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世界的繁花，替我說愛她

文/水生煙 圖/松塔

滿世界的繁花，替我說愛她

文/水生煙 圖/松塔

一

江優(yōu)到達玫瑰莊園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剛剛下過雨，漸窄的柏油路兩側(cè)，森郁的樹葉正顫顫地抖落雨水，有些樹枝斜伸過來，擦著疾駛而過的車身，便刷拉拉落了滿窗水滴。

雇主陳嘉言在微信中告訴她，公交車駛離國道二十分鐘后，注意左側(cè)，在開滿玫瑰的路邊下車就是了。他說：“別在車上睡覺，坐過了地方我可不負責回程路費的?！?/p>

江優(yōu)翻了個白眼，雖然明知他看不到。

她拽著行李箱下車，沒等穩(wěn)過神，公交車已經(jīng)猛踩油門加速開走，將路面低洼處的積水濺起，堪堪濺落半身。

江優(yōu)提著裙擺，皺眉瞪眼地望著公交車消失在拐彎處。身后有人在笑，“江優(yōu)？”

江優(yōu)手提裙擺尚來不及放下，慌慌回頭，“是的，我是。”

身后的年輕男子穿窄窄白T恤，迎著陽光瞇著眼，肩頭和臉膛有著健康的比小麥色更深一度的色澤。他伸手與江優(yōu)相握，“歡迎你，我是陳嘉言。”

他的手掌有著潮濕熱度，像一整個夏天。江優(yōu)跟在他身后，看他將背包甩在肩頭，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她快走幾步伸出手：“我來吧？”陳嘉言回頭，女生的臉頰在陽光的映照下，白皙皮膚泛著輕紅，看得出極淡絨毛，眉眼干凈，沒有任何化妝。他扭過臉，“沒關(guān)系。”

江優(yōu)沒再堅持，她只覺得眼睛不夠使，玫瑰園頗有規(guī)模，品種不同的植株錯落有致，紫枝玫瑰正是盛花期，淺紫色的花瓣碩大清艷，猶落著晶瑩水珠，時而隨風顫顫而下，滲入黑泥。白玫瑰應(yīng)是剛剛被大批剪下，只余零星晚開的花朵，愈發(fā)開得肆意飽滿。

陳嘉言回過頭，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便翹起唇角輕笑。

江優(yōu)沒想到白玫瑰會在晚飯前出現(xiàn)在她房間的窗臺上。窗戶是開著的，三枝白玫瑰招搖著綠葉繁花。江優(yōu)將它捧進屋里時，才發(fā)現(xiàn)盛水的居然是個扎啤杯。不覺撲哧一笑。

晚飯是陳嘉言做的，西紅柿炒蛋、肉絲炒秋葵、玉米排骨湯。不算豐盛，卻全是當?shù)爻霎a(chǎn)的無公害食品，顏色也搭配得極好。江優(yōu)坐了半天的車，肚子早都餓了，此時聞見飯菜香氣，胃里頓時轟鳴起來。陳嘉言似乎聽見了，江優(yōu)望見他微微翹起的唇角，大約怕她難為情，因此倏地低下頭去。

江優(yōu)覺得自己一定是餓出幻覺了，不然怎么會從陳嘉言微笑的眼睛里窺見一絲可以被叫做溫柔的東西？他將盛好的湯放在她面前，笑著說：“快吃吧。”

沒有初次見面的拘謹不安，反覺自然而然。一碗米飯下肚，江優(yōu)覺得意猶未盡，而陳嘉言的手適時地接過了她的碗，陳嘉言一邊盛飯一邊看似隨意地說：“明天開始，你負責做飯。”

江優(yōu)一口飯噎在那里，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陳嘉言已將滿碗米飯放在她面前，然后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扔下話來：“吃完記得把碗洗了。”

江優(yōu)手里的一根筷子啪嗒落地，響聲異常清脆地惹他回過頭來，江優(yōu)苦著臉：“您這是請的園藝師傅還是女傭？”

陳嘉言一笑：“二者兼顧就更好?！?/p>

江優(yōu)翻了個白眼。

江優(yōu)認得陳嘉言，前后不過一周時間。江優(yōu)正尋找合適的暑期工作時，看到陳嘉言發(fā)布的招聘廣告，內(nèi)容像是為她量身打造：招大二園藝植物學科暑期工，女生，加微信詳談。

江優(yōu)略有狐疑，頭像上的面孔雖有三分熟稔，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而他看起來委實不像壞人。雖然像不像與是不是全然兩個概念，但眼緣一件事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無端地便可以讓一個人對另一人心生信任，且不容置疑。

陳嘉言簡單地問了她的姓名專業(yè)，隨之將地址和身份信息發(fā)在江優(yōu)的手機，整個過程不過兩分鐘，連薪資待遇的問題也忘了提起。

二

第二天早晨，陽光照進木窗時，江優(yōu)才睜開眼睛。昨夜她問過陳嘉言今天的工作安排，而對方的回答顯得很隨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先熟悉熟悉。

江優(yōu)推開窗，看見大片的紫枝玫瑰叢中有勞作的身影。包了頭巾的女工從花枝下探出頭來，笑容晏晏地又矮身下去。清風帶來一陣陣馥郁香氣。江優(yōu)看見陳嘉言，穿著純白的長袖襯衫站在一株長勢繁盛的花樹前，正舉了花剪斟酌端詳，似乎于哪一處下手都是不舍。

江優(yōu)想過去幫他，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心里默默思量了一下自己此刻更該從事的工種是廚娘或者園藝師。她探頭向廚房看一眼，一切都是昨夜模樣，安靜到冷清。于是她一邊向廚房走一邊以手作梳將頭發(fā)扎成利落馬尾。

半小時后米粥的香氣飄出廚房，江優(yōu)站在木屋門前，雙手攏成喇叭狀：“回來吃飯啦！”

花樹前的陳嘉言抬起頭來，逆光站立的他愈顯挺拔俊朗。遠景中的青山與花田是極好陪襯，陳嘉言大步而來時，江優(yōu)忽然意識到，自己將終其一生，對這一幕念念難忘。

而陳嘉言的腦洞明顯比她開得更大，江優(yōu)只看見他耳根處染上的一抹紅，卻沒想到他會因自己站在木屋前的一幕，想到一句黃梅戲的唱詞——你織布來我耕田。

陳嘉言一聲不吭地專注著面前粥碗，剛出鍋的小米粥在盛夏的早晨極好地保持了熱度，為了掩飾窘迫，陳嘉言小雞啄米似的連連夾著花生米向嘴里送。涼拌小菜有些咸了，導致他一上午口渴難耐。

太陽底下陳嘉言喝完第三瓶礦泉水時，忍不住吐槽了一下她的廚藝，“鹽不用花錢的？”

江優(yōu)手里的剪刀不停，接連將三五根直條花枝剪下，陳嘉言有些不舍，顧不上吐槽，只是伸手攔阻，“你這樣剪枝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我十歲就開始養(yǎng)玫瑰花了?！苯瓋?yōu)笑著說：“那時候我常常將花盆放在秋千架上修剪枝葉，將多余枝條扦插成活后，會有鄰居的阿姨嬸嬸將它們帶走?！?/p>

“不過呢，”江優(yōu)笑著眨眼，“雖然我十歲就會做飯了，但至今廚藝很差?！?/p>

陳嘉言顯然并未領(lǐng)會到她話里的促狹意味，沉默著接過她剪下的枝條，將它們輕輕放在地上，他說：“你那么小就要操心家務(wù)了嗎？”

“是啊。”江優(yōu)偏過頭，“父母離婚，我跟著父親生活?！?/p>

陳嘉言沒再接話，過一會兒輕聲說：“快中午了，太熱，你回去做飯吧，這里有我。”

“你？怕是我做完一頓飯的工夫，你也剪不好一棵?！彼焓种敢恢干磉叺闹仓?，“幫我給它做個記號，下午要給它噴防治灰霉病的藥。”

陳嘉言狐疑地用手指拈了拈葉片，“可是，它并沒有生了灰霉病的跡象啊。”

“你別管了?！苯瓋?yōu)笑起來，“快點回去做飯，你做飯好吃?！?/p>

話一出口，江優(yōu)便覺出語氣隨意到竟有撒嬌意味，側(cè)過身去，只將臉頰上的滾燙歸咎于烈烈紅日。

陳嘉言夸張地嘆氣，邊往回走邊低聲嘀咕：“這分工怎么顯得我這么娘呢？

三

”江優(yōu)帶著幾位雇工，用了三天時間才將正處花期的食用紫枝玫瑰剪下、打包。陳嘉言忙著將它們裝箱運走，而江優(yōu)則回過頭來將每一株花樹細細剪枝。

那天陳嘉言回來的時候，從車里卸下一捆遮光布，江優(yōu)想不出它的用途，也沒有多問，只是將一個個購物袋打開，夸張地感慨：“哇，果然跟著陳老板有肉吃……”

陳嘉言笑著皺眉，模樣看上去相當嫌棄。江優(yōu)不以為意，吸著水蜜桃飽滿的汁液，幾乎笑出了星星眼，她說：“你知道這種感覺嗎，就像小時候扳著手指等待出差的父親，然后看著他打開背包一樣一樣拿出買回來的東西?！?/p>

陳嘉言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腦勺，“那你慢慢吃著，等我給你變個魔術(shù)。”

江優(yōu)興高采烈地倚著木門，邊啃桃子邊看陳嘉言在院子的一角用遮光布隔開一道空間來。江優(yōu)迎著光，看他映在遮光布上的模糊輪廓，竟也覺得有趣，便瞇起眼睛笑，桃汁將她的唇齒也染了紅艷色澤，她笑著問：“這是干嘛呢？”陳嘉言不答，再問時，他正矮身從布簾下面鉆過來，抬頭望她一眼，說：“你自己想?！?/p>

江優(yōu)跑過去掀開紗簾，才發(fā)現(xiàn)里面橫拉的鐵絲上懸了好幾個晾衣架。她瞬間聯(lián)想起衛(wèi)生間里自己不好意思掛出去曬，反而要用毛巾遮蓋著慢慢陰干的內(nèi)衣。臉紅到像要滴血，卻叫囂著：“陳嘉言，你混蛋！”

陳嘉言眼底含笑的模樣讓她愈發(fā)羞惱，揚手便將手里的桃核扔了出去，竟不偏不倚正中陳嘉言左胸，在雪白的T恤上印下汁水淋漓的桃紅。

陳嘉言低頭，用兩根手指揪起那一塊染了色的棉布邊緣，“這么暴力？”

江優(yōu)剛要反駁，只見他一只手抓在領(lǐng)口，手臂向上伸展，另條胳膊順勢上抬，過程不過兩秒，T恤已經(jīng)從他身上飛到了江優(yōu)的腦袋上，陳嘉言的聲音不慍不惱：“沒良心的小鬼，拿去給我洗干凈了?！?/p>

江優(yōu)認命地拿了他的T恤去河邊洗，只是棉T沾了水果汁液太難去除，洗好晾干之后，依然能夠看見一抹淡紅。江優(yōu)不好意思還他，想著哪天回市內(nèi)，買了同款還他。于是那件白T便留在了江優(yōu)的房間里，后來混在她自己的衣物中被賭氣帶走。而它，竟成為他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有形有質(zhì)的東西，用以證明這一夏并非夢境。

四

接下來的幾天相當悠閑。紫枝玫瑰開過后，千葉玫瑰尚未開放，只是蓓蕾漲鼓，一日一番模樣。他們每日清早去花田巡視，然后回到木屋聽歌、看電影、睡大覺，這里傍山臨水，委實避暑勝地。而陳嘉言做的晾衣帳篷，雖然簡陋卻實用，頭兩次江優(yōu)還做賊似的溜進去將衣物掛好，晾干了急急收回，三五次之后就相當習慣，以致于有水藍色不明棉質(zhì)衣物被風刮落在地，陳嘉言從外面回來時見到，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衣服晾干了也不知道收?！碑斎唬止镜暮蠊鞘艿浇瓋?yōu)隨手抓起身邊物體的砸打。

傍晚時，陳嘉言將毛巾搭在肩頭，說要去河邊，江優(yōu)嚷著要一起去，陳嘉言皺了皺眉頭，“不好吧？”他說：“你還是在家吃西瓜好了?！?/p>

江優(yōu)雙手端起水果盤，煞有介事地說：“去河邊并不影響吃水果?！?/p>

陳嘉言看著她的模樣，忽然眼睛一亮。幾分鐘后，他搬出木炭、燒烤爐，對著恍然大悟的江優(yōu)指揮，“去準備野餐墊和啤酒，剩下的我來?！?/p>

那晚圓月高懸，星空明亮，河水遠遠近近泛著波光。楊柳輕擺時，送來陣陣植物的清鮮氣息。后來，江優(yōu)覺得再不曾有過一個夜晚，可以與那一晚相媲美。陳嘉言用簡單的燒烤架與食材，烘烤出惹人饞涎欲滴的美食，他瞇眼側(cè)頭躲避木炭升起的煙氣，將烤串拿起晾一會兒方才遞到她手里，“小心燙”他說，而江優(yōu)怔怔地望著他，竟忘了伸手接。

大約是他此刻的動作與語聲都太過輕柔，而月色與星光又恰到好處地烘托了這一切，墨綠色啤酒瓶的瓶頸斜斜相碰時，江優(yōu)心底忽然生出莫名纏綿的情愫。

借了酒意，江優(yōu)終于問出了心底一直不解的問題：“為什么一定要找個女生過來幫你？在這么僻靜的地方，不怕惹人非議？”

陳嘉言笑起來，卻仰頭喝酒，直到酒瓶見底，才看著她輕聲說：“因為我需要一位幫手，更需要一位女朋友?！?/p>

陳嘉言的手撫在她的發(fā)頂，“你愿意嗎？”

江優(yōu)愣怔三秒，手忙腳亂地掙開他的手，“哎呀，肉都烤糊了！”她說：“快吃吧，別喝酒了?！?/p>

他默然半晌終是輕聲應(yīng)下，聽起來波瀾不驚的語聲讓她覺得失落又悵然。陳嘉言在草地上仰面躺下?？緺t里炭火正好，青玉米與烤肉齊齊散發(fā)出濃香，卻仿佛再吸引不了兩人的食欲。

“你應(yīng)該不缺女朋友?！背聊?，江優(yōu)還是忍不住說。

“是的，”他坦言，“但不是我想要的?！?/p>

“你覺得你這樣說話會顯得很誠實，是嗎？但也不過是男人慣用的伎倆。用對一個女孩的中傷詆毀，來獲取另一個女孩的信任同情。我承認我對你很有好感，但是抱歉，我不玩感情游戲，也玩不起?！彼酒鹕?，“謝謝你，我吃飽了，你隨意。”

她徑直沿著小路向前走，風吹樹葉沙沙響，讓她忽略了他的嘆氣，夜風帶走臉上液體，有著絲絲涼意。

是的。她想，他不過二十五歲，卻有能力經(jīng)營數(shù)十畝花田，身家遠非普通人可比，這樣的他，怎么可能身側(cè)無人？她覺得自己早該明白，亦不應(yīng)有所希冀。

五

第二日晨起，陳嘉言走進廚房時，只看見桌上擺好的小菜清粥，不見江優(yōu)身影。陳嘉言心底一慌，怕是昨夜唐突惹惱了她，三步兩步奔出木屋，仍不見人，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時，扭頭卻見她的窗戶開著，走近向里一望，她的東西好端端的都在，登時大舒一口氣。轉(zhuǎn)身卻見她端著昨夜丟在河邊的餐具走進來，對于自己剛剛探頭探腦的行為甩了一記大大白眼。即便如此，陳嘉言仍舊笑起來。

江優(yōu)的廚藝未見長進，并且因為多日不下廚房的關(guān)系，反有退步。但陳嘉言乖覺地再不吐槽半句，只是埋頭粥碗，末了輕聲吩咐：“我去聯(lián)系雇工，你一個人巡視花田，不止千葉，白玫瑰抽新枝的情況也看一下?！?/p>

江優(yōu)點頭。她知道，他是在用分配工作的方式表達歉意與挽留。

他臨出門時仍舊回頭叮囑：“把鞋帽手套穿戴好，當心有蛇?！?/p>

江優(yōu)笑笑，“放心吧?！?/p>

他欲言又止，而她笑著轉(zhuǎn)過頭去。是從那天起，兩人之間添了客氣與疏離。她不再吃著水果零食等著飯菜上桌，他也不再選取花冠碩大的玫瑰放在她的窗臺上。他們像是最平常的雇傭關(guān)系，卻忽略了那不過是彼此注視的目光，因為刻意閃躲而有了時間差。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時間可以清晰一切，包括誤解與日漸加深的愛意。同個屋檐下居住的深夜，隔著木板墻壁，他翻看著她的微信微博，在一張張圖片與未盡之語中揣摩她不肯吐露于唇齒的心意，而她也無數(shù)次傾聽他的聲音，驚惶于他手機鈴聲無數(shù)次在靜夜里轟鳴不息。他不肯接聽，對方亦是不肯罷休。

江優(yōu)暗暗猜想，手機的另一邊，可是他口中“不想要”的她？如果是，那么，又何人如他所想，何人是他想要？

甫一意動，已然面頰滾燙。

千葉玫瑰發(fā)貨的第二天，只剩三五箱，陳嘉言卻執(zhí)意要江優(yōu)隨車。江優(yōu)不肯，幾天來她第一次與他爭辯，因為花田里的事情更多，而無論剪枝或施藥，自己都比他更擅長。

太陽底下，陳嘉言的額頭上泌出細細密密的汗液，這些天他常在田里，因此曬黑許多。江優(yōu)再固執(zhí)時，他便有些急了，而衣袋里手機鈴聲也在遍遍催逼。江優(yōu)的心莫名軟了一下，乖乖地坐進車里。陳嘉言俯身下來，將幾張紙幣塞在她手里：“多逛逛，買點喜歡的小玩意，別急著回來。”停頓了一下，又說：“我等你。”

江優(yōu)覺得心底里的情緒呼之欲出，那樣歡喜又忐忑，含著慌張與羞澀。她在他殷切的目光里點了頭，相視一笑時幾日里的不安與猜忌土崩瓦解。

江優(yōu)不曾在市內(nèi)耽擱，坐了最早一班回鎮(zhèn)上的車，買了新鮮的牛肉和魚。

公交車在玫瑰莊園的路邊停下時，江優(yōu)剛好看見紅色轎車從莊園小路駛出，卷塵而去。

陳嘉言大約沒想到江優(yōu)這么快回來，站在門口的他漲紅了臉，是她從未見過的慌亂模樣，江優(yōu)嚷著“渴死了”，他卻用力將她向門外推，“你快去花田看看，我馬上給你送水?！?/p>

江優(yōu)哭笑不得：“我已經(jīng)到門口，干嘛要你送，我不會自己喝？”

情急時他攥了她的手，那么用力，“優(yōu)優(yōu)你聽我說，”他說：“答應(yīng)我，你聽我解釋！”

江優(yōu)臉上的笑容漸漸黯然，“解釋什么?。俊?/p>

她進屋時便看見自己房里的衣物用品被搬挪一空，她狐疑地望向陳嘉言時，他只有認命地垂頭，將手向自己房間一指。

江優(yōu)氣惱地推開一直堵在門口的陳嘉言，進門就看見桌上空了多日的扎啤杯里，插了三枝晚開的白玫瑰，那樣亮麗清透的白，像是未染半點塵埃。她的被褥枕頭，與他的相挨相倚。她的長裙、仔褲，與他的襯衫、T恤掛在一起，因為空間狹窄的緣故，看起來愈發(fā)緊密。

江優(yōu)只覺熱血沖上腦袋，耳朵里嗡聲作響，掄起背包便砸在他身上：“變態(tài)！流氓！”

她聲嘶力竭地吼著：“陳嘉言，我看錯你了！”

她以為，那一刻的痛心，只有她自己懂得。

六

一年后，江優(yōu)畢業(yè)，打算繼續(xù)讀本校的研究生，這讓年邁愈發(fā)拮據(jù)的父親不能理解，而江優(yōu)執(zhí)意，她仍舊一邊打工一邊復習，因為要負擔和父親兩個人的開銷，因此工作時間與工作強度也加大很多。琴行、咖啡廳、家教，只是她再不曾遇見一位雇主，如陳嘉言一般，有著溫暖目光，會做飯給她吃，會將烤肉涼好遞給她，卻仍要叮囑一句，小心燙。

她時常想起他。

想起他的時候，總有繞繞縈縈的花香，也有那夜河邊烤玉米的濃香。某一日經(jīng)過街頭，路過烤玉米的小攤，她掏錢買下一個，卻咀嚼出了滿口無味。

她早就后悔了。后悔離開那日對他惡聲惡氣的指責和謾罵，而當時的他只是一言不發(fā)。她拖著行李箱離開時，他曾攥著她的胳膊懇求：“你聽我解釋?！?/p>

如果能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聽他說說話，該有多好。許多個難眠深夜，她回想起那一天，總是疑竇叢生。他為何執(zhí)意要自己隨車送貨，而回程時見到的紅色轎車，又是何人？可惜如今自己再沒有去問一問他的身份和立場。

初夏，江優(yōu)曾坐著公交車悄悄去過那個小鎮(zhèn)，只為路過玫瑰莊園。她將車窗打開，聞見滿世界的花香。

盛夏時，她在工作的琴行，認識了一位男孩，他見她的第二面，便送花給她，江優(yōu)嚇得直搖手，她說：“我不喜歡，我不要。”

男生笑：“哪有女生不喜歡玫瑰花？”

江優(yōu)認真地說：“因為曾有人送給我滿世界的星光和滿世界的花，在那之后繁花落敗星空黯然。”

男生仍舊笑，“據(jù)說已經(jīng)有好幾個女孩子用類似的話，向那位青年才俊表白過了?！?/p>

江優(yōu)不解時，男生掏出手機，發(fā)了鏈接給她。

視頻中的年輕男子有著一張棱角分明俊朗的臉，是江優(yōu)無數(shù)次夢里見到的模樣。作為商界新秀，接手父親產(chǎn)業(yè)不過一年，便在傳統(tǒng)商業(yè)模式中注入新鮮血液。他在接受女主持人的訪談時顯得自信謙和，在回答關(guān)于情感的提問時，他坦言：“接手玫瑰莊園之初，是與一位姑娘有關(guān)，為此沒少被父親罵作不務(wù)正業(yè)。她是我的學妹，雖然她至今都沒能記起有我這樣一位師兄。新生入學時，多數(shù)小姑娘都有父母相陪，而她獨自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特別水靈好看。我將她送上女寢樓，聽她小聲說謝謝師兄。畢業(yè)前我去圖書館還書，聽見她跟管理員提到某本植物學科的著作，回答沒有時，她臉上有了落寞表情。于是我想辦法買了，托管理員帶給她。很遺憾，我喜歡她很久，但能為她做的事卻太少?！?/p>

“為什么不表白？”主持人問。

“別這樣問，”他笑著說，伸手想要遮擋鏡頭的模樣露出幾分羞澀：“我說出這些心里也很矛盾，因為既希望她看到又怕她看到啊?！?/p>

主持人從旁邊拿過一張題板，上面排列了幾道問題，她笑著問：“那這樣可以嗎？”

他臉上的笑容仍舊溫暖而明亮，而望著他的江優(yōu)已然淚流滿臉。鏡頭下的題板公布了答案——

你做過的最浪漫的事：每天送她三朵花，想著送夠了九十九朵，就跟她求婚。

你做過的最傻氣的事：用心經(jīng)營玫瑰莊園，只待一人來。

你做過的最愚蠢的事：將她的東西全搬進自己的房間，造成假象，用以拒絕另一追求者。她是生意伙伴的女兒，不好得罪，我以為這樣做，可以讓她知難而退。

他的目光明亮溫存，卻又有著絲絲憂傷，他說：“優(yōu)優(yōu)，我一直欠你一個解釋，一個表白，聯(lián)系我，好嗎？”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