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夏沙
□兩色風景
我懷念某一年的暑假,記憶里總會出現(xiàn)一座沙堆。
那時老家附近有個造船廠,工廠靠江,江里永遠停泊著大小船只,無論是已經(jīng)完工的巨輪還是毛坯形態(tài)的水泥船,都給我們一種高科技的工業(yè)感。那時候,我和表哥堂妹沒事就往工廠里跑,在船里捉迷藏,到江邊摸魚蝦,到廠區(qū)的最深處探險,怎么也玩不膩。
后來安靜下來,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那座沙堆。它位于一間倉庫之外,大得能夠埋住一輛小車。沙子是白金色的,質地細膩柔滑,正好位于一處頂棚下,雨淋不到,太陽也曬不到。躺在沙堆上,總能感受到天然的涼意。即使正午時分,沙堆的表面被曬得燙乎乎,往下挖挖,便能掘出一絲清涼。
我們從此被那座沙堆俘虜,稍一有空就往那兒跑。有時和上水堆個沙堡,捏個泥人;有時用沙子蓋住自己,大被同眠。回家的時候,總要因為一身灰土挨父母罵,洗洗手,水黑得可怕。真奇怪,每次觸摸沙子,我們都覺得它是很干凈的呀。
我們還在沙堆上挖洞。也不知道是圖些什么,挖了一個又一個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洞,然后輕而易舉又把它們填平。許多的無聊時光就這樣被一次又一次地埋葬。
后來我們有了新的樂趣。頂棚之下的鋼梁不知何時起,垂下了一條沒有用的繩子,又粗又結實。我們跳起來,攥緊它——哎呀,雙腳懸空,蕩起來啦。那平時用來吊建材的繩子完全可以支撐住小孩子的重量,真是最棒的玩具!
我們的爺爺,是那個造船廠的老工人,因此廠里人大多都認識我們,對我們的游戲都抱以寬容的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那條來歷不明的繩子從此就為我們保留了下來。后來,甚至有人將繩子接得更長了些,又綁上了一塊木板。那之后,我們的屁股可以牢牢地坐在木板上,雙手盤住繩子,兩腳一蹬地面,從沙堆的最高處向外蕩去——它成了一個真正的秋千!
那年夏天,那年暑假,那個沙堆和那個秋千就是我們的全部。我記得午后悶熱催眠的風,以及沙子從指縫滑走的清涼,也記得我們把作業(yè)和文具灑落各處,寫一會兒習題就去玩一玩秋千的愜意。穿著油膩工服的工人經(jīng)過時,總會露出羨慕的笑容,說:“這些小鬼真會享受!”
后來,暑假結束了,夏天也過去了,我們雖然還會在放學、放假時去沙堆處坐一坐,但次數(shù)越來越少。有一次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秋千已經(jīng)被拆掉了,那截粗大的麻繩孤零零地懸在高處。再后來,沙子慢慢減少,直到我們沒法再像跳水一樣撲進它的懷里。終于有一天,沙堆徹底消失了。
我站在倉庫前,感受著那片陌生的空曠,有些茫然地四處看了看。仍有機器嗡嗡作響,仍有工人來來往往。那些倒扣著的水泥船,有沒有哪艘就是沙堆變的?
天氣已經(jīng)轉涼了。我們穿起長袖,已經(jīng)不能再像夏天那樣肆無忌憚地去弄臟了。
劉小瓷/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