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拉“造槍村”探秘（上）

三土 明光

這里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方之一。這里群山環(huán)抱，交通不便，目力所及都是裸露的巖石，但就在這樣毫無工業(yè)氣息的蠻荒之地，卻培育出擁有超過150年歷史、輻射周邊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造槍產業(yè)，每年制造的各類槍械總數(shù)超過5萬支，幾乎達到以生產AK步槍而聞名的俄羅斯伊孜瑪什公司年產量的四成。這里雖然地處主權國家之內，但因為復雜的歷史、民族原因，使得造槍活動幾乎不受世俗法律制度限制，從而成為事實上的法外之地，強大的外部勢力也由于鞭長莫及，無法有效加以干預。同時，這里身處西方文明與原教旨主義極端勢力的交匯邊緣，平和的外表下面始終涌動著暴力的漩渦，也是蘊藏著各種不可預知危險的是非之地，只有少數(shù)最大膽的記者和冒險家敢于深入，向世人揭示其真實面目。這里就是位于巴基斯坦邊境的達拉·阿達姆·海爾（Darra Adam Khel）——全球聞名的“造槍村”。

達拉村位于巴基斯坦西北邊境省附近的聯(lián)邦直轄部落地區(qū)，靠近省會白沙瓦。該省及部落地區(qū)的邊境線有很長一段與阿富汗接壤，而且白沙瓦基本上處于巴、阿兩國首都即伊斯蘭堡、喀布爾連線的中點位置，因此白沙瓦多個世紀以來一直是南亞大陸與中亞之間的貿易重鎮(zhèn)。白沙瓦的地理位置在軍事上也具有重要價值，它緊鄰著名的開伯爾山口，此山口地形險要，是進入印度次大陸的必經之地。達拉村在白沙瓦以南，距離白沙瓦僅1個小時的路程，是興都庫什山余脈環(huán)繞之下的一小塊平地，土坯和石頭砌成的房子就散落在平地和周圍的山丘上。

達拉村的居民主要是普什圖族人。這是一個世代居住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山區(qū)的強悍民族，也是阿富汗的主導民族。歷史上的普什圖族人是游牧民族，長于騎射，即使現(xiàn)在相當一部分人已轉而從事農耕，尚武精神卻一直留存在民族傳統(tǒng)之中。因此，普什圖族人對刀、槍等武器的愛好也是與生俱來的，作為民族傳統(tǒng)，許多人會隨身佩戴長刀、匕首和槍支。由于存在旺盛的需求，許多歷次戰(zhàn)爭之后遺留的槍械，最后都會輾轉流入到白沙瓦的集市上。

從19世紀英國征服南亞，到20世紀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直到隨后北方聯(lián)盟與塔利班的沖突，以及新世紀以來美國在阿富汗進行的反恐戰(zhàn)爭，都給部落的人們帶來一堆各式各樣的武器。從前裝滑膛槍直到最新式的狙擊步槍，在這里的武器市場上都能找到，包括一些兩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的老舊槍械，使達拉村儼然成為一座沒有展柜的槍械博物館。但這些外來的供應遠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因此早在150多年前，達拉村的工匠們就開始在自制阿富汗傳統(tǒng)火槍的基礎上，嘗試手工仿制更先進的外國槍械。根據(jù)當?shù)厝俗约旱恼f法，1857年印度爆發(fā)反英民族起義時，一名英軍逃兵來到這里，并教會了大家制槍技能。不過，相對更可信的是“自力更生說”，19世紀中葉，當英軍試圖侵占阿富汗時，遭遇到當?shù)仄帐矆D族人的頑強抵抗。在戰(zhàn)斗過程中，部落內的能工巧匠開始拆解和修復繳獲來的英軍步槍，從而掌握了近代槍械的構造，并著手仿造。隨著加工工藝日漸成熟，仿造品越來越成熟，自制槍支成為一種有利可圖的職業(yè)，吸引了更多工匠加入進來，使得這種造槍手藝最終發(fā)展成為當?shù)厝艘詾楹赖囊淮髠鹘y(tǒng)產業(yè)。1979年蘇軍入侵阿富汗，為達拉村創(chuàng)造了接觸AK系列突擊步槍、SVD狙擊步槍以及PKM通用機槍、德什卡大口徑機槍，甚至AGS-17自動榴彈發(fā)射器的機會，隨后美國對反蘇游擊隊的支援，又提供了M16A1突擊步槍等西方新型槍械的樣品。通過對這些槍械的維修和改造，達拉的工匠們對現(xiàn)代自動武器的構造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造槍水平更是達到一個新境界。

據(jù)一名曾到達拉村實地采訪過的外國記者統(tǒng)計，在這個村的無數(shù)石墻平房中，大約有五六百家“前店后廠”式的造槍作坊，加上分散在鄰近周邊山區(qū)的，總數(shù)可能超過2600家。這些作坊通常面積都不到15m2，一般每家只有數(shù)名工匠和為數(shù)不多的幫工。工匠無一例外都是男性，相互之間即使不是父子、兄弟，至少也是有血緣關系的同一家族，造槍手藝的傳承也采用父傳子、子傳孫，或兄弟互傳的形式。冶煉、鍛造、修銼、拋光和組裝的全過程都在作坊內完成。雖然近年來機床設備逐步增加，但生產過程仍需要大量的手工操作，而且基本沒有精密的工具和儀器，工匠的能力經驗是產品質量的根本保證。由于造槍產業(yè)已頗具規(guī)模，各作坊之間形成了一定的分工，比如有專門做彈匣等沖壓件的，有專門加工護手和槍托等木制件的，有專門負責金屬零件表面處理的，甚至還有只從事槍彈制造的，從而形成了完整的產業(yè)鏈。作坊前面臨街的地方一般作為陳列其產品的門市，當?shù)厝松祥T購買這些槍支彈藥，就像買菜一樣方便。如果客人有購買意向，走出門市就可以在街道或鄰近的空地上試射一番。達拉村所在的山谷中，時?；厥幹囮嚇屄暎@就是買家試槍時所發(fā)出的聲響。但當?shù)厝藢ν鈦碚咄ǔＪ菢O為謹慎的，如果沒有當?shù)叵驅阃?，即使到了村中也很難買到武器。

由于缺乏監(jiān)管，這里產品的準確數(shù)量與最終去向都無人知曉，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銷往當?shù)夭柯淇蛻艉桶咨惩吒浇奈淦骷型?，很大一部分槍械彈藥最終流向了終年戰(zhàn)亂的阿富汗以及周邊其他國家地區(qū)。

達拉村能夠制造的槍械種類極多，但排在產量和銷售榜頭位的一直都是輕便易攜、且更容易制造的手槍。經過100多年來的發(fā)展，達拉造手槍已經發(fā)展出單純仿制、創(chuàng)新改進以及簡化自制三大模式。但無論哪種模式，主要零部件的制作過程都是一樣的，先要用簡單的機床設備加工出鋼件的大致外形，再由經驗豐富的制槍師傅利用臺鉗、各種銼刀和砂紙，將毛坯慢慢修整至所需尺寸，最后打磨拋光、組裝及表面處理，再經過試射和調整，一支嶄新的槍械就會出現(xiàn)在顧客面前。由于蘇聯(lián)侵阿戰(zhàn)爭的影響，達拉村生產和制造的手槍中，以TT-33托卡列夫及其衍生、改進型數(shù)量最多，該槍也位居巴基斯坦國內最受歡迎的十大自動手槍之首。該槍之所以廣受歡迎，主要是因為它不僅結構簡單、堅固耐用、威力較大，而且經過各種改進之后，槍械性能相對完善，能夠滿足不同人群的需要。

達拉村制造的各種TT-33手槍中，最多的還是發(fā)射7.62×25mm托卡列夫手槍彈的標準型號（當然也有其他口徑型，如9mm巴拉貝魯姆口徑），其表面一般采用發(fā)黑處理，配用黑色聚合物握把護板，套筒后段的防滑紋以類似原型那樣窄、寬相隔的居多，但也有全部采用細條紋的樣式。這種類型的達拉造手槍零部件加工水平尚好，外觀比二戰(zhàn)期間蘇聯(lián)生產的TT-33還稍強些，只是一部分使用電木材料或木料制作的握把護板做工稍嫌粗糙。這種手槍使用起來與原版的TT-33也沒有大的區(qū)別，如果不仔細看槍身刻印，很容易誤以為就是蘇聯(lián)戰(zhàn)時生產的TT-33。由于是不同的作坊生產，有些仿制的TT-33手槍沒有任何標記，也有的為了方便銷售而“拉大旗作虎皮”，模仿蘇聯(lián)原版或中國北方工業(yè)公司外貿型號的刻印，有的甚至在套筒頂端照門前刻上“五四式”或“中國”的漢字，只不過明顯是用電動筆依葫蘆畫瓢式地手工刻劃出的，不僅字體不規(guī)整，廠家標記也多屬臆造。

各種TT-33的改進型及變型手槍最能體現(xiàn)出達拉村工匠們的水平和創(chuàng)意，其中又分為小改與大改。小改主要是更改原來的槍口帽，使之可以安裝防跳器或消聲器，或者在套筒下方加裝導軌，供安裝激光指示器，也有的將聚合物握把護板換成自行設計的木制護板，使之更美觀或更貼合使用者的手形，以及對扳機護圈等處的外形進行個性化修改，還有一類就是將槍身部分零部件進行鍍鎳或鍍金外理，使其看起來更具檔次。至于大改，則是對套筒和套筒座進行重新設計，比如將套筒座延長或加厚，使之可以使用加長彈匣或雙排彈匣。

除了小改與大改之外，還有一類屬于簡化類的TT-33仿制品。這類手槍基本上只有一個大概的TT-33手槍外形，至于結構設計上，均有很大簡化，工匠們在自己的作坊內利用一些簡單工具便能夠制造出來。這類手槍中有些沒有任何標記，有些則有裝飾性的花紋和文字，但零件加工普遍較為粗糙，且不太注重細節(jié)，質量上無法與前兩類TT-33手槍相提并論。不過恰恰正是這類手槍才是達拉村真正的“土特產”，屬于制造者們的獨創(chuàng)。

除了仿造最多的TT-33手槍之外，達拉村同時也仿造一些其他式樣的自動手槍，比如伯萊塔M92F手槍、伯萊塔M1934手槍以及馬卡洛夫PM手槍等。其中仿伯萊塔M92F手槍的工藝相對成熟一些，質量也較好。這主要是因為M92F手槍的套筒座需要用硬鋁合金來制造，這種材料的表面處理工藝也比較復雜，因此一般能仿造M92F手槍的作坊其規(guī)模都比較大，硬件設備條件也相對較好。

由于達拉村的手槍制造業(yè)可謂“傳承東西、融匯古今”，因此有些產品會出現(xiàn)“復古”現(xiàn)象，比如目前仍在制造和銷售的一些很難叫出名稱的獨創(chuàng)型號的自動手槍，其實大部分都是自動手槍發(fā)展史中被淘汰的一些早期設計。特別是當?shù)爻霎a的數(shù)種結構簡單的大型自動手槍，與20世紀初至一戰(zhàn)前奧地利、西班牙的一些設計關聯(lián)度很高。達拉村的槍匠們在這些“活化石”的基礎上，進行了進一步簡化，并且做了適應當?shù)厝耸褂昧晳T的一些改動。最具有達拉特色并在當?shù)匦袖N甚廣的一種大型手槍，采用加長的槍管，并將彈匣移到握把前部，其中有些還裝有喇叭形的槍口消焰器。雖然它們的外形有些像毛瑟M1896手槍，而且一般都發(fā)射7.62mm托卡列夫槍彈，但不同作坊的產品結構原理和細節(jié)設計完全不同，這樣的自動手槍，恐怕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難以找到。

達拉村制造的突擊步槍以AK系列為主，并以此而聞名。這種1940年代后期設計的武器集結構簡單、故障率低、火力強大等諸多優(yōu)勢于一身，非常適應阿富汗、巴基斯坦邊境部落地區(qū)干旱多沙的環(huán)境。當?shù)貙K系列步槍的仿造，開始于1979年蘇軍入侵阿富汗之后。當時的蘇軍主要裝備AKM或AK47步槍，達拉村的工匠在得到頭幾場戰(zhàn)斗中繳獲的此類步槍后，就將其全部拆開進行仿造。達拉仿造或維修的AK步槍在長達10年的抗蘇戰(zhàn)爭中起了巨大作用，同時也是對該村工匠手藝的最好宣傳。現(xiàn)在，各種仿制的AK步槍是除了TT-33手槍外，最能代表達拉村造槍產業(yè)水平的產品。在這里，每家店面都陳列有仿造的AK系列步槍。2008年以來，隨著巴基斯坦安全部隊對塔利班武裝組織的深入清剿，聯(lián)邦直轄部落地區(qū)的治安形勢一再惡化，不僅是塔利班需要更多的軍火，反塔利班的部落武裝和當?shù)仄矫褚残枰淦鹘枰宰员?。受強大購買需求推動，當?shù)谹K步槍的價格一再上漲，如東德生產的AKM步槍的單價當年連漲5倍，每支達到1500美元;達拉當?shù)厣a的AK步槍也因此水漲船高，由150美元左右上漲到300美元甚至更高一些。

達拉村制造的AK步槍，主要以采用鋼板沖壓機匣的AKM系列為主。每支AK步槍所需的100多個零部件中，除機匣、機匣蓋等零部件需要專門的沖床和模具往往外包給旁遮普省的企業(yè)制造，其余包括槍管在內的所有零部件均可以在本村作坊中完成。諸如槍機、節(jié)套、準星座和導氣箍等零部件，則是在一些具有機加工能力的作坊加工出毛坯，再由工匠經過手工修整裝配。最后，將全部鋼質零件進行表面處理，并配上護手和槍托之后，一支嶄新的AK步槍就誕生了。

達拉還有專門的工匠，負責為組裝好的仿AK系步槍刻印客戶所需的商標印記，這里可以提供蘇聯(lián)、羅馬尼亞、保加利亞以及中國等不同國家產品的印記，包括制造國、生產年月和序列號，因此，這些仿AK系步槍僅從外觀上很難分清該槍是否為原廠正品。為了賣上好價錢，達拉村制造的AK步槍通常會追求與原品盡量一致，但也會根據(jù)客戶的愛好或特殊需求進行一些改變，如鍍金、雕花或改變槍托形狀等等，也有少數(shù)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的配件提供，比如一種超長的AK彈匣，整體呈半月形，安裝在槍身上時，彈匣底部直抵槍口附近，其容彈量高達90發(fā)，是普通AK彈匣的3倍。

在物資匱乏的部落地區(qū)，什么都不會被浪費。除了仿造之外，達拉村槍匠們的另一項重要業(yè)務是修復和回收各種損壞的AK步槍。對于其中那些損毀程度較輕的，重新?lián)Q上仿造的零部件，并經簡單修配后，即可完全恢復原始性能。就算是嚴重損壞和報廢的AK，工匠們也會充分發(fā)揮其聰明才智，將其重新改造成一種極具達拉特色的“雜交”步槍。之所以稱其為“雜交”步槍，是因為在這些槍支上，你能看到工匠們手頭擁有或者可能加以利用的各種其他槍械的零部件。最常見的是一種利用AK的機匣和槍機系統(tǒng)，通過更換彈匣和槍管，更改為發(fā)射阿富汗過去常用的7.92mm毛瑟槍彈或英式7.7mm步槍彈等大威力槍彈，供彈具則直接采用ZB26或布倫輕機槍的彈匣。如果自動機部分也完全不能使用，但機匣、槍托和護手等尚好，工匠們就會在機匣內安裝適用大威力槍彈的旋轉后拉式槍機，配上相應的彈匣，組裝出來一種具有AK的外形輪廓但卻是手動操作的步槍，這也是達拉的一種獨有特色。（待續(xù)）

編輯/劉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