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天曉
[1] 預(yù)言洞
和其他那些愛睡懶覺的山鬼不同,若兮每天都起得很早,偷偷來到莫高山后坡的那片草地上練習(xí)跳舞,這可是不能被其他山鬼知道的秘密。要知道,山鬼一族從來都是以山為家,以樹為屋,吃野果、喝山泉、打野獸,過得何等逍遙自在。而舞蹈那種東西,只有孱弱的人類才會喜歡,身為山鬼一族如果去跳舞,簡直會成為整座莫高山的笑柄。所以,若兮的秘密只有她的好朋友月朧知道。
可是若兮生來就喜歡跳舞,就好像她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會跳舞的精靈,那些動人的舞姿沒有人教她,她也天生就會。山鬼的身上都長著很長的體毛,那些不認(rèn)識山鬼的人類常常把他們錯認(rèn)成山魈。但是若兮卻把兩只小腳弄得白白凈凈的,每天早晨踏著草葉上的露珠翩翩起舞,那種涼絲絲的感覺透過腳底傳遍全身,似乎讓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舒服極了。
也許是跳得太過投入,若兮竟然忘記了時間。太陽早已高高掛起,但是她卻依舊陶醉在自己的舞步之中。很快她就被其他山鬼發(fā)現(xiàn)了,而后,越多越多的山鬼像看熱鬧一樣聚集過來,等若兮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若兮,你不會是在……跳舞吧?”其中一個山鬼好奇地問。
若兮遲疑了:“我……我……”
若兮的好朋友月朧幾步?jīng)_過來:“當(dāng)然不是在跳舞,若兮是在練一種你們誰也不知道的武功?!?/p>
“什么武功???動作那么像燕子,難道是燕子功?專門打燕子用的?!?/p>
“我看若兮練的是跳舞功!”
“難怪她把腳上的毛都給剪了,光禿禿的難看死了!”
“一個山鬼跳什么舞蹈,真給莫高山丟人!”
“若兮,你好厲害,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大家陰陽怪氣地笑話著若兮。若兮生氣了,大聲喊著:“我就是在練跳舞,怎么樣?我就是喜歡跳舞,怎么樣?”
若兮的弟弟小若離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若兮阿姐不生氣,阿姐生氣,若離難過?!保ㄈ綦x的故事可見《山鬼若離》)
有人怪聲怪氣地喊著:“若離,你姐姐跳舞跳得多好看,你快求姐姐教教你!”
小若離不知道別人在逗他,奶聲奶氣地央求著:“若兮阿姐跳舞好看,也教教若離?!?/p>
若兮的眼圈紅了,但她拼命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使勁甩開若離,在伙伴們的嘻哈聲中,跑進(jìn)了林子。她飛快地跑啊跑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半點力氣都沒有,才癱坐在地上。
若兮抱著膝蓋“嚶嚶”地哭著,為什么那些四處調(diào)皮惹禍的山鬼都沒人說,她只不過是喜歡跳舞,卻要被說三道四。如果爸爸媽媽在她還能傾訴傾訴,可是他們?nèi)ナ赖迷纾皇O履棠躺I和弟弟若離與她相依為命。奶奶對她非常嚴(yán)厲,她什么都不敢對奶奶說,弟弟若離又年紀(jì)太小什么都不懂。如果沒有月朧陪在她身邊,她真的會悶壞的??墒窍聜€月,月朧就要嫁人了,她現(xiàn)在忙著準(zhǔn)備嫁妝,忙著給自己陪嫁的被子上繡上一朵朵紅色的花。月朧是那么喜歡紅花,她甚至和若兮說,如果她以后有了孩子,一定給孩子起名叫紅花。
若兮故意想一些月朧的事情,好讓自己忘記跳舞,忘記早晨的不快??墒窃聳V的樣子和早晨那些討厭的山鬼的嘴臉交錯在她的腦子里,讓她的腦子亂成了一團(tuán)。
“若兮——若兮——”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陣陣呼喊聲。
若兮聽出那是奶奶的聲音,但是她現(xiàn)在并不想見奶奶。無論奶奶是生氣還是失望,她都不想看到。于是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身后的那個山洞——她并沒有注意,慌亂之中她已經(jīng)跑進(jìn)了莫高山的禁地,而她進(jìn)入的這個山洞也是禁地中的禁地——預(yù)言洞。
預(yù)言洞越往里走就越黑,可是若兮就是想往黑的地方去,似乎完全被黑暗包裹著,她才能有安全感。但是黑暗的盡頭卻并不是黑暗,而是一團(tuán)氤氳的白霧。那白霧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一股神秘而又極具誘惑的力量。
若兮心里一驚。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闖進(jìn)了預(yù)言洞,而且已經(jīng)到了洞底。奶奶和其他阿婆阿公都是這樣告誡他們這些小山鬼的:千萬不能走進(jìn)預(yù)言洞!預(yù)言洞里雖然能顯現(xiàn)預(yù)言,但同樣也會釋放厄運!
若兮想趕緊退回來,可是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步子,她太想成為一個真正的舞者了。雖然這對于身為山鬼的她來講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她就是想知道:如果她一直努力,一直一直不放棄,未來的某一天,她有可能會成功嗎?
想到這,她的步子不由地向前挪去,一點,再一點,終于,整片霧氣吞沒了她的身體。在那霧氣中,她耳邊傳來了忽隱忽現(xiàn)的琴聲,接著,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現(xiàn)了。那身影伴隨著琴聲舞動著,一會兒像風(fēng)一會兒像云,似乎把世間一切的美都揉進(jìn)了她那柔美的身姿之中。
“你是誰?”若兮大著膽子問。
沒有人回答,但是霧氣中的身影卻清晰起來。那位舞者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少女,她的臉讓若兮覺得似曾相識,但是若兮之前卻肯定沒見過她。突然,眼前白光一閃,又一個人影出現(xiàn)了。那個人影穿著大大的斗篷,整個腦袋都包裹在斗篷里,讓若兮看不清他的模樣,手里似乎還拿著一根禪杖,看樣子像是一個法師。
就聽他對那個舞者說:“莫高山被毀了,山鬼們?nèi)急粺懒??!?/p>
若兮嚇壞了,忙問:“你說什么?莫高山為什么會被毀,山鬼們怎么可能都被燒死?”
但是穿斗篷的男人卻沒有回答,若兮急了,大聲喊著:“為什么?你快回答我!回答我!”
這時,就聽身后傳來奶奶的聲音:“若兮——若兮——”
若兮回頭看看,可并沒有看到奶奶。再回過頭時,剛才那個少女和穿斗篷的男人卻都不見了,眼前的白霧竟然也全都散去,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完全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世界:大地一片白色,盡頭升起藍(lán)色的煙霧,那煙霧似乎又化作滾滾流動的綠色河水奔騰而來。紅紅的天空如血染過一般,上面竟然掛著一個彎彎的太陽,周圍轟鳴著一個低沉的聲音:“誰在召喚我嗎?是你們嗎?”
那聲音的尾音震顫著若兮的耳膜,若兮突然感覺到,發(fā)出那聲音的東西就在她的身后。她心驚膽戰(zhàn)地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只見一條金色的大龍突然從天而降,對著她張開了大嘴:“吼——”
若兮嚇得一下子暈了過去。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奶奶的懷里,奶奶正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周圍是那片熟悉的樹叢,她竟然已經(jīng)回家了。
小若離見姐姐醒了,高興地說:“若兮阿姐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奶奶把你從預(yù)言洞里抱回來的時候,還怕你醒不過來呢!”
奶奶緊張地問若兮:“若兮,我是誰?”
若兮很奇怪地看著奶奶:“是奶奶啊!”
奶奶又指指若離:“他是誰?”
“我弟弟若離??!”若兮回答。
奶奶一下子抱緊若兮,喜極而泣:“太好了!我的若兮又回來了!”
若兮有點摸不著頭腦:“奶奶你說什么?”
奶奶一把推開若兮,打了她腦袋一下:“我是不是說不能去預(yù)言洞,你把奶奶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幸虧我在洞口聽到你的聲音,等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暈過去了!”
若離好奇地問:“阿姐,你在里面看到什么預(yù)言了?”
奶奶急忙制止若兮:“不要說!無論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說!天機(jī)不可泄露!總之以后再也不許去那里玩?!?/p>
“我沒有去玩……”若兮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已經(jīng)聽說了她偷偷練習(xí)跳舞的事情。
可她是奶奶帶大的,奶奶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心思。
奶奶說:“我們山鬼的壽命雖然比人類多個幾百年,可這人生終究只有一次,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要在乎別人!”
若兮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抱住奶奶:“奶奶,我知道,以后再也不讓您擔(dān)心了?!?/p>
若離在旁邊擔(dān)心地安慰道:“阿姐不哭,不哭?!?/p>
若離的聲音回蕩在若兮的耳畔,讓她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電光,那個穿斗篷男人的聲音竟和若離的聲音有一絲相像。不過那應(yīng)該只是巧合,這么多年,山鬼都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莫高山上,沒有任何一個山鬼離開這里,若離又怎么可能成為降妖除魔的法師呢?
可是莫高山……若兮想起了穿斗篷男人說的那句話——“莫高山被毀了,山鬼們?nèi)急粺懒恕?,還有后來出現(xiàn)的那條金色的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擔(dān)心地問:“奶奶,預(yù)言洞里的預(yù)言都會成真嗎?”
奶奶卻把手指放在嘴邊:“噓——忘掉那個預(yù)言吧!有人說預(yù)言是指引,但其實預(yù)言也是牽絆,明明知道無法改變,那還去想它做什么呢?好好休息休息,你之前不是說要給月朧準(zhǔn)備禮物嗎?”
若兮一下子想起來,月朧的婚期已經(jīng)近了,可是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禮物。莫高山南坡的桃樹已經(jīng)結(jié)果了,若兮早就看好了一個大桃子,可不能讓其他山鬼捷足先登。只是那個大桃子還有些不太熟,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若兮都守在那棵桃樹下。
終于,在月朧婚禮當(dāng)天,那個臉盆大的桃子終于熟了,白里透著紅,上面長著一層細(xì)小的絨毛,鮮嫩得似乎一捏就能捏出水來。
若兮心里美滋滋的,把這個桃子送給月朧,她肯定高興。可是就在若兮爬上樹頂想要把桃子摘下來時,腳下的樹杈不知怎么突然就斷了,若兮“哎呀”一下摔了下來。雖然山鬼一族都擅長爬樹,可從這么高的樹上摔下來,不摔斷胳膊也得摔斷腿呀!
就在這時,一陣疾風(fēng)吹過,托住了若兮的身體,把她平穩(wěn)地放在了地上。
“你怎么這么不當(dāng)心呢?”一個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
接著,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女孩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那女孩很美,碧綠碧綠的眼睛就如寶石一般,殷紅的小嘴就像被最紅的彩霞染過似的,美得就像一個仙子。
“謝謝你救了我,你……不是人類?”
那女孩笑了:“我當(dāng)然不是人類,我是來自青丘山的靈狐,叫清凌。你叫什么?”(清凌的故事請見《山鬼若離》)
若兮忙把粘在身上的樹葉拍打干凈:“我叫若兮,是莫高山的山鬼。我從沒有見過靈狐,你剛才的法術(shù)真厲害。”
清凌笑了:“這沒什么,靈狐都是會法術(shù)的。我朋友病了,所以我來莫高山給他找藥,你在做什么?”
若兮指指頭頂?shù)哪莻€大桃子:“我想摘下那個大桃子給我朋友月朧當(dāng)賀禮,她今天結(jié)婚?!?/p>
清凌仰頭看了看:“桃子倒是不錯,看著很水靈。不過那么高,你爬上去太危險了?!?/p>
若兮撓撓頭:“我以前從來沒失手過,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p>
清凌對著那桃子一甩手指:“我來幫你!”
一道紅光射出,正擊中桃子柄,桃子“啪嗒”一聲掉在了若兮的懷里。
若兮高興極了:“清凌你真厲害,謝謝你!”
清凌微微一笑:“沒什么。若兮,你累了吧,快躺下休息休息?!?/p>
若兮覺得眼皮有點發(fā)沉,是啊,確實感覺有點累了。清凌扶著若兮躺了下來,就聽她說:“若兮,你困了吧,快睡一會吧!”
若兮本不想睡,禮物已經(jīng)拿到手了,她不可以錯過月朧的婚禮!可是腦子卻不聽使喚似的,竟一下子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jīng)黑了,一輪彎月掛在天空,就像一只怪怪的眼睛在看著她。若兮坐起身,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清凌……”她輕聲喚著那只靈狐。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
若兮又四下找了一下,那個大桃子也不見了?;秀遍g,若兮的心頭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急忙站起身,飛快地往回跑。
今天雖然是月朧的婚禮,可是莫高山上卻一點都沒有婚禮的喜慶。山鬼們?nèi)既齼蓛删墼谝黄?,表情凝重地議論著什么。若兮一出現(xiàn),他們便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甚至有的山鬼還故意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若兮問。
沒有人回答她。
“我奶奶呢?你們看見我奶奶了嗎?”若兮又問。
還是沒有人回答她。
直到有人偷偷拉住若兮的胳膊,把她拽到了僻靜處。那人是新娘子月朧,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可是臉上卻無半分喜氣。
“我知道你是真的若兮?!痹聳V說,“他們怕你又是假若兮不敢理你,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你了,我知道你肯定是真的?!?
若兮心里一驚:“月朧,什么真若兮假若兮?今天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不知怎么在桃林那邊睡著了,現(xiàn)在才醒?!?/p>
月朧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只靈狐變成了你的樣子,溜進(jìn)奶奶的房間偷東西。被奶奶抓住之后,奶奶覺得她有些可疑,可是她卻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若兮你。其他人也分辨不出來,就叫來了鬼王。鬼王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只擅長變化之術(shù)的靈狐,就先把她關(guān)了起來。這事鬧了一天,我的婚禮也泡湯了。鬼王把奶奶叫到他那里議事去了,聽說他們好像是想……”
月朧壓低了聲音:“燒死那只靈狐。”
若兮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知道鬼王是莫高山的山鬼之王,做事說一不二。可是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绻庆`狐真是清凌,她可是救過自己的,即使她想偷東西,也罪不至死?。?/p>
“月朧,那只靈狐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哪里?”
“樹牢。若兮,你不會是要去看她吧?難道你真的認(rèn)識她?”
“她可能是今天早上救過我的那只靈狐,但是我不太確定。我怕里面有什么誤會。月朧,你就當(dāng)沒見過我,這事和你沒關(guān)系?!?/p>
“若兮……”月朧想叫住若兮,可是若兮卻走了。
月朧怎么也想不到——若兮這一去,改變的不僅是她自己的命運,還有整座莫高山的命運。
[2] 逐出莫高山
樹牢其實就是一個大樹洞。那棵古樹年代久遠(yuǎn),整個樹干都是空的,只剩下外面那層堅硬的樹皮。距離樹頂?shù)奈恢糜幸粋€洞,一般會把犯了錯誤的山鬼從那個口扔進(jìn)去,由鬼王決定判其關(guān)幾日或是幾月、幾年。
因為樹洞內(nèi)壁比較光滑,如果外面的人不放藤條進(jìn)去,里面的人是絕對爬不上來的,所以一般樹牢外面并沒有專門的人把守??墒钱?dāng)若兮來到樹牢這邊時,卻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守著十個身材高大的山鬼,而且即使是若兮也不可以靠近。
那樹牢里關(guān)的正是清凌。她透過一條小樹縫看到了外面的若兮,急忙喊道:“若兮——我是清凌,我是被冤枉的。我以為那位老奶奶的屋子是個藥舍,我只是想進(jìn)去買點草藥給我朋友治病,根本就沒有偷東西。你相信我,若兮——”
若兮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可是你為什么要變成我的樣子啊?”
清凌的聲音從樹洞里傳了出來:“那個時候你突然睡著了,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我只好自己去找草藥,但是又怕靈狐的身份給我惹麻煩,就干脆變成了你的樣子。求你和他們解釋解釋,放我出去,我朋友還等著我呢!”
若兮安慰她:“如果你沒偷東西,鬼王和奶奶不會冤枉你的。放心,他們會把事情弄清楚。”
清凌哭了:“可是我聽他們說要燒死我……我好害怕……若兮,我在莫高山只認(rèn)識你這個朋友,你把我放出去吧!”
若兮為難了:“對不起,清凌,我沒法放你出去,但是我可以向奶奶求情……”
守牢的山鬼們見兩人啰啰嗦嗦說個沒完,就開始攆若兮:“快走!快走!鬼王吩咐,任何人不可以靠近這里!”
清凌聽了,忙叫起來:“若兮別走,我好渴,你能給我端碗水嗎?求求你,求求你了!”
若兮經(jīng)不住清凌的苦苦哀求,就舀了一碗水過來,對山鬼們說:“叔叔,她救過我的命,我只給她送一碗水,立刻就走?!?/p>
山鬼們卻盡忠職守:“不行!鬼王說,誰也不許靠近她!鬼王的命令難道你也想違抗嗎?”
“若兮,你不用過來,把那水潑到地上我就能喝到了?!?/p>
若兮半信半疑地把那水倒在了地上。只見那水竟然化作了一條透明的小蛇,扭來扭去地順著樹縫就游了進(jìn)去。山鬼們只會一些簡單的幻術(shù),哪見過這種法術(shù),不由地全都看呆了。
片刻間,就聽樹干里面突然嗡嗡作響起來,震得這棵古樹的樹葉索索直落,就連地面似乎也跟著顫抖起來。接著,就聽“咔嚓”一聲,古樹在半人高的位置上突然裂開。這棵參天巨樹就像一個斷了腿的巨人似的晃動著身軀向后倒去,“嘩啦啦”壓倒了后面的一片小樹。
穿著火紅衣服的清凌手上托著一個圓形的刀片從樹牢里蹦了出來。不對,那不是刀片,是冰片。清凌把那碗水變成了冰做的武器,鋸開了古樹。
清凌把手里的冰片一扔,對著若兮一笑:“還沒有誰能關(guān)得住我!若兮,謝謝你!”
說完,就化身一道火光,“嗖嗖嗖”繞過那幾個山鬼跑掉了。
過了好半晌,其中一個山鬼才回過神來,一邊喊著一邊向鬼王所在的大殿跑去:“不好了!那只靈狐跑了!鬼王——靈狐跑了!”
大殿里,若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鬼王面前,等待著處罰,因為這個清凌從出現(xiàn)到消失似乎全都和若兮有撇不清的關(guān)系。
鬼王把手里的降龍杖往地上一頓:“若兮,你知道錯了嗎?”
若兮大著膽子說:“我覺得清凌是冤枉的,她說自己并沒有偷東西,她來莫高山只是來找些草藥的?!?/p>
“靈狐是最狡猾的,她的話你也能信?找什么草藥?她是來偷龍珠的!”
若兮嚇了一跳。她知道龍珠是莫高山的寶貝,是奶奶桑婭負(fù)責(zé)守護(hù)的東西。如果龍珠丟了,就是奶奶失職?。?/p>
鬼王接著說道:“還好,桑婭發(fā)現(xiàn)及時,才沒釀成大禍。單憑一只小靈狐怎么會有膽量來莫高山偷龍珠,她背后肯定有幕后主使??墒俏覀冞€沒審她,就被她逃走了……”
“你們不是要燒死她嗎?”
“那是嚇唬嚇唬她!她是青丘山的靈狐,怎么可以隨便燒死!”鬼王扭頭問奶奶,“桑婭,你說,該怎么罰若兮?桑婭!”
奶奶似乎一直在想著什么,被鬼王一叫,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她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這里面有點不對勁。我抓到那丫頭的時候,她手里確實拿著裝靈珠的盒子,不過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她不像是要拿走,而是要放回去。當(dāng)時場面混亂,我也沒來得及仔細(xì)檢查,只看了一眼龍珠安好,就把盒子放回密室了。那丫頭既然來盜龍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逃走放棄呢?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鬼王等人也跟著奶奶回到密室,拿出盒子。若兮看到奶奶的手抖得都快拿不住盒子了,天哪!奶奶從來都是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何曾有過這般失常。不知怎么,若兮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她突然害怕起來,害怕那盒子里……
“啪”的一聲,盒子打開了,里面是若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東西——她準(zhǔn)備送給月朧的賀禮,那個大桃子。
奶奶把盒子一扔,一下子跪在鬼王的面前:“桑婭無能,弄丟了龍珠。請鬼王準(zhǔn)許桑婭離開莫高山,追回龍珠?!?/p>
鬼王思考了片刻:“我不相信青丘山會故意破壞《六族協(xié)議》,這里面可能另有隱情。桑婭,你可以去追那丫頭,但是切記一定要遇事冷靜,不可妄動?!?/p>
奶奶對著鬼王行禮:“得令!還有一事,是關(guān)于若兮的……”
若兮感動得都快哭了,奶奶這是臨走之前還不忘她,要向鬼王為她求情呢!
就聽奶奶接著說道:“若兮與靈狐勾結(jié),意圖盜取龍珠,罪不可??!請求鬼王把她驅(qū)逐出莫高山,永世不可回來!”
奶奶的大義滅親,讓鬼王很震驚,他看看若兮再看看奶奶:“難道是她?”
奶奶點點頭,對著鬼王再行大禮:“求鬼王成全!”
鬼王扶起奶奶:“桑婭你放心去吧!”
奶奶回身意味深長地看了若兮一眼,那眼神有不舍有無奈,可惜若兮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并沒有注意到奶奶的眼神。
“奶奶別走!不要把我趕出莫高山!這里是我的家,離開這里我沒有地方可以去!”若兮攔住奶奶,苦苦哀求著,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下來。
“你自己的責(zé)任必須自己承擔(dān)!”奶奶一字一頓地對若兮說,然后便甩開若兮追清凌去了。
若兮也想追出去,卻被其他山鬼給拉住了。
“若兮——”鬼王開口說話了,“你背叛莫高山,罪大惡極,現(xiàn)逐你出莫高山,再也不要回來!”
若兮放聲大哭:“鬼王——我求求你,饒了我吧!你可以把我關(guān)進(jìn)樹牢,關(guān)多少年都可以,只求你別把我趕出莫高山……”
鬼王轉(zhuǎn)過身去,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硬生生地把眼角那滴淚給忍了回去:“你們沒有聽見我的話嗎?馬上趕她下山!如果她敢回來,格殺勿論!”
若兮撲倒在地上,泣不成聲。今天本來是月朧的婚禮,她會送給月朧一個大桃子,月朧會給她一個大擁抱,整個莫高山的山鬼都會喜氣洋洋地度過這一天——可是怎么會變成這樣,這是夢吧!是夢吧!
“若兮——”得到消息的月朧帶著若離趕了過來,她一下子跪倒在鬼王的面前,“求鬼王饒恕若兮,月朧愿意和若兮一起受罰!”
鬼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著若兮揮揮手,輕聲說道:“送她走吧……”
兩個山鬼上前拉住若兮往外拽!
“若兮——”
“阿姐——”
月朧和若離叫嚷著過來阻攔,幾個人推搡起來,不知是誰一腳踩在那個桃子上,一下子就把桃子踩爛了。若兮看著那個桃子,整個心都碎了。
其中一個山鬼嫌若離擋路,就把若離推倒了。
可憐的小若離坐在地上大哭起來:“阿姐——阿姐——”
“若離……”若兮心里一酸,那可是她的寶貝弟弟?。∷龔臎]有讓弟弟受過一點委屈,可是今天卻因為她哭成這個樣子。一股怒火突然從她的心底竄了上來,這么多年,那些犯了過錯的山鬼無論多么可惡,鬼王也無非是把他們關(guān)進(jìn)樹牢里待幾年。可是她若兮究竟做錯了什么,竟然要被逐出莫高山。
她用力甩開那兩個山鬼,瞪著眼睛對鬼王說:“好!今天是你們趕我走的,從此這世上再沒有山鬼若兮,我和莫高山從此一刀兩斷!”
說罷,若兮扭頭便走,只留下身后月朧的呼喊和若離的哭聲。
晨曦一點點、一點點籠罩著莫高山,像往日一樣,草葉上凝結(jié)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若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像往日一樣,踏著草葉上的露珠翩翩而舞。而現(xiàn)在她一步一晃向山下走去,露珠弄濕了她的雙腳,就好像草葉也在為她的離去而哭泣。
一縷金色的陽光照在若兮的身上,但是若兮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這本是一個充滿朝氣的早晨:清脆的鳥鳴、碧綠的嫩枝、飽滿的露珠、清新的空氣……可是在若兮看來,現(xiàn)在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惡,它們誘惑著她,又拒絕著她,像貓戲老鼠一樣戲弄著她。終于,她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睜開,然后猛地向山下跑去。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山鬼若兮!”她對鬼王說的那句話,夾雜著耳邊的疾風(fēng),久久地縈繞在她耳邊。
若兮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渴望過沒有奶奶管教、可以無拘無束跳舞的自由,可是當(dāng)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她反倒不知所措了。直到肚子咕咕作響,若兮才從似夢似醒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這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竟然來到了人類的村莊,而且正站在一個包子鋪的前面。
七八個籠屜摞在一起,正在熱鍋上蒸著,籠屜里的包子們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它們沒法沖出籠屜,就透過籠屜的縫隙肆意地釋放著絲絲白氣和誘人的香氣。
若兮咽了一下口水,她以前見過包子,但是卻沒有吃過。她忍不住把最上面的那個籠屜拿下來,立刻,“噗”的一股白氣就把她包圍了。
她突然想起她和小伙伴們經(jīng)常會用幻術(shù)捉弄那些路過莫高山的人類。實際上他們并沒有惡意,只是山里生活有些枯燥,再者人類總是那么傻傻笨笨的,捉弄起來也確實很有意思。曾經(jīng)有一個路人被嚇得嚎啕大哭,最后連包裹都不要了就跑下了山,那包裹里就有一個包子。她雖然也很想吃,但是硬忍著把它給了若離,若離一邊吃一邊高興地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如今看到這些包子,讓她又忍不住想起若離,要是把這些包子拿回去給若離,他該多高興!
正想著,突聽對面?zhèn)鱽硪宦暸龋骸澳阍诟墒裁???/p>
白霧散去,若兮看到自己對面站著一個圍著圍裙的胖男人。那男人看清若兮之后急忙后退了幾步:“天,天哪!竟然是山鬼!”
“快來人啊——山鬼偷包子了——”男人的喊聲叫來了周圍的街坊鄰居。不一會兒,大家便拿著木棒、鐵鋤圍了上來。誰都想不到,這大清早的一個山鬼竟然會出現(xiàn)在村子里。
若兮急忙辯解:“我沒有偷包子,沒有偷?!?
“沒有偷,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那男人質(zhì)問道。
若兮低頭一看,不知什么時候,自己竟然拿了一個包子在手里。她忙把包子扔回到籠屜,可是雪白的包子已經(jīng)粘上了幾個烏黑的手指印。
“對不起,我會賠給你的?!比糍獾皖^道歉。
“哼!賠給我?你們山鬼在山上捉弄我們捉弄得還不夠,現(xiàn)在竟然還下山來捉弄我,今天要讓你嘗嘗我們的厲害!鄉(xiāng)親們,給我打!”
那些村民們都吃過山鬼的苦頭,一時間全都揮起手里的家伙向若兮打來。若兮本不應(yīng)該怕他們的,她會的那些幻術(shù)足以對付這些村民,可是經(jīng)歷了昨晚那些事,再加上一天一夜都未吃飯,她的腦子有些麻木,竟忘了逃跑和反抗,只是緊緊地蜷縮著身體,任由那些棍棒打在她的身上?;秀遍g,那些村民似乎又變成了鬼王和奶奶,他們責(zé)打著若兮。
若兮不能反抗,只能邊哭邊說:“我沒有偷,沒有偷龍珠,沒有偷龍珠……”
“住手!”這時,一旁傳來了一個低沉而威嚴(yán)的聲音。
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撥開人群走到若兮面前:“你們在做什么?”
胖男人怒氣沖沖地說:“這個山鬼偷我包子!”
“偷個包子也不至于把她打成這樣??!”
胖男人看出這個人有點來頭,警惕地問:“你是誰?憑什么多管閑事?”
那男人輕笑一聲:“王庭云使者!”
“啊——使者饒命!”村民一聽,全都嚇得跪地求饒。要知道王庭的使者們尊貴無比,出門執(zhí)行王令如遇阻攔可格殺勿論。村民們誰也不知道這個山鬼和云使者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如果他們真是一起的,那村民們可能全都會人頭不保。
云使者從懷里掏出一錠金子丟給那胖男人:“買你幾屜包子?!?/p>
然后云使者一手?jǐn)v起若兮,一手托著幾籠屜包子離開了。
村外的小山坡上,若兮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包子。肚子明明已經(jīng)很飽,可卻依舊吃個不停,似乎只有嘴巴不停地嚼著,腦子才不會想這想那。
只剩下最后一個包子的時候,若兮還想吃,但是云使者卻把它搶了過來:“我好歹剛才救了你,包子就給我留一個吧!”
云使者一邊吃著包子一邊說:“我以前認(rèn)識一個女孩,也像你一樣,只要心情不好,就喜歡猛吃東西——不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p>
若兮沒有興趣聽云使者講過去的故事,她低聲說了句“謝謝”,就想離開。
“等一下,你要去哪?”云使者叫住了她。
若兮仰頭看著天上緩緩流動的云,云兒尚且有飄動的方向,而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該去哪里?她已經(jīng)失去了莫高山,失去了奶奶,失去了若離,失去了月朧,失去了她所有的快樂!
云使者似乎看出了若兮的心思,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你有夢想嗎?”
夢想?若兮低頭看看自己光滑的雙腳,她是有夢想的,可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夢想也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
云使者見若兮不吭聲,又繼續(xù)說道:“和我說說你的夢想吧!”
“我的夢想是做一個舞者……可是這個夢想太好笑了,誰愿意教一個山鬼跳舞?而誰又愿意看一個山鬼跳舞?”
“跳舞……”云使者似乎在回憶什么,“你聽說過踏月舞嗎?”
“我聽奶奶說過,好像鳥族有個公主會跳這支舞,據(jù)說那舞跳起來會讓月光都黯然失色。”
“那是鳥族的燕林兒公主……”云使者若有所思地看著若兮。其實他救下若兮,只是看她被村民圍攻很是可憐,但現(xiàn)在看來也許是天意如此,老天爺故意派若兮來助他一臂之力。
云使者打定主意之后對若兮說:“你想學(xué)踏月舞嗎?學(xué)會之后你就會實現(xiàn)你的夢想,不僅成為一個舞者,而且是一個最優(yōu)秀的舞者。”
若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以嗎?”
“可以!只要你按我的話去做,我保證你能學(xué)到踏月舞?!?/p>
若兮使勁地點頭:“好,我一定聽你的?!?/p>
“不管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我們總歸是要向前看的。”云使者說得清淡如水,似乎在說若兮,又似乎在說他自己。
“我曾經(jīng)為了活命交出了自己的心,并因此獲得長生,成為了王庭的使者??墒墙?jīng)歷了太多的事情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如果沒有一顆心,活得再久也和石頭沒有分別。所以我偷回了我的心,從此以后,要按照我的心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望著云使者那有些滄桑的面容,若兮覺得也許云使者背后的故事,比她的還要波折。而她也應(yīng)該按照自己的心,去做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