濾鏡

Ed+Miller

球砸在斯蒂芬·庫里膝蓋上，彈出了界外。

誰都看見了，怎么可能有人看不見？上千名咆哮著的夏洛特黃蜂球迷和黃蜂板凳席都看到了，球館里的大屏幕上又回放了一遍庫里剛才的突破。

比賽還剩2分26秒，勇士領先三分，裁判勒羅伊·理查德森的判罰引起了主場球迷的不滿，他判定勇士保留球權。

理查德森對這個判罰的感覺很好，作為有著21年吹罰經驗的老裁判，他知道，事后看，大多數時候，裁判的判罰都是準確的。

“可以說90%以上都是正確的。”理查德森說。

有了這個信念，觀眾的聲音就變成了噪音，教練和球員的大聲抗議或小聲商量只不過是球場“交易”的一部分。理查德森很少讓外界的質疑影響自己，但有時候，如果一個吹罰引起的反應太大，他也會思考自己是不是漏判了。

勇士最終以113比103贏下了比賽。理查德森和一起擔任當場裁判的肯·摩爾，新秀裁判C.J.華盛頓一起，被警察護送回了裁判更衣室。在全場觀眾離開后，三名裁判坐在一起，和新澤西NBA回放中心的同事一樣，回顧了整場比賽的吹罰。

裁判這份工作注定會受到無休止的關注和批評，也沒有哪個職業(yè)能像他們一樣，需要如此程度的自省。

此時理查德森已經非常餓了，52歲的他膝蓋上綁著冰袋。晚些時候他還要趕一班飛機，那是他幾周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回家。但在那之前，他需要知道自己有沒有犯錯。

理查德森每一天的工作開始于上午11點半，他會在這時敲開摩爾的酒店房門。此時37歲的華盛頓已經坐在沙發(fā)上了，而61歲的摩爾有點無精打采的坐在電腦前。

“我們總想拖著肯尼進入21世紀，”理查德森笑著說，“我等不及讓他在手機上看視頻了?！?/p>

干瘦的摩爾對未來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電腦出了點問題，半夜他給NBA的IT部門打去了電話。“這是我們的世界里最重要的東西！這就是生活?！蹦栔钢娔X說道。

摩爾已經做了31年裁判，這幾年，他經常和理查德森搭檔。華盛頓是新人，之前從未與兩人合作過。

NBA的裁判每個月有三周半時間在旅行，一個月要吹罰12到15場比賽，行程變更司空見慣。理查德森剛剛接到一封郵件，通知他明天不必前往費城，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其他兩人。登錄郵箱后，摩爾發(fā)現自己的行程也有了變化。“這是好消息！”摩爾說。

三個人接著聊起了比賽。聯盟在一封郵件里提醒他們注意最近的一個趨勢：教練會在比賽進程中走進場地。本賽季聯盟擴大了教練在場邊的活動區(qū)域，但有些教練還不滿足，因此導致了裁判和教練相撞的情況出現。

“靠常識判斷就夠了?！蹦栒f。如果只是為了叫暫停多走了一兩步，當然沒問題?？扇绻哌M球場三四米，自然就不合理了。

裁判要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了，會不會踩到教練昂貴皮鞋這種負擔本就不該出現?；@球是一項流動的運動，所有人必須保持同步，位置就是一切。

“我們相信，只要你能站在正確的位置，你的吹罰97%都是正確的?！蹦栒f。

裁判們可以沒完沒了地討論場上的站位與工作原理。無論何時，他們會在場上形成三角。底線一個“領頭”裁判，其余兩人站在不同邊線，一個在三分線附近，一個在罰球線附近。球權轉移時，裁判也會做出調整，以保持最佳觀察視角。

這是一個難以捉摸且復雜的過程。球場上存在盲區(qū)，裁判視線也有可能被擋住。一般來說，裁判會關注防守球員，觀察他們是否處于合法防守位置。如果正好被進攻球員擋在身后，裁判就有犯錯的可能。

“你只能猜測?！崩聿榈律瓕Υ苏f。

NBA通過分析，確定了球場上容易出現問題的位置。理查德森三人討論了一下，他們認為球員在“牛角位”跳投時，最容易出問題，也就是球員利用擋拆掩護在罰球線一角的跳投，此時兩個邊線裁判都很難看清。

互相幫助這時就顯得很重要了。

“我們不在乎誰被吹罰了，”理查德森說，“我們只在乎吹罰是否正確。”

很多時候，局面并不在他們掌控中。不過摩爾表示，他們還是能夠控制全局的，比如阻止球隊利用暫停拖延比賽?！芭兴麄兺涎颖荣悾悴略趺礃?？他們再也不會這么做了?！蹦栒f。

三個人討論了幾個死球時的情形，接著回答了聯盟發(fā)來的五個問題，比如比賽最后時某種吹罰是否正確。三個人全部回答正確。

他們也討論了當晚的比賽。

“我知道那孩子要回來了?！蹦柼岬搅嗽谙穆逄亻L大，又在附近的戴維森大學上過學的庫里，“我敢肯定門票已經被瘋狂的球迷搶光了?！?/p>

摩爾問，兩支球隊過去是否有矛盾。沒人能想起什么，勇士擁有聯盟最好的戰(zhàn)績，而年輕的黃蜂肯定不會放棄?！斑@會是場好比賽?！蹦栒f。

接著到了午飯時間。吃飯的地點由理查德森決定，在比賽日，吃完午飯后，裁判會直到比賽結束才去吃晚飯。理查德森說，這樣能讓他跑得更快，身體更輕。

成為裁判前，理查德森曾經在海軍服役12年。他先是在高中和大學做了五年裁判后，才逐漸引起了NBA的注意。1991年到1992年，理查德森駐扎在弗吉尼亞海灘，他在裁判界上升得很快。他的一個上司恰好是奧本大學校友，允許他在大學東南賽區(qū)和其他賽區(qū)擔任裁判。里查德森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進入NBA執(zhí)法，離開海軍做專職裁判，他完全靠的是信念。

離開海軍后一年，也就是1995年，理查德森正式成為NBA裁判。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吹罰超過1200場常規(guī)賽，參加過8場季后賽和2012年的全明星賽。

裁判有體面的生活方式，他們的年收入能達到六位數。對此，NBA不愿透露細節(jié)，不過有消息稱，根據資歷區(qū)別，裁判的收入一般在15萬美元到55萬美元之間。

理查德森在旅途中有兩個愛好：購物和射擊。他了解每座城市最好的商場，也知道最好的槍店和射擊場在哪。

裁判是一個關系很緊密的小社團，為了及時了解彼此的信息，執(zhí)法東部比賽的裁判會等到吹罰西部比賽的裁判結束工作，才開始交流?！皬谋举|上說，你只能做夜貓子。”理查德森說。

白天補覺已經成了NBA不成文的規(guī)定。圈內有一個笑話，比賽日下午一點到四點，沒有任何球員，教練或者裁判會接電話，每個人都在睡覺。

比賽日，裁判會在保安的護送下，在下午六點半抵達球館，為晚上八點的比賽做好準備。

NBA裁判的身體素質相當了得，因為他們必須和年齡通常只有自己一半的世界頂級運動員同速奔跑。越來越多的球隊進攻速度越來越快，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出手三分球，所以盡快跑到適當位置對裁判來說非常重要，他們需要良好的體能和賽前準備。

賽前在裁判的小更衣室里，理查德森的左膝蓋著冰袋，做完拉伸的摩爾還練了俯臥撐和腹肌練習。

每名裁判都有各自的裝備。膝蓋有肌腱炎，小腿肌肉出現拉傷的理查德森穿上了緊身短褲和背心，還戴上了護臂和護膝。摩爾有個人專用的鞋墊和潤膚霜，華盛頓則用手持按摩儀按摩肌肉。

理查德森第一個在健身車上開始練習，三人的話題和上午差不多，仍然圍繞兩支球隊和吹罰技巧進行。

“壓力很大，每天晚上都會有壓力。”摩爾說。

摩爾說這就是他們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裁判這份工作的強度到底有多大。

“這份工作主觀性非常強?！蹦栒f，“有些人認為這是一項不該有任何瑕疵的職業(yè)，在我看來，這是無知。”

不管球迷，教練還是球員，這自然不是他們想聽到的話。

中場休息時，勇士以53比47領先著黃蜂。回到更衣室的三名裁判聚集在屏幕前，“查德，你在吧？”摩爾大喊著當值回放操作員的名字，“查德！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查德！”

理查德森笑了笑，說話溫柔的他很快得到了回放中心的回復。

他們復查了多個回合。第一個是黃蜂的弗蘭克·卡明斯基被對手打中鼻子，看完回放后他們同意，這本該是對手犯規(guī)。

摩爾做了記錄，“我得說這是我的錯，但是在比賽報告里我會說，這是CJ犯錯了，因為他是菜鳥?！?/p>

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下半場比賽風波不斷，黃蜂在第三節(jié)結束時領先了五分。第四節(jié)初，黃蜂的斯賓塞·霍伊斯（現在他已經轉會雄鹿）面對德雷蒙德·格林的防守突破，他抱怨自己遭到了犯規(guī)，但裁判卻沒有響哨。跑回后場的過程中，霍伊斯沖著理查德森罵了臟話，他自然吃到了技術犯規(guī)。

14秒鐘后，黃蜂的邁克爾·基德-吉爾克里斯特大聲抗議，因為他在防守克萊·湯普森時被吹罰犯規(guī)。

三分鐘后，比分來到85比85，這回抱怨的換成了湯普森。被裁判吹罰對馬科·貝里內利三分犯規(guī)后，湯普森激動得跳了起來，以示抗議，理查德森也給了他技術犯規(guī)。

庫里突破球出界時，勇士領先三分。判罰球權歸屬勇士后，凱文·杜蘭特跳投命中，勇士將領先優(yōu)勢擴大到五分后，黃蜂再也沒能追上。

比賽結束后，三名裁判又一次聚集在監(jiān)視器前，他們回顧了十個回合。

那場比賽三名裁判的總體表現很出色?；粢了箯娦型黄?，格林打出了教科書般的防守。理查德森對吉爾克里斯特的吹罰也沒有問題，回放顯示他打中了湯普森的肘部。“那個球他有什么好抱怨的？”摩爾提高了聲音，“正好打在肘部！他憑什么抱怨？”

但湯普森對貝里內利的犯規(guī)有些麻煩了?！拔也幌矚g這樣的事情?！笨粗胤诺哪栠@樣說。湯普森只是輕微接觸了貝里內利，但這顯然還夠不上進攻犯規(guī)。摩爾做出了錯判，對此他做了筆記，“湯普森的輕微接觸不應當吹防守犯規(guī)?！?/p>

理查德森說，情緒激動的比賽里球員當然可以做出反應，但湯普森跳起來就越線了。

比賽結束后約45分鐘，晚上1 1點15分，看完了判罰后，三名裁判準備各自休息了。在那之前，理查德森想看看引起主場球迷和球員強烈不滿的庫里“出界球”。

三個人仔細地看了多次回放，視頻清晰地顯示，黃蜂的肯巴·沃克把球碰出了界，庫里的膝蓋并非罪魁禍首。

對理查德森來說，這也是大多數時候復查錄像的結果。

“你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學習。”理查德森說，“即便我錯了，那并不等于我不稱職，不等于我沒能力。那只意味著我是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