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從“分離”那里學到了生命的無常。
這種無常是所有的失望、沮喪、遺憾、懷念、后悔堆積到一起的無能為力。我們在平日里無法理解時間的強大,直到有一天,它帶走的東西達到一定數(shù)量,才恍然,只要時間存在,就沒什么能永恒。
有無數(shù)個瞬間,我總覺得爺爺還在那個不遠的小鎮(zhèn)的葡萄架下,拿著剪子,晃晃悠悠剪掉一樹樹放肆的枝蔓,把院子里放紅的第一粒葡萄摳下來放進我的嘴里。
那些回憶錯綜像默片,分不清年頭也沒有順序,一不小心就從我正在走著的馬路轉角長出來,撲撲楞楞,枝繁葉茂地在我眼前晃動。
有時是爺爺把我放在高高的窗臺上,戴著老花鏡,認認真真幫我剪指甲;有時是我穿著紅雨衣趴在他的背上,他一手提著書包,一手舉著雨傘,還囑咐我抱住他;有時是他站在柜子旁,因為他和媽媽吵架我沒有幫他,氣得他孩子一樣掉眼淚;有時是他啃著魚頭,一口白酒下去身子往后一仰心滿意足;有時是夜幕里搭起的靈棚和吱吱呀呀的哀樂……
我不敢去碰與他有關的一切,好像你不提、我不提,一切就都沒有變。
我閉著眼,他仍舊能在廚房,把蒸好的水蛋熱好等涼又熱好;把洗臉水備好又一遍遍加熱水,直到滿滿一盆;我伸出手他的手就在那里等我,我買給他的酒他剛好都沒喝過。
比起能夠明確說出的分離,似是而非的分離更讓人無所適從。
你總覺得他無處不在,可是又無跡可尋。
爺爺被刻在了2010年,時間卻把我?guī)У?017年甚至更遠。
我吃到了2010年沒有的火鍋魚頭山竹釋迦,也坐上了2010年沒有的輕鐵動車快軌飛機,我買到了2010年做不出的羊毛外套,也找到了貴州最好的茅臺,可是我沒有辦法帶著它們回到2010年。
2010年的我什么都沒有,2010年的我什么都給不了爺爺。
我甚至不敢多回憶和爺爺有關的點點滴滴,我怕記憶會隨著眼淚奔涌,幾次之后我會忘記那些細節(jié)。
我只想把它們一樁樁一件件埋在心底,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假裝一切都還在。
所以今天你寫信對我說,“媽媽去世了,我被整個世界遺棄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也知道怎么安慰你都不對。
只有真真切切體會過“分離”,才知道時間的無情和強大。它總是不容分說地帶走一切,不給你轉圜。
我知道,我們中的每一個,都不敢想象,媽媽離開的一瞬間,世界變成什么樣。
我們找到一些理由安慰自己,說“活在當下”。
可就在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一個人又永遠地失去了另一個人。
心頭滾燙,眼睛腫脹,肝腸寸斷,無力回天。
又能怎么辦呢……
那么難過,就哭出來吧,我陪著你。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