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琦
阿鯨走進樓下的文身店,就像走進樓下的理發(fā)店一樣,隨隨便便地說:“小米,幫我文個什么吧!”
阿鯨就是剛從理發(fā)店剪完頭發(fā)出來的,文身店在理發(fā)店隔壁,他順路來文個身。
阿鯨是個文身愛好者,文身對他來說,就像剪個頭發(fā)、刷個牙、吃碗陽春面一樣簡單——隔上那么一陣,他感覺身上說不清楚哪兒有點癢起來——那就是要去文點什么了。
文身師小米就像理發(fā)師那樣指了指那張包著海綿的長凳:“請?zhí)??!?/p>
怎么一來就要躺下呢?因為,阿鯨全身上下的文身都是小米的杰作,他對阿鯨的身體的熟悉程度超過了對自己的身體——他的后背、后腰和屁股,自己總是看不到的,而阿鯨的這些部位,他早就幫著分別文過一支酒瓶、一條皮帶和兩枚釘子了。
欸,你一點也沒聽錯,就是一支酒瓶、一條皮帶和兩枚釘子。
為什么文的是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說了,阿鯨并不覺得文身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文身的過程就足以讓他過把癮了,至于文的是什么,他其實不是很關(guān)心。
文后背的那一次,小米問他:“文點什么呀?”他看見小米穿了件畫著酒瓶的T恤,就說:“那就文個酒瓶吧?!?/p>
文腰的那一次,小米問他:“文點什么呀?”他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差點又忘了系腰帶,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忘了系腰帶:“那就文條皮帶吧?!?/p>
文屁股的那一次,小米問他:“文點什么呀?”他摸摸自己的屁股,想起小時候他的班主任最愛說的那句話:“阿鯨,你怎么就坐不住呢,你的屁股下面是不是長釘子啦?”而就在前不久,那位總說他屁股下面長釘子的班主任去世了。
阿鯨有點憂郁地說:“那就文兩枚釘子吧,一邊文一枚。”
小米知道阿鯨全身從上到下只剩下腳底板沒有被文過了,這是他身上僅剩下的一點可文的皮膚。所以,一進門就直接讓阿鯨躺下,不會錯的。
“今天文點什么呀?”小米照例問道。
“文什么呢?”阿鯨還真是沒想好,他出門原先只想吃點東西的,從早餐店出來,看見理發(fā)店開門,就進去理了個發(fā)。從理發(fā)店出來,看見文身店也開門了,就進來文點什么。真是一點準備也沒有?!澳敲茨阕鲋靼?!隨便文點什么。”
阿鯨對小米是很信得過的,無論是他的審美還是他的技術(shù),老朋友了。
小米就把腦袋探出去看了看,他看見一條可憐兮兮的流浪狗趴在窗戶下面。
“文一只狗可以嗎?流浪狗。”小米說。
“可以呀?!卑ⅥL閉上了眼睛,準備安心“過癮”。
小米打開文身槍,先從阿鯨的左腳腳心開始——
“哎喲哎喲哎喲……不行不行?!卑ⅥL從海綿長凳上跳下來,“太癢了,這里不能文,不能文了!”
阿鯨不怕疼,可是怕癢。阿鯨的腳底板“癢神經(jīng)”太發(fā)達,在這兒文,他堅持不下來。
“那還文不文了?”小米問。
“文呀?!卑ⅥL說,“只是不能在腳底文了,實在太癢了。”
“那你自己找找,還有哪里的空隙可以文得下一只流浪狗的?!毙∶渍f,“我記得是應該沒有了,都被我文得差不多了?!?/p>
阿鯨就掀起衣服仔細找起來。
找了很久,小米果然說得沒錯,真的沒有什么“空地”了。
看著滿臉失望的阿鯨,小米小聲地說:“如果你膽子夠大的話,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試試?!?/p>
“哪里?”
“牙齒,”小米說,“文牙,你敢不敢的?”
“敢呀!聽起來還很刺激呢,”阿鯨說,“你有這樣的技術(shù),為什么不早說的?”
“不不不,這項技術(shù)可能還不成熟。準確地說,是還從未實驗過……”
“那你怎么想起這樣的主意?”
“因為我在成為一個文身師之前,做了三年的牙醫(yī)呢,”小米說,“這也算是把我的兩份職業(yè)結(jié)合在一起了?!?/p>
“行?!卑ⅥL不介意被當作試驗品。
“那可就來了哦?”小米重新拿起文身槍,“請張嘴?!?/p>
阿鯨把嘴張開到最大:“啊——”
小米就在阿鯨左邊的這顆門牙上創(chuàng)作起來。
螺螄殼里做道場,小米也是信心十足,“開槍”之前,他腦子里就有了最終要呈現(xiàn)的圖案,只是這回要縮小到100:1的比例。
“你看看,還行嗎?”大約半小時后,小米放下了文身槍,遞給阿鯨一面鏡子。
阿鯨沒著急接鏡子,而是先從兜里掏出紙巾:他“啊——”了半個小時,口水已經(jīng)快漫出他的口腔了。
擦干凈嘴,阿鯨又動了動嘴邊的肌肉,這才接過鏡子,一齜牙——
“嘿!真棒呀!”阿鯨很久沒有在文身后收獲這樣的驚喜了,他用舌頭輕輕舔了舔門牙上的那只“流浪狗”:“還挺有質(zhì)感的啊!”
阿鯨不得不稱贊小米過硬的文身,哦不,是文牙技術(shù)。即使是第一次實驗,也文得十分精致。
“謝了?。 卑ⅥL滿意地走出小米的文身店。
阿鯨走在街上,微風拂面,他輕吸一口氣,感覺剛被文了身的那顆牙酸酸的,甜甜的,“嘿嘿!”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突然,從街邊的灌木叢里躥出來兩個人。阿鯨嚇了一跳,他以為遇上打劫的了!
“你好,我們想……”其中一個女人伸出一根棍子來,先開口。
“你們想……干嗎?打劫?”阿鯨說,“我沒有多少錢的,我出來只是吃個早點……”
“不不不,我們不是打劫的,我們是電視臺的。”后面扛著個大家伙的男人說。
阿鯨定睛一看,還真是電視臺的,女人手里拿著的原來是話筒,男人肩上扛著的是攝像機。
“你好,我們是想采訪你一下的,”女主持人說,“我們正在做一檔名叫《尋找微笑》的節(jié)目,就是在大街上尋找微笑的人。你知道嗎?現(xiàn)在的人好像都不會笑了。我們在這兒守了一個上午,路過的行人快一千個了,也沒遇上一個微笑著的。這不,看見你了,有點激動,就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