jìn)來，那只依然放在桌上的舊木盒，散發(fā)著淡淡的幽光，詭異的花紋像要蠕動起來。

荷晴慌忙躡手躡腳地起身，這個時候走的話，應(yīng)該沒有問題。她抱起木盒就往外走，小姑娘翻了個身，荷晴嚇了一大跳，幸好她很快睡過去了。

其實(shí)小姑娘人挺不錯，對荷晴這個陌生過路人好客熱情，而自己呢，卻要偷她家的寶貝。

是的，這木盒是件寶貝，行話叫它龜茲魔盒，老馬是這樣說的。

老馬說：魔盒機(jī)關(guān)設(shè)計很巧妙，都是由當(dāng)?shù)貒趸蛸F族讓能工巧匠制作的，里面都藏著寶貝，有可能是鉆石珠寶，也有可能是藏寶地圖。幾百年后，這些魔盒更加神秘，更加奇貨可居，偏偏這些與世隔絕的村民沒把它們當(dāng)回事。

老馬不知怎么聞到了這里的味道，兩個月前來過一回，結(jié)果被村民拿著棒子轟了出來。

于是，荷晴出馬了，畢竟她是個不足100斤的女人，以一個過路者的身份闖入，總會迷惑某些人的眼睛，例如這個小姑娘。而這個季節(jié)，正是采棉花打工的季節(jié)，幾乎所有人家只留一個老弱病殘看門，其他人都去采棉掙錢了。

荷晴用一個破手機(jī)就收買了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又順利地用三套盒騙出了她的寶貝木盒，一切太順利了。

小姑娘又翻身了，還不知說了句什么話。荷晴驚恐萬狀，抱著龜茲魔盒三步兩步躥上了車。很快外面的狗叫成了一片，荷晴頭頂冒汗，雖然這個村留下的都是老弱婦孺，但聯(lián)合起來也夠她受的。

荷晴快速開動了車，小姑娘出來了，她站在門口，荷晴看到她右手摸了下左肩膀，又拍了拍腦門，然后雙手?jǐn)傞_低頭撫面，樣子很認(rèn)真，她這個手語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聾啞人，當(dāng)然不會啞語，所以這個動作她一點(diǎn)兒也不明白。

顧不得那么多了，在更多的村民沒有出現(xiàn)前，荷晴要立刻離開。

喧囂的狗叫終于被荷晴甩在后面了，荷晴長出了一口氣，龜茲魔盒就在她身邊，上面的花紋張牙舞爪，荷晴趕緊用外套蓋上了它。老馬有門道，他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他說出手后，他們五五分成。荷晴是他的情人，但錢上面分得很清。

荷晴的車開出羊腸小道到大道上時，天邊泛起了紅。她給老馬打電話，她其實(shí)有兩個手機(jī)，給小姑娘的那個不過是備用的，里面沒有卡。

“親愛的，搞到手了，一切太順利了?！焙汕缯f。

老馬回答：“好的，回來為你慶功。那個貨如果是真的，起碼能賣30萬?！?/p>

一路上，荷晴都在疑惑：小姑娘最后那個手語是什么意思？她樣子那么認(rèn)真，一定有深意?？上且馑贾挥行」媚锒?，自己這輩子肯定不會再見到她了。

3、謝你饒恕

老馬把魔盒賣給了一個印度文物商，賣出40萬，分給荷晴20萬。不過荷晴挺疑惑到底是不是真的40萬，極有可能比這更多。

一個月后，荷晴意外地收到一封信，上面寫著中國漢字：“那個盒子不要打開，很危險。”

盒子？荷晴的頭“嗡”的一下，難道是那個小姑娘？不可能，她連中國話都不會說，怎么會寫這么漂亮的漢字？看她村子的落后情況，她也不大可能受什么高等教育，而這封信，難道是她托別人代寫的？

最糾結(jié)的是：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址的？

到底露出了什么蛛絲馬跡？手機(jī)里沒有卡沒有任何記錄，自己沒有遺留什么東西，難道是車牌號？看來真小看了那小姑娘，憑著車牌號，當(dāng)然能找到她。

百密一疏啊！但小姑娘好像沒有要懲罰自己的意思，不然也不會寄紙條示警。

幾天后，有人約荷晴和老馬參加宴會，老馬說是龜茲魔盒的買主印度商人邀請他們的。他是個機(jī)關(guān)高手，他打開了魔盒，里面藏著一顆稀世鉆石，還有本手抄梵書，市值高不可估，買主要好好犒賞他們。

老馬興沖沖地準(zhǔn)備赴宴，荷晴也精心打扮，鏡子里卻總是晃出小姑娘最后的手語：她表情虔誠，右手摸了下左肩膀，又拍了拍腦門，然后雙手?jǐn)傞_低頭撫面。難道她在說“那個盒子不要打開，很危險”？

荷晴沒有參加宴會，老馬不信邪，他受不了金錢的誘惑，去了。

老馬這一去就失蹤了，兩天后有牧民在戈壁灘上找到奄奄一息的他，經(jīng)過搶救，他還是沒有活過來，撒手人寰。臨死前他告訴荷晴：原來那龜茲魔盒里藏著毒蜂，能尸藏百年，遇光而活。

印度商人打開魔盒后，就被毒蜂蜇了，毒蜂用了毒針也就死了。印度商人也活不了幾天，在臨死前，他要收拾把魔盒賣給他的老馬和荷晴。臨終前，老馬對荷晴說：“偷取不義之財終究不會有好結(jié)果，你快逃吧，印度商人雖然死了，但他還有家人，他們不會放過你。實(shí)話告訴你，那魔盒我賣了100萬，但要給我妻兒一部分，對不起?！?/p>

荷晴流下了眼淚。她不恨老馬，他們還是有情義的，哪怕這情義很淺，是以金錢利益為目的的。荷晴火速收拾行裝南下打工去了，那幫黑市商人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紙條，她一定會和老馬一個下場。

一年后，偶然的一天，荷晴遇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土著老者。她學(xué)了一遍小姑娘的手語，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老者說：“女孩在對你說：但愿上蒼能饒恕拯救你。這是那個部落特有的手語，一般人不會懂?！?/p>

荷晴眼眶發(fā)熱了，她真想有生之年能再遇到那位小姑娘，對她用手語說：希望你能饒恕我，謝謝你拯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