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嘴的剃頭人生

唐也

在廣山片的名人系列中，缺了楊大嘴，可以說是不完整的。楊大嘴在廣山片的名氣，就像廣山片這漫山遍野的石頭，硬得很。

楊大嘴在廣山片稱得上人物，完全是由于他自己奠定的基礎(chǔ)。

楊大嘴是個師傅，理發(fā)師傅。在廣山片，管理發(fā)叫剃頭。所以，大家稱楊大嘴為剃頭師傅。楊大嘴大名楊緒發(fā)，因嘴巴大，大家叫他楊大嘴，真名倒?jié)u漸被人遺忘了。

楊大嘴可不是一般的剃頭師傅。他的剃頭技藝是祖?zhèn)鞯摹?jù)楊大嘴說，他的祖上就是剃頭的，傳到他父親這一代，已是第十九代了。打從楊大嘴記事起，他就跟隨他的父親，在廣山片的十里八鄉(xiāng)幫人剃頭。剛剛開始是學徒，慢慢地成為小師傅，三十歲時就能獨當一面了。后來，他的父親年事已高，楊大嘴就接過他父親的剃頭箱子，全面接管了廣山片的剃頭業(yè)務(wù)，成了楊氏剃頭的第二十代傳人。

廣山片的山一座連一座，村莊散落在溪岸邊，或點綴于山坳里，一條條坑坑洼洼的山路，把廣山片的村莊像珍珠一樣串聯(lián)了起來。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楊大嘴提著他父親傳下來的剃頭箱子，穿梭于廣山片的各個村莊之間。在廣山片，從剛剛出生的嬰兒，到八十歲的老大爺，頭，都是楊大嘴剃的。

楊大嘴每天限剃三十個頭，上午十五個，下午十五個，多一個都不行。無論是小孩還是大人，程序、步驟、效果，都一視同仁，缺一不可。理發(fā)，洗發(fā)，修整，補剪，刮臉，去胡，掏耳，步步精心，一絲不茍。整個理發(fā)的過程，楊大嘴像是進入了一個忘我的境地，陶醉不已。有一次，在楊大嘴剛剛剃完三十個頭的時候，來了一個小伙子要求剃頭，楊大嘴說：“今天不行，明天吧?！边@個小伙子央求說：“明天我結(jié)婚，求求你了。”楊大嘴很堅決地說：“行有行規(guī)！求我也沒用，你走吧?！焙髞碛腥藛枟畲笞鞛槭裁催@么絕，楊大嘴說：“我不能破了祖上傳下的規(guī)矩。再說，我不能保證三十個之后的效果?！?/p>

楊大嘴的剃頭霸主地位是在全公社剃頭大比武中確定的。全公社剃頭師傅有二十個，公社黨委書記突發(fā)奇招，決定在全公社搞個剃頭比賽，選出全公社的剃頭霸主。比賽規(guī)則是，在全公社選出八十個小青年，每個剃頭師傅為四個小青年剃頭，剃完后，讓這八十個小青年站成四排，然后請公社干部和專家逐一打分。哪個剃頭師傅的總分高，哪個就是全公社的剃頭霸主。

比賽的結(jié)果，楊大嘴剃的四個小青年的頭，個個都是最高分。楊大嘴脫穎而出。成為全公社的剃頭霸主。整個廣山片都沸騰了。人人見了，都喜笑顏開，表示祝賀，楊大嘴卻面無表情，只咧咧嘴，算是回應(yīng)了。

令楊大嘴萬萬沒想到的是，楊氏剃頭傳了二十代，到他這代壽終正寢了。

楊大嘴想培養(yǎng)兒子楊土生做楊氏剃頭第二十一代傳承人，楊土生拒絕了。適逢改革開放，南下淘金的大潮波濤洶涌，楊土生加入了其中。幾年后，楊土生返回廣山片，帶回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一回來，就開了一家“土生土長夢之幻形象設(shè)計美發(fā)室”，開業(yè)后生意火爆得不得了。

在廣山片，兒子楊土生的風頭蓋過了楊大嘴。

楊大嘴知道，兒子楊土生走的不是楊氏祖?zhèn)鞯奶觐^路線。他承認，兒子剃頭，已是自成一體。

在楊大嘴六十歲那年的冬天，楊大嘴辦了兩桌酒席，席間，他鄭重宣布：傳承了二十代的楊氏剃頭手藝，在他楊大嘴手上終止了。此后，廣山片再無楊氏剃頭傳人了。

當天晚上，楊大嘴提著他從父親手上接過的剃頭箱子，在他父親的墳旁挖了一個坑，把這個箱子埋了。那晚，楊大嘴在他父親的墳前，哭了一整夜。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