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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盤

      2017-08-16 19:16:47劉波
      遼河 2017年6期
      關鍵詞:大鼎良子黃毛

      劉波

      1

      年關,這個十字路口的祭祀品堆成了金山銀山。從傍晚起,煙灰燎繞,火光沖天。這里的人,一伙搶著掙錢,一伙忙著給死人“燒錢”。

      “嗖”,一塊雪疙瘩砸中下梢的一個地攤兒,立著的一列黃紙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招惹一個地倒下去。不知是震動,還是受了感染,幾條口袋里的金磚元寶輕飄飄撲出來,風一吹,嘩啦啦滾向路中間。一輛車駛過,棱角分明的金磚元寶被捻成一個個小餅,貼在地面上呼搭,良子的臉黑了,剛剛賣了幾捆黃紙的喜悅蕩然無存。這個小骨架的漢子回頭尋找扔雪塊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他蹲下來,默默地撿起散落的黃紙。塌蒙著的眼睛鼓起來,牙齒咬得咯吱咯吱地響。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大莊子身上。這家伙已把做了壞事的手縮進袖子里,沒事似的倒騰兩只腿。當他發(fā)現(xiàn)人們的目光里隱含著憤怒時,肥大的身子立刻停止了興奮,猛地把頭一揚:“都他媽的瞅啥!”

      “瞅啥?”良子從腰間唰地抽出一把蒙古刀,狠狠地指向大莊子。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所有的人都張大了嘴巴。一個女攤主的手哆嗦起來,遞給顧客的一捆黃紙掉在地上,這把木頭把的尖刀,殘月狀,單面開刃,刀鋒薄如蟬翼,閃著凜凜的寒光。

      “你敢!”大莊子把身子往前一挺,良子也向前邁了一步。大莊子激靈靈打個寒戰(zhàn),摸了一下疙瘩亂串的臉。良子輕輕地向刀鋒吹了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說:“狗日的,早晚宰了你?!?/p>

      “咱惹不起呀,”良子的身后,女人抖著嗓音說,“走,不賣了,咱回家?!?/p>

      “早該滾蛋了!”

      “做夢吧你!”良子執(zhí)拗地甩開女人的手。

      奪下良子手中的刀,女人倚在電線桿上喘粗氣。這女人穿著粉紅色的風衣,藍褲子、黑布鞋,頭上扎著一條綠圍巾,一身不土不洋的打扮,但那張白嫩的臉和藏俏的眼睛卻閃出靈秀的光輝。穩(wěn)過心神,女人拿出塑料袋里的飯盒:“給,快吃吧,一會更涼了?!绷甲記]有接,他知道,盒里裝的是土豆片大米飯。女人從家走到這兒,早涼透了。再說,有那個王八犢子,能咽得下嗎?良子坐在兩捆黃紙上點著一根煙。

      從這個路口走,穿過一片新樓區(qū),沒有大片燈光了,才到良子的家。那里一片荒蕪,堆著垃圾山,流著污水。天熱了,蚊蟲跟在屁股后嗡嗡叫。因開采石油,建樓的腳步停下了。良子沾了光,不但靠山吃山,還住進了被采油廠廢棄的鐵皮房,女人擺弄針線,給大樓一家店鋪繡十字繡,做手工,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過年了,剪一些掛錢,拿到街頭上賣。閑下來,就跟男人去忙活。

      一個瘦高條閃到良子身邊,小聲說:“你整不過他?!绷甲永淅湟恍?,瞟了一眼大莊子。大莊子正低頭抽煙。煙是一個圓臉點頭哈腰送上的。

      一輛黃色槽子車閃著警燈來了。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光頭,一個探脖,他們晃著膀子,邁著散漫的步子來到良子的攤前,探脖用腳踢了兩下擺在地上的黃紙,很硬的口氣:“誰讓你擺的?”

      “沒人讓,自己擺的?!绷甲硬皇救?。

      女人慌忙上前:“兄弟啊,實在沒啥干,照顧照顧吧!”

      光頭掖了掖裹不住肚皮的棉襯衣:“廢啥話,收它。”女人撲上去,護住黃紙。良子站在攤前:“誰敢動?”腰間露出蒙古刀?!氨┝狗??!贝笄f子跳著腳嚷嚷?!胺恋K公務”,圓臉等人也跟著起哄。探脖的臉沉下來:“還沒治了呢!”他猛地把良子抵在電線桿上。良子摸了摸那把刀,手又縮回去。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光頭用手一劃拉,把一堆黃紙抱上車。女人撕扯、哭喊:“憑啥不讓我們賣?腿一軟,栽倒在地上。下起了雪,大雪片鵝毛一樣亂飛。良子像根木頭樁子,瞪眼珠子看城管的車跑遠了。

      大莊子在打電話:“干得好兄弟。明晚上哥請客?!?/p>

      “你這王八犢子?!绷甲託獐偭?,餓虎般撲向大莊子。女人緊緊地抱住良子的腿,拖在地上,使他不能動彈一步。

      “操!就在這跟我拉屎攥拳頭……假橫吧!”大莊子撇了一下嘴。

      良子把女人抱起來,擦了她紅腫的眼。重重地說:“走,回家?!?/p>

      身后亂轟轟的一陣怪笑:“小樣兒,整不死你。”

      2

      第二天,良子沒有來。他去了工地,要錢去了。自從在老家包大棚賠了錢,良子就來到城市,靠力氣掙錢。良子這么想,不用投入,只要舍得流汗,干它幾年,就可東山再起。他玩命地干。力工掙錢少,他學當架子工。跳板一節(jié)一節(jié)地長,高起來,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云彩。低頭一看,路上的車一個個像小磚頭在動。耳邊的風嗚嗚叫,晃動的身子,猛跳的心,誰也不敢大意,怕腳下一滑,那個踩在桿子尖上的自己就變成了地上的肉餅。良子舍不得耽誤工,哪怕身體不適。那天,出了一身臭汗,良子跳進工地旁的一個池子。水清清涼,真爽啊!午休覺一醒來,良子身子像一根面條,一動就冒汗。他踩著跳板,像一棵沒根的草。他想去系安全帶,手抖得抓不住立桿。一陣風吹來,良子晃了晃,像一個圓球骨碌碌滾落……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工友們說良子的命真大,如果不是被一根歪斜的桿頭掛住了衣服,又落到一塊跳板上,他現(xiàn)在可能變成了一把灰。但摔折了幾根肋骨,落下病根,干點重活就咳嗽。

      如果說在王地干活舍得出力就能掙到錢的話,那么,在城里干其他行當則充斥著欺詐、無恥和霸道。良子去飯店當了洗碗工,回家去看女人,晚回一天,老板告訴前堂經(jīng)理:“把他給我開了!”欠了半月的工錢,說啥也不給了。不能呆著,他通過熟人在早市上尋到一個攤位,賣雞蛋餅,說好不用交費。第二天,那個管早市的紅鼻子用警棍敲打臺面:“不交費,誰說的?”良子頂嘴:“咋有人不交?”紅鼻子急了:“誰都敢比,你有當官的親戚啊!”一腳踢來,臺面上的東西掉了一地。良子受夠了,一拳懟在紅鼻子的眼睛上,招來一頓暴烈的警棍。紅鼻子住院了,眼角膜脫落,良子賠了五萬塊,在老家借的高利貸。女人來了,擔心良子再惹事,也怕他抗不住。她軟著聲勸良子:“別灰心,人都有個三長兩短,這行不行,咱再找?!迸说膶捄瘢甲雍芨屑?,他愧疚:“我無能,讓你跟我吃苦?!迸诵α耍骸翱?,不是人吃的嗎?”

      良子干活是一把好手,干啥像啥,只要不受氣,不怕臟和累。城邊上有座垃圾山,每天垃圾車一到,一群粗手黑臉的人就擁上去,瞬間就把還有點殘存價值的東西洗劫一空,然后背上袋子搖晃著走了。良子和女人看到了,喜滋滋地做了釘鈀,到舊物市場上買了還能拉的車,就跟這伙人撿破爛。一干起來,良子就撇了外衣,露出猴子一樣干瘦的脊背,拼命地和垃圾堆過不去。身體弱的老人都愿意挨著良子干,而良子想和女人在一邊干。弄得幾個老人像跟屁蟲。良子和女人干得出色,每一車垃圾都能刨出較多“干貨”。差不多了,就把礦泉水瓶、飲料盒這類小東西用腳踢到一旁,讓那些跟不上趟的老人們撿。自己則坐在地上歇一會,抽一根煙。在這個不閉緊嘴巴就容易被臭氣熏倒的環(huán)境里,還能有一些友愛添補精神世界,這簡直就是一種另類的撲鼻香。自從良子走進這個群體,并表現(xiàn)出“干破爛活,積良心德”的品質(zhì)。這些游走在社會邊緣的人,就感到了一種人與人之間難得的溫暖。他們開始擁戴良子。良子說的話他們都聽。以往,垃圾車一來,這些人就一窩蜂地圍上去。有時為了爭一塊鐵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現(xiàn)在,良子不動,誰也不動。他像個坐鎮(zhèn)的指揮官。如果說這是良子被尊重的結果,也不完全正確。是的,他雖然慈眉善目,但有威嚴。身體單薄,卻仗義敢為。不愛說話,卻能用行動征服人,他對灰頭土臉的老人(自己也不干凈,但要強得多)都很尊重,從不說難聽的話,生怕傷到他們,也愿意幫他們做事。一個叫虎姨的老太太,后老伴留下一個舊樓,被進城的兒子哄騙過戶到名下,行李被兒媳扔出來。老太太哭哭啼啼,很可憐。她找派出所,說管不了。找街道,也說不能管。良子去了,虎姨兒子罵他多管閑事。這就吵起來,良子上去給那小于一個耳光。他跳著腳:“你敢打我?”良子說:“怎么,不要娘的人,還不該打?”良子瞪著牛眼拉出勢不兩立的架式。那小子蔫了。把媽的行李又放到床上。良子這才看到,另一張床上躺著倆孩子,長拖拖的,都腦癱。心一軟,從兜里掏出五百塊往床上一甩?;⒁虄鹤硬灰A甲佑值裳郏骸霸趺?,嫌少?”那小于愣了一下:“大哥,我給你磕個頭吧!”他要下跪,良子咚咚咚地下樓了。

      3

      對于良子來說,錢,是極缺的。在工地摔傷后,良子就沒掙到大錢。他的日子是掐著手指頭過的。當時,工地老板就給了一萬塊。不夠治病,又不能挺著,女人把老家的兩間磚房賣了三萬塊,自己住了娘家。錢拿到醫(yī)院,不幾天就輸?shù)缴眢w里。女人去找老板要錢,老板一個勁地哭窮:“我欠了一屁股饑荒。哪有錢???”女人含著淚,心里不住地祈禱:良子啊,你快好吧!好歹將就出院了,可良子的身體不吃硬了。

      刨垃圾的活兒,盡管不太體面,但良子想:只要有錢掙。他玩命地刨那座垃圾山,想從里面刨出一座金山。他喝兩盅酒就一滴一滴掉眼淚,手放在女人的手上:“等掙到大錢,我就讓你住樓房,戴三金。”女人信丈夫:“你肯干,咱有好日子過……挺大個男人,還哭……”良子受的苦還少嗎?

      等了一天,工地老板也沒照面。留守的看屋老頭好心,告訴良子,老板今晚請客,活動貸款的事,聽說在合來順酒店,你去那兒堵堵他。良子憋著一肚子氣去了,但他不能進酒店,這不是打架的地方,他也不能上老板的酒桌,那樣卷面子,錢也要不回。天真冷,黑下來更冷。良子裹緊油漬麻花的黃大衣,盯著酒店的大門。一會轉(zhuǎn)轉(zhuǎn)悠悠走了,一會又轉(zhuǎn)轉(zhuǎn)悠悠回來了。保安過來問:“你干啥的?”良子直打牙幫骨:“我……我等……等人。”保安被逗笑了:“看這幾個人是不是?”良子看過去,大莊子和光頭還有探脖勾肩搭背地出來了。光頭喝得五迷三道,說話都結巴了:“我……告訴……你,大,大莊子……咱哥們……的地,地盤……你說了,就,就算?!碧讲边€清醒:“可你也不能太瞎整!”大莊子做出砍的動作:“不聽話,就得收拾?!绷甲拥男奶缴ぷ友郏芸炱届o下來,一轉(zhuǎn)身向樓角走去。手在腰間,攥得蒙古刀蹦蹦緊。

      良子等到半夜,酒店要熄燈了,他暗罵:這些不拉人屎的玩意兒,就聽樓后有人說話:“老板,哎,哎,你慢走?!眴瑁信_車一溜煙地跑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良子感到腳上拴了石頭。走在街上,仿佛有無數(shù)的眼睛盯著他,連一眨一眨的車燈,都像在看不起他。萬家燈火,看得見,窗戶不上霜的樓里,只穿背心的人說說笑笑。良子吞咽一口唾液,不是餓的,是羨慕的反應。他想起進城的老鄉(xiāng),大多住進了這樣的樓房。老婆孩子坐在喧騰騰的沙發(fā)上,手里擺弄著遙控器,看花花綠綠的大屏幕。良子不想再看。一肚子的委屈燒成一把火,像是要把眉毛上長出的霜燎著。他低頭走向擺地攤的十字路口。此時,兩個敦實的祭祀大鼎冰冷地坐著,除被風偶爾卷起的紙灰打著旋兒,街道的地面上就剩下踩過紙灰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腳印。兩個大鼎,據(jù)說是大莊子買的。除了這個路口,往北走,另一個路口的兩個鼎也是他的。這幾年,政府倡導文明祭祀,指定了幾處燒紙點。東城區(qū)的三處,大莊子包了兩處。他的任務是:經(jīng)管大鼎,負責打掃衛(wèi)生,還說協(xié)助管理秩序。他有好處,挨著大鼎在十字路口對角上擺了四個攤。頂數(shù)他賣得好。當然他不賣,雇親戚替他賣。他到這里來,除了顯擺,就是撩騷。中元節(jié)和春節(jié),兩個大祭祀日,保守說也掙得七八萬。還有,誰想來擺攤,明里暗里要給大莊子交“保護費”。想要好地方,還要送禮。因為,沒有他點頭,你干不消停。大莊子不是死心眼,年節(jié)了,拎著一堆好東西,去看城管老領導。往人家樓前一站,輕輕地敲開門,笑嘻嘻地把東西放下。具體管事的,他叫哥,叫弟。經(jīng)常張羅局子,喝個酒,鬧鬧騰騰地整得挺熱乎。大莊子常撇著嘴說:“誰是城管?我就是!”

      往樓區(qū)里去的小道邊上有一個公廁,兩個醉鬼在對罵。燈光下,兩個人的臉扭曲得紫青。這讓良子想起大莊子猙獰的臉。他狠狠地踹了兩腳大莊子白天站過的地方,又把一大塊雪疙瘩舉過頭頂憤憤地摔在地上。他去了自己擺攤的地方。地上放了幾塊磚頭,他用腳踢開,發(fā)現(xiàn)地上有粉筆字。仔細瞅瞅,寫著:我的地盤,誰敢動!良子用腳使勁地搓,想搓掉字跡,可費了很大勁,就是搓不掉。他又狠狠地跺了兩下腳。

      4

      今天的攤出得早,太陽還沒冒紅,拉祭祀品的車就哄哄地上來了。往往越到年跟前兒,祭祀的人就越多,黃紙賣得快,掙錢就靠這幾天。那邊也急著辦年貨,人們都這樣說笑話。擺好紙攤,天才亮透。見大莊子沒來,有人開始議論他和良子的事。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桿秤,而且稱得出好壞。但有啥辦法,落在人家屋檐下,為了掙倆錢養(yǎng)家。這些人大多從鄉(xiāng)下來,沒站穩(wěn)腳跟,沒本錢做大買賣。也有能力不行的。都聚在這兒。祭祀品本錢小,一口價,掙錢多。沒有大閃失。十天半月的忙完了,還可以做其他事。黃紙又不爛,放起來,等祭祀節(jié)令一到,再拿出來賣??蔁o奈的是,巴掌大的地盤,也要求爺爺告奶奶。而最最可恨的是,有點門路的人,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賣。可當這些人找到一個十字路口(給逝去親人燒紙錢一般都在十字路口),擺上黃紙叫賣時,城管的車就耀武揚威地來了。說實在的,誰都怕,不是攆走,就是沒收。提心吊膽的。搭了身子,賠了本錢。因此,他們對地盤有著復雜和敏感的情愫,特別在意。哪個地方管得松,誰又找到個新地方,某個人是城管干部的親戚,哪級政府又要取締“街頭燒”了,等等。每天都是這些話題,而且講得沉重,總有一聲聲嘆息。一陣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使他們的談論戛然而止。有人聽出來,這是大莊子用鐵棍敲擊大鼎的聲響,并很快猜測出,這是他叫人幫忙的信號。他生氣時敲擊大鼎比這要重。整個路口一下子靜下來,靜得似乎聽得見人的心跳。圓臉先跑過去:“大哥,啥事?”“來,把這個大鼎抬那邊去?!贝笄f子指著良子擺攤的地方。盡管大鼎坐到下梢去,會極大地影響一些人的生意(祭祀人把紙放在鼎里燒,往往選擇離大鼎近的攤位買祭祀品),但沒有人敢說不。大莊子吐口唾沫就是釘。在這一帶,大莊子可是個惹不起的主兒。原先在市場上混,領一幫地痞想干誰就干誰。后來不知咋的就混進了城管局,還當上了副所長。他這副所長干的,比所長干得還硬。后來精簡,聽說是因為身份問題下來了。他就包了兩個路口,還那樣霸道,人沒少打,女人也沒少玩。大莊子一叫,人們才發(fā)現(xiàn),良子的地方被一個黃發(fā)女人占了。這女人,大家都認得,過“鬼節(jié)”時來過,是大莊子的情人。有人不信:“跟個紙人子似的。給我,我都不要?!庇腥舜钋唬骸坝袗圻哆赌荆B)的,有愛虎巴辣(另一種鳥)的,”又有人接話:“他倆可不像?!薄笆莞邨l”一句話結了:“啥不像?今早,大莊子把那女的按在廁所墻上好頓親。”

      下半晌,良子來了,推著小車,車上沒裝多少黃紙。到了自己擺攤的地方,三下兩下把黃紙堆到黃毛(都這樣叫)攤前,無賴似的擺出一副不讓我干誰也別想干的架式。黃毛正忙得歡,見良子來攪和,就喊大莊子,大莊子沒搭理她。大莊子知道,良子不會善罷甘休。他想到這小個子還會來。他是有準備的。良子站在攤前不動,黃毛去推他,良子腳上生根釘,黃毛把良子的黃紙往出扔,良子又一捆一捆撿回來,摔在攤上。大莊子假裝沒看見。顧客看兩個人斗氣,一個個都走了。嘴里嘟嚷:“和氣生財,這大過年的?!?/p>

      這樣的局面僵持到太陽下山。良子也累了,他點著一根煙,想去趟廁所就回家,嘩嘩的尿聲,像一首動聽的歌。良子閉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今天,他舒心極了,雖然沒賣一捆紙,沒掙到一分錢,但至少挫了大莊子的銳氣。讓他大莊子看看:啥叫你的地盤,誰敢動?想著,他嘿嘿地笑了。忽然有人堵住廁所門口,良子不由一驚。憑直覺,他知道又是那個姓莊的。盡管他被一件棉大衣結結實實地蒙住了頭,仍“看得見”大莊子那長滿獠牙的大嘴,魔鬼一樣的舌頭和兩只嵌在眉骨下面充滿敵意的目光,他奮力地掙扎,可是沒有用。兩只大手死死地卡住他,拳頭和大皮鞋不停地踢打他。良子覺著有一股熱嘟嘟的東西涌到嗓子眼,咸滋滋的,一張嘴噴出來,整個廁所彌漫開血腥味。他氣炸了肺,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把這伙無賴一把撕得粉碎。但他明白,這種情況,自己只能吃啞巴虧……好大一會,良子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動了一下腿腳,還能動。擦了一把騷臭的嘴(有人抹了他一嘴人糞尿)。他仰天大喊:“大莊子,我操你媽!”良子緊緊地攥著拳頭,心里說:“只要老子骨頭不折?!?/p>

      5

      回到家里,女人看到良子的傷,心疼地哭。他拍著她的肩膀:“別哭!這仇早晚得報?!薄鞍?!可不能胡來?!迸伺略偃鞘隆K谛〈采贤饪粗?。窗前那座垃圾山?jīng)]有了。遠處是一片橘紅色的光。良子想起,就是這座沒了的垃圾山,讓他掏金撈寶,還清了外債,還剩不少。本來要翻身了,卻不知足,還要去掙大錢。他懊悔做出那個決定。就在這間鐵皮房,當時,良子的表弟眉飛色舞地說:“干吧,哥,錯不了?!蹦瞧谟陀偷耐恋?,就在鐵皮房的后面,有幾百畝,長著壯實的莊稼,風一吹沙沙地響,明年,合伙人不干了,表弟沒有那么多錢投入,想拉上良子一起干。表弟說老家包一畝地四百元,這里包地一畝才要二百元,閉著眼睛也掙錢。良子掏出存折摸摸,放在臉上貼貼,又搖搖頭揣進懷里。這十萬塊血汗錢他不想動,也不敢動。這是他每天少吃一口,幾年舍不得買一件衣服攢下的。但他親眼看到,表弟不是瞎說,那地種好了,確實能掙錢,女人不想再冒風險,她說:“咱家這幾年不順,喝口涼水都塞牙,我看還是不干?!北淼軘x輟:“干吧!你能撿一輩子破爛嗎?我聽說垃圾要直接掩埋……”良子動心,還有更深的原因:他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小苗出來了,黑榛榛的,眼瞅著拔節(jié),竄櫻,出穗……只要老天不翻臉,把握的大豐收。他隱隱地感到苦日子熬到頭了,城里那一座座高樓正在向他招手。良子盤算著:“等秋天打了糧,拿到比投入厚幾倍的錢,就去買樓?!币幌脒@些,他就禁不住張嘴唱幾句二人轉(zhuǎn):“正月里來是新年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可是,盡管如此,還是出了讓良子一想起來就想大哭的事。那年,剛初秋,老天就下起落套雨,這雨下的,滾雷尥蹶子,天頭像水灌的,十幾天看不著太陽的影兒。良子和表弟承包的地白亮亮一片,就露個苞米蓼。過路的人看了,都搖頭:“這地,連一根兒帶葉子的桿兒都收不回來。十萬元打了水漂。良子傻眼了。女人坐在地上,嗷嗷哭。地老板不忍心:“別的我?guī)筒涣?,我還有個黃紙加工廠,你們賣紙吧,先賒著。”

      良子想不到,他這輩子還要靠賣死人花的“錢”去掙錢,心里像倒了醋瓶子。不是說這行當不好,天底下的事,只要大家接受,又不違背法律,都干得,他尋思開了,命運如此,老天爺跟你作對,誰有啥法?夜深了,他睡不著,一想到過兩天就要推著小車,把一捆捆的黃紙擺到大街上,然后抬著臉去叫賣,他心里就打鼓。羞澀可以捱過,張不開的嘴慢慢就張開了。但那地盤咋整,聽說這幾年干這行的人不少,為爭一塊巴掌大的地兒,常常打得頭破血流。他翻身下床,走出屋。月亮掛在天上,水洗的一樣。他本不迷信,但磨難與坎坷又讓他覺得人抗不過命。他跪在地上,向北方做個揖,虔誠地叨念:“都說人迷了路看到北斗星心就亮了。北斗啊,給我指條路吧,讓我有個賣紙的好地方?!边@個時候,離中元節(jié)近了,“鬼節(jié)”到,黃紙俏。正是個好機會。良子到城區(qū)看過,零散的地攤很少,大多都被城管攆到大莊子的兩處燒紙點。他也打聽了大莊子的為人。不怕硬。喜歡當爺。只要他看你順眼,你就干。不順眼,罵你,不吱聲,你也能干。卑躬屈膝,交錢送禮,良子沒想過,他不認為,賣幾天黃紙,還要當孫子。既然地盤姓公,又屬臨時占用,祭祀親人,家家都要辦的事,沾點公益事業(yè),憑啥讓他一個人得實惠?可女人不這樣想。她說:“人不能太較真?!?/p>

      6

      良子有了一個賣紙的攤兒。

      太陽很紅,整個路口像潑了一盆血,這個行當,白天淡,晚上興,半夜收攤。再過幾天就是“鬼節(jié)”了。今個兒太陽沒落,大鼎里的火苗就呼呼竄起來。這是好兆頭。人好跟幫,人家燒,他就跟著燒,人一扎堆,貨就賣得快。良子剛把攤兒擺好,就有顧客來,而且買得還不少。他很開心。大莊子的心情似乎也很好。這兩天,算上良子,又來了幾個擺攤的,都收了錢。他敞懷斜躺在半截沙發(fā)上,二郎腿翹得老高,哼哼呀呀地,從嗓子眼兒撒尿似的出小調(diào)。那個黃毛的紙攤,比良子靠前一些,算鄰居。有時,閑下來,也跟良子搭上幾句不咸不淡的話。良子不愛搭理她,他看不慣能說會道的人。他早發(fā)現(xiàn)了,黃毛與大莊子的關系不一般,凡是大莊子說話,不管沾不沾她邊,她都當啷就插一杠子。大莊子不接話,她就摔打地把黃紙扔在地上。似乎心情很不好。這女人做買賣沒的挑,特別會說話,只要顧客來到攤前,十有八九他跑不了。買了她的貨,她就一口一個哥呀,姐呀地叫,然后把粗筆一遞,拿上一張紙,笑出一朵黃菊花:“打個表吧,這樣能把握點?!睋?jù)說,寄往陰曹地府的‘錢也需要地址和憑證。這個路口有趟公交車,通往火車站。來來往往的有不少外地人。有時,也在這里買紙燒。有個矮胖的女人就來過。今晚,她又來了,不像燒紙,像是要回家。因為她手里拎著一個捆得結結實實的行李。這女人老是穿一身灰色衣服,從身上的花椒味判斷,她應該是在附近飯店里打工。公交車還沒來,她把行李放在黃毛的攤旁,拿出一把小瓜子閑嘎磨牙。黃毛瞪她好幾眼,可她只管東張西望。公交車來了,灰衣女急急忙忙往上擠,忘了拿行李。黃毛見了,神秘地一笑。

      路口的黃紙攤都賣開了鍋,紙變成了錢,“錢”變成了灰。一張張紅彤彤的臉,映在夜幕里。良子想:這人,可真怪!就這么折騰來折騰去的。

      一袋煙的功夫,那灰衣女慌里慌張地回來了,見黃毛人走了,坐在地上就哭,拍手打掌地數(shù)道:“我干了大半年哪,才攢了一萬塊,那是給我孩子治病的錢?。 绷甲酉惹皼]注意,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黃毛早收了攤兒。他拉起灰衣女:“走,找她要去?!贝笄f子走過來:“你管啥閑事啊!”對于良子來說,這樣的事,他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他愛較真,一條道跑到黑的主兒。因此,受過英雄般的夸獎,也無端的被指責,甚至被他得罪的人下黑手。但他樂此不疲,每做一件這樣的事,就感到解開了一個積存在心里許久的疙瘩,輕松中覺得自己雖無大志卻也占居了某種精神領域的制高點。從這個角度說,他是一個內(nèi)心充實和快樂的人。黃毛找到了,她只承認撿了行李,而說沒有看到錢。灰衣女跪在地上:“姐們兒,你把錢還我,我拿兩千謝你?!秉S毛假裝委屈:“你埋汰誰呢,誰拿你錢了?”良子舉起手想狠狠地抽這個無恥的女人。大莊子趕過來了。這個虎背熊腰的家伙只輕輕一抓,就把良子提溜到一邊:“跑這裝大爺,信不信我削死你?!绷甲优ゎ^瞄了一眼,看見大莊子那兩只蛤蟆眼冒著。他心一哆嗦,恨不能變成一只瘋狗咬死他??伤靼?,自己根本不是大莊子的對手?;乙屡旖浅榇ぶ?,肩膀一聳一聳的。大莊子把良子摔在地上,一輛警車閃著“啞巴燈”巡過來,良子猛地跳起來,大莊子攔在他面前。灰衣女向警車跑去……黃毛被拘留了?;乙屡弥Ф鴱偷玫腻X淚流滿面。她拿出一沓錢給良子,良子狠狠地推回去,她再推過來,他又推回去,撕扯碎了幾張錢。良子生氣了:“我能要你錢嗎?那我成啥了?”灰衣女瞅瞅良子“堅決的臉”,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從腰間摘下一把刀:“我阿爸留下的,宰狼用的。”良子收下了這把刀,翻來覆去地看,眼角的魚尾紋都開了。

      7

      良子大模大樣地來擺攤,幾乎所有的人都瞧過來,心里嘀咕:大莊子能饒了你!在這個路口,大莊子就是天,誰得罪了他,誰就得遭報復。鑒于大莊子的霸道,很多人不敢跟大莊子多說話,就怕哪句話說錯了,特別是今年,大莊子脾氣見長,兩句話說不合就動武把抄,他和王二有時也開玩笑,有一天鬧急歪了,王二順嘴說了一個:操!這頓大皮鞋踢的,鼻青臉腫的。大莊子用皮鞋蹬著王二的臉逼他說話:“我再也不敢了?!睆埨夏柘眿D愿意說笑話,沒深沒淺的,張嘴莊老板閉嘴莊大哥,叫的這個甜,大莊子誤會了:“晚上跟哥去喝兩盅?”那老蔫媳婦大咧咧地說:“喝兩盅就喝兩盅?!贝笄f子上去掐她的嫩臉蛋,還要親嘴。張老蔫在一旁嘟嚷:“臭流氓!”幾句話說僵了,被大莊子一腳踢在命根上,住了好幾天院,還有一個長著一撮小黑胡子的老頭,悶頭只管賣紙,也不會說個話。來的頭一天,大莊子暗示他得交倆兒錢,他裝倔:“工商和稅務啥費都不收,你算老幾?”大莊子氣急敗壞,上去踢那老頭兩腳:“我算老幾?我算他媽老大!”把一堆黃紙揚得那都是,小老頭蹦著高喊:“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告你去,哪段時間,確實來了幾伙人,有公安局的。那個穿著制服的青瘦臉浮皮潦草地問:“有打架的嗎?”沒人吱聲?!澳蔷秃茫写蚣艿膭e忘了打110?!闭f完悠哉悠哉地鉆進了警車。城管局的人有些生氣:“賣兩天黃紙也告狀,就是把你們慣的?!泵裾值娜烁海骸暗戎?!歸劃大場地呢,一個人一個大床子?!彪m然沒解決問題,但大莊子似乎有些收斂。那個探脖就貼著他耳根子上說:“你可不能瞎整了,習近平上來這反腐抓得才邪乎呢!”

      良子把黃毛“弄”拘留所的事,當天就傳開了。有人一說,就有人接話:“好人哪!”有人一接話,就有人罵:“黑心肝,打工掙倆錢容易嘛!”這話說半截,那人又緊忙把嘴捂上了,做賊似的左右看看,確認那個大塊頭不在,才放心地忙活,忽然,一輛無牌照的轎車開過來,沖向良子的紙攤碾過去了。嗚,猛轟一腳兒油門,冒股藍煙跑了。良子裝金磚元寶的口袋飛了,黃紙堆也開了花。良子一愣神,去追那車,哪追得上。他抓起一塊小磚頭輪圓了胳膊撇出去,罵了一句大臟話。怎么回事?擺攤的人把頭轉(zhuǎn)過來,看見良子像一頭被激怒的牛,發(fā)瘋地用腳踢那囫圇半片的金磚元寶。他的喉結在不停地串動,臉鐵青著:“這他媽的還有個干了!”女人遠遠地小跑著過來了:“這是咋的了?”良子跟自己慪氣:“不知道。”女人不管他,只顧用小手緊著劃拉,她把大堆的用衣襟兜回來,小心地放回口袋里。伸手去鉤掉進水坑里的幾個,有沾了泥的,就貼腳跟擦一擦,放到另一只口袋里,不知誰說了一句:“那還有一個?!彼晚樦哌^去跪在地上,把塞進地漏縫里的那個也摳出來?!斑€撿它有啥用?”良子的腳踩上去。女人的淚水就從眼里一滴一滴地流。瘦高條沖良子喊:“兄弟,不帶這樣的?!绷甲右膊皇氰F石心,他蹲下去擦掉女人眼邊的淚,坐在地上和女人一張一張地擄。碾碎的紙塞進口袋,不能亂扔讓打掃衛(wèi)生的罵。好一點的放在一邊,疊成一條直線用剪子剪成小塊,捆起來,照樣賣。壓扁的金磚元寶用手指頭撐,撐不起來的,就用嘴吹一口氣鼓,還不行的,就拆了重新疊。“收拾收拾,回家!”良子又犯起倔來。女人抬過臉:“咋?不賣了?”“不賣了,干啥都比受這窩囊氣強?!迸擞财饋恚骸安恍校思业乩习搴眯馁d咱紙,還有一大車呢!”瘦高條不見外:“你不賣,正好有人樂!”“就是??!”大莊子不知啥時站在身后,“不能不賣,還要往好了賣呢!牠把那只長滿黑毛的手伸過來,抓起半袋金磚元寶一轉(zhuǎn)身嘩啦啦地倒進路旁的一個沒蓋的馬葫蘆里。良子噌地站起身,沖大莊子撲過去。女人死死地攔在中間。大莊子今天像得了狗頭金,咋整都不生氣,他拍拍良子的肩:“別激動,我這也是為你好”圓臉拿不是當理說:“昨天工商來檢查,說咱這兒沒假貨,但賣偽劣品也不行。你這亂七八糟的貨,還能賣嗎?”大莊子扭搭幾下屁股,從背影傳來一句長尾巴話:“唉!這當活雷鋒是一碼事,做買賣呢,這又是一碼子事?!绷甲哟謮训拿济樢粯拥亓⑵饋怼?/p>

      8

      大莊子被叫到城管局,找他的領導沒給他好臉:“凈給我們?nèi)鞘?!”大莊子趕緊收了嘻皮笑臉:“我這干得好好的……”領導白了他一眼,從抽屜里掏出一沓信,“叭”,摔到桌子上:“看看吧,都是告你的?!睜肴ッ切?,讓領導一把抓回來,放回抽屜里。光頭和探脖不敢看領導,說大莊子:“都捅到市長那了?!贝笄f子惱羞成怒:“能他媽的把誰咋的?”一甩袖子走了。領導把光頭和探脖狠狠地尅了一頓:“看看吧,就這人!”他嘆了口氣:“那也得讓他干,這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

      大莊子是以飆車的形式返回路口的。他認為,挨了城管局長的罵,就得有人替他還這筆賬。他是萬不能受到這樣的委屈而無動于衷。他習慣了,我可以滿山放火,別人不可以屋里點燈。在過去的日子里,他想當大爺,就當成了大爺。那幫膽小怕事的人就孫子般地沖他笑。可如今,一個排骨隊里的小個子竟然跟他對著干。更可恨的是,良子還敢撅他手里的錢串子,往他的脖梗里拉屎。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大莊子瘋了,他抓起一根鐵棍左右開弓,瞬間,把良子的攤子砸得稀巴爛。他指著良子:“小他媽X崽子,從打你來就沒消停過。要不是現(xiàn)在抓他媽的什么反腐,我怕連累了哥們,我早他媽的把你給廢了?!标P于良子跟他過不去的事,大莊子人前人后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但他還是咬牙切齒地不停數(shù)叨,而且越說越細,連良子動員紙攤上的人給患白血病的小女孩捐款他都說了,似乎只有說清道理了,才能證明他大莊子是占理的,他這樣做是被逼到這個份上。他惡狠狠地質(zhì)問良子:“你他媽的到底想咋的?”于是,兩個相差懸殊的人就滾到一起,巴掌撇子就扇。而后,兩個人就變成了一對大怨種,嘀——嗚,嘀——嗚,就來了警車。

      可是,第二天,大莊子和良子又都來了,路口熱熱鬧鬧的,像沒發(fā)生什么事。但兩人一打照面,就恢復了斗雞狀,一個粗粗的聲音:“操!”另一個細細的聲音:“什么揍!”他倆各說各話,但節(jié)奏似乎把握得很好?!?/p>

      女人說啥不讓良子出攤。良子說:“不讓我出攤,就讓我去死?!彼麑χR子看自己紫青的臉,指著那個人罵:“你他媽的長點臉。”女人在一旁哭,她知道,這頭倔驢咽不下這口氣。十字路口,良子一瘸一拐地擺攤,腰板卻挺得溜直,他臉上掛著笑,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圓臉湊到大莊子跟前:“哥,這小子唱的哪一出?”大莊子詭秘地一笑:“打服了。”黃毛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看良子攤上刮落幾張紙,她貓腰就去撿回來,然后友好地對著良子笑。她從拘留所回來,好像變了一個人。瘦高條過來拍拍良子的肩膀:“跟這些人叫勁,不值?!绷甲佑梦⑿砀兄x。圓臉離老遠喊:“良子,臉咋整的?喝大了?”良子不理不睬,悶頭歸攏黃紙。大莊子咣咣又敲開了大鼎,圓臉等人麻溜過去。大莊子故意拉長聲:“來呀,哥們,把大鼎再給我抬回來?!北娙说纱罅搜劬?。那個大鼎本是為了黃毛抬過去的,現(xiàn)在良子又來擺攤,這明擺著跟良子過不去。大莊子甩掉棉大衣,要親自動手。一伙人跟著擼胳膊挽袖子。良子站在鼎前,笑呵呵地:“大家辛苦!”他提高了嗓門,抱拳:“各位,過去多有得罪,海涵!海涵!”大莊子怎么也想不到,良子會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心里暗喜:沒多大尿吧!他似乎有停下來的打算,良子馬上表示出了感激。但大莊子又一揮手,眾人去摸大鼎,良子往大莊子跟前走去:“莊哥,先別忙著抬鼎,抽根煙?!贝笄f子露出征服者的得意,他伸手剛要去接,良子手一擰,把一根煙擰得粉碎,黃花花的煙絲隨風飄落在地上。大莊子咬著牙,把拳頭攥起來晃著,聲嘶力竭地喊:“我削死你。”良子死死地盯著大莊子,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大莊子惡狼一樣撲過來,良子身子一閃猴子一樣跳上大鼎,不容反應,猛地躥起老高撞向大莊子,“撲通”,大莊子仰面朝天后腦勺著地,良子騎馬一樣飛落在大莊子身上,“嗖”地從腰間撥出蒙古刀,一道寒光直刺大莊子的喉嚨。黃毛殺豬似的喊:“良子啊,可不能殺人??!”良子的手縮了一下,但刀尖正好停在大莊子的喉結上。良子回頭瞅了一眼,圓臉站在原地直篩糠,瘦高條在袖子里向他伸出大拇指。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齊刷刷地“喊好”。大莊子不敢動,嘴嘟嘟嚷嚷地罵。良子握刀的手向前一戳,一縷血筋從大莊子的喉結上跳著出來了,像一只調(diào)皮的小蜈蚣在游動?!昂盃敔敗?,良子鼓冒著紅紅的眼珠子。大莊子呼哧呼哧喘粗氣?!澳愫安缓??”大莊子緊緊地閉上了蛤蟆眼?!把b好漢,是不是?”良子高高地舉起了刀:“我喊一、二、三,不叫爺爺,你記好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贝笄f子嚇得臉跟紙灰似的,從嗓子眼哼出一個字:“爺!”“大點聲?!绷甲影训痘瘟嘶巍!澳闶菭敚 贝笄f子破鑼似的喊了一聲,然后像皮球一樣癱在雪堆里,露出了滿嘴牙齒被打掉后用舌頭舔牙床子的神情。

      良子把刀掛好,兩手利落地拍打兩下,抖了抖身上的灰土,一瘸一拐一地推著小車闖進夕陽里,只留下一個挺挺的背影。

      9

      當晚,良子和女人用大碗喝起高粱酒,大把掏著憋在心里的話。醉了的女人稀罕巴喳地瞅良子:“是個爺們兒!”良子像個過年的小孩子,瞇縫起眼睛,拉著長音掖著嗓子說:“你是爺!”……于是,兩口子就笑,笑罷又抱在一起哭。而后,散散地睡在小床的被窩里。

      春節(jié)過后,市里的第一個市長接待日。市政府門前,瘦高條打頭,王二、張老蔫,還有那個長著一撮小黑胡子的老頭等人跟在后面,邁著翻身得解放的步伐,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進了市政府的大樓,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了市長的大長條桌子的對面,像失散的孩子剛剛見到了親媽,把滿肚子苦水稀里嘩啦地一通倒。有人慷慨激昂,有人娓娓道來,還有人故意把眼睛弄濕,整得那個寬額頭的市長眉頭縮得繃繃緊,不停地往筆記本上劃拉字。最讓人心里熱乎的,市長認認真真地問了幾個事,這些事都像是把手伸進靴子里撓癢癢,嘎嘎地解恨,不知啥時候,圓臉也來了。他不是替大莊子來說話,而是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受害者的角色,積極地揭發(fā)了大莊子一些不為人知的問題。

      不幾天,真的有好消息傳來。人們滿臉春風地議論:

      “你猜怎么著?光頭和探脖被擼掉了?!?/p>

      “那大莊子呢?”

      “聽說他跑了。”

      “還有好事呢!”

      “啥好事?”

      “你沒聽說治理污染選河長嗎?城管局讓咱們推出個人,讓他當河長!”

      “誰能行?”

      “那還用說?!?/p>

      齊刷刷地,所有人的嘴里都喊出一個人的名字。

      通往良子家的小道上,圓臉領著一伙人走得火急火燎。他們手里都拎著大包小裹的禮品,既像是去走親戚,又像有什么事必須馬上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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