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百靈之Ⅰ、紅柳樹上的鳥鳴

守望麥田

在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藍(lán)天白云之下，綠草如茵，茫茫無際。蒼穹之下，此起彼伏地演奏著連音樂家都難以譜成的美妙樂曲，那就是百靈在高歌……看，兩只百靈來啦——

細(xì)雨過后，梨花朵朵開，把梨園開成了一篇春天的童話。

梨園深處，青磚圍出一所小學(xué)來，嶄新的國旗獵獵飄揚，在香雪海中顯出一抹艷艷的紅色。這是所村小，名字不叫梨樹園小學(xué)，卻叫紅柳樹小學(xué)，因院中三棵高大的紅柳樹而得名。賈田飛翔就是該校六年級學(xué)生。

本來，他戶口本上的名字是賈飛翔，一來他怕同學(xué)叫“假飛翔”，不好聽；二來他特別愛媽媽，覺得名字里只有爸爸的姓不公平，就把媽媽的姓——“田”加了進(jìn)去。爸爸說這四個字的名字叫起來像日本人，剛開始不同意，可又拗不過這個比牛犢還倔的兒子，只好皺著眉頭答應(yīng)了。名字還沒改一個月，媽媽竟得了一場大病永遠(yuǎn)地走了。那年他剛7歲，成了個沒娘的孩子。后來，媽媽屋里多了個長頭發(fā)的女人，爸爸讓他喊媽媽，那女人像個狐貍精，他咋能喊狐貍精做“媽媽”呢？

這一天，紅柳樹密密的枝葉間，突然傳出“啾啾”的叫聲，好清脆。同學(xué)們來到樹下，拍掌一擊，一只美麗的鳥飛了起來。

“呀，可能有喜事了?！?/p>

“是啊，小鳥報喜來啦！”

……

大家把脖子伸成了鵝，紛紛議論著。賈田飛翔起初也這么認(rèn)為，可過了兩天，他的看法就改變了。他的姑姑，也是他的語文老師正從樹下走過，偏偏這鳥要拉屎，偏偏那屎就掉在姑姑的頭發(fā)上，偏偏姑姑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住進(jìn)了醫(yī)院，連課也不能上了。賈田飛翔就覺得這是只倒霉鳥，禍都是它惹的，于是，他要做一個彈弓，把倒霉鳥打下來。

彈弓做好了，他拿著來到了樹下?？刹恢菑椆龅貌粯?biāo)準(zhǔn)，還是他的眼神不好，或是這鳥兒太機(jī)靈，他打了N次，浪費了N顆石子，連鳥的羽毛都沒碰到，紅柳樹的葉子倒是打落不少。只剩最后一顆石子了，他也灰心了，就那么胡亂地射了一下。

撲喇喇，這鳥兒竟中了彈，從樹上掉下來。

他把鳥捉住，裝進(jìn)書包里，向教室跑去。

Ⅱ、長發(fā)上的“蝴蝶”

上課了，校長李老太走進(jìn)來，后面還跟著個白臉姑娘，頭發(fā)和后媽的一樣長，上面還有只蝴蝶在扇翅膀呢！李老太野鴨般的嗓子開腔了：

“同學(xué)們，賈靜老師（賈田飛翔的姑姑）病了，現(xiàn)在由城里的白靈老師給大家上課，大家歡迎！”

“嘩……”看得出，大家很喜歡白老師。賈田飛翔沒有鼓掌，也許是這個叫白靈的老師頂了姑姑的課，是她把姑姑“克”走的；也許是因為她和后媽一樣的長頭發(fā)，他最討厭女人的長頭發(fā)，覺得和狐貍的尾巴沒什么兩樣。

白老師開始上課了，聲音柔得像梨園里的風(fēng)，普通話也標(biāo)準(zhǔn)，比賈田飛翔姑姑的家鄉(xiāng)普通話好聽多了?？少Z田飛翔不喜歡聽，他盯著白老師長發(fā)上的蝴蝶看，這一看才知道，原來那是個能扇翅膀的蝴蝶發(fā)卡。他氣得揪了一下大腿，哈，自己好傻，老師的頭發(fā)又不是花，蝴蝶怎么會呆在上面不走呢！

“哎喲！”同桌李客氣（李克奇）大叫起來。原來，賈田飛翔把他的大腿當(dāng)自己的揪啦。

“啾啾！”人剛叫過，那只倒霉鳥偏偏也叫起來。

白老師走過來，從他的書包里掏出彈弓和倒霉鳥。這鳥命大，只是翅膀上受了點傷。

白老師看著彈弓明白了，說：“小鳥能送給我嗎？”

賈田飛翔當(dāng)然不樂意，把眼睛一翻，盯著天花板不作聲。

“快給老師吧！”李客氣說。

“你要是知道它叫啥我就給。”賈田飛翔最討厭李客氣的嘴臉了，指著鳥說。

“叫小鳥?！?/p>

“這不廢話嗎？”

“叫百靈?！卑桌蠋熣f，“它是我的幸運鳥，這下可以給我了吧？”

其實，賈田飛翔也不知道鳥的名字，叫百靈應(yīng)該沒錯的。他抬頭又看見老師長發(fā)上的“蝴蝶”，突然說：“老師，你喜歡這鳥，我喜歡你頭發(fā)上的蝴蝶，你愿意換嗎？”

“??？”同學(xué)們愣了。

白老師也愣了，她一偏腦袋，取下發(fā)卡，長長的頭發(fā)瀑布一樣傾瀉下來。

小鳥讓老師拿走了，賈田飛翔手里多了個蝴蝶發(fā)卡。

Ⅲ、趴著上課的學(xué)生

第二天，惡作劇還在上演著。

賈田飛翔把小狗花妮帶到教室里來了。白老師見了，覺得讓一只小狗在教室里，不是那么回事，就讓他把狗攆出去。他卻說，要是讓花妮出去，他也出去，不聽課了。他還說，花妮絕對不會破壞課堂紀(jì)律的。白老師不忍心讓他不上課，也就不再堅持。

上課了，還別說，那花妮真的很聽話，靜靜地趴在賈田飛翔的課桌下，一會兒歪歪腦袋，眼睛亮亮地瞅著白老師；一會兒用紅紅的舌頭繞嘴巴舔一個圈，然后再瞅白老師。白老師樂了，覺得教室里多了這個趴著聽課的“學(xué)生”，還怪有意思的。

校長李老太又到教室來了，后面跟著個“將軍肚”，他是李客氣的爸爸，桃園村的一村之長。李客氣的叔叔今天結(jié)婚，他是來接李客氣去抱雞的。

“汪汪”，花妮本來安安靜靜地趴著，可一看見李村長，跳起來就撲，半點兒也不懂得尊重領(lǐng)導(dǎo)干部。平時，花妮最討厭的就是這李村長，一見面就對著“將軍肚”齜牙咧嘴，也許是因為那里面消化過太多狗狗的肉吧！李村長一閃，花妮竟撲到校長的腿上，把李老太嚇得直哆嗦。

課上不下去了，教室里亂成一鍋粥。

賈田飛翔被叫到辦公室，花妮扭著屁股也悄悄跟進(jìn)來。

面對賈田飛翔這倔小子，白老師想起教育家陶行知“四塊糖”的故事來，也想用這個辦法來感化他，便笑瞇瞇地拿出了糖果。

賈田飛翔也不客氣，接過糖果，剝了糖紙就往嘴巴里塞，不曾想那花妮像人一樣立起來，搶過糖果嘎嘣嘎嘣地吃。

白老師再也不瞇瞇笑了，她讓賈田飛翔寫保證書。這次，賈田飛翔倒挺乖的，刷刷刷一氣呵成。

保證書

我今后保證不帶花妮來學(xué)校了，如果違反，罰抄十扁（篇）課文。

賈田飛翔

三月28（二十八）日

白老師接過保證書，又瞇瞇笑了。她哪里知道，眼前這個叫賈田飛翔的倔小子保證書里有埋伏，他家里有一花一黑兩只狗，一只叫花妮，另一只叫黑妞，花妮不能帶了，他可以帶黑妞呀！

Ⅳ、耳朵里的棉花

第二天，賈田飛翔要上學(xué)的時候，別說黑妞，連花妮也不見影兒。原來，李客氣把他帶花妮上學(xué)的事給他后媽說了，后媽知道管不住他，只好在田里勞動的時候，把兩只小狗都帶過去了。不過，賈田飛翔鬼點子多，搞惡作劇有的是辦法，他看門后躺著一麻包棉花，隨手揪了兩團(tuán)掖進(jìn)口袋里。

白老師又上課了。說實在話，姑姑的普通話太硬了，硌得耳朵不舒服；白老師的聲音多軟啊，軟得像梨花的花瓣；白老師的目光也軟，軟得好像能看到人的心里。賈田飛翔會不由自主地聽白老師講課，可當(dāng)白老師轉(zhuǎn)過身在黑板上板書的時候，他又看見了那長長的頭發(fā)，那和后媽一樣長長的頭發(fā)，那和狐貍尾巴沒什么兩樣的頭發(fā)，于是，他就把頭低下去了。

白老師教的是《草船借箭》一課，她靜靜地講，同學(xué)們靜靜地聽，賈田飛翔也靜靜地……

白老師很滿意，決定獎勵給他一個回答問題的機(jī)會。

“飛翔，請問諸葛亮借箭成功的原因是什么？”白老師喜歡不帶姓氏地叫學(xué)生，覺得這樣親切些。

靜靜地，賈田飛翔沒反應(yīng)。

“飛翔，請問諸葛亮借箭成功的原因是什么？”白老師又把問題重復(fù)一遍。

他還是沒反應(yīng)。

班長許心晴看不下去了，站起來大聲說：“賈田飛翔，你耳朵聾了？”

他仍然不理不睬。

許心晴臉都白了。白老師示意許心晴坐下，她走到賈田飛翔的桌前，低下身子，正要說話，突然看見他的耳朵眼里塞著兩團(tuán)小東西。

白老師輕輕掏了出來，是棉球！

哪有堵著耳朵聽課的？太不像話了！同學(xué)們都瞪著賈田飛翔，白老師卻沒有瞪他，只是哆嗦著嘴唇問道：“賈田飛翔，你耳朵里塞棉球干嗎？”

“我，我耳朵發(fā)炎了。”他總能在瞬間找到理由。

同桌李客氣猛地站起來，眼睛湊近他的耳朵看：“你耳朵干干凈凈的，哪發(fā)炎了？”

“多管閑事，你是醫(yī)生啊？”他瞅了李客氣一眼。這一瞅，他的心虛了，因為他看見兩滴亮亮的液體，從老師大大的眼睛里流出來。

他是最見不得人哭的，一看見眼淚，他的心就軟了。

Ⅴ、捉弄連環(huán)計

后媽帶花妮和黑妞上地的事被賈田飛翔知道了，他要報復(fù)。其實，他早就想捉弄后媽了，只是因為看老爸的面子才沒做，現(xiàn)在他要行動了，他有比捉弄白老師更高的招呢！

后媽能把狗領(lǐng)走，賈田飛翔也能把雪雪領(lǐng)走！他把雪雪送到奶奶家，提只木箱回來了。

這雪雪是只波斯貓，也是后媽的命根子。爸爸是建筑隊的小老板，成天不著家，后媽天生愛貓，爸爸就買了波斯貓給她養(yǎng)。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后媽就摟著雪雪睡，爸爸打呼嚕，雪雪也打呼嚕，雪雪的呼嚕和爸爸的一樣響。賈田飛翔覺得，爸爸前世可能是只貓。他又覺得后媽太矯情了，自己又不是城里的闊太太，養(yǎng)什么寵物呀？鄉(xiāng)下的貓可是用來捉老鼠的。

晚上，后媽甩著長頭發(fā)，“咪咪”地喚雪雪。賈田飛翔覺得后媽喚貓的聲音特肉麻，他說奶奶家有老鼠，他把雪雪送奶奶家了。后媽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夜里，賈田飛翔提了箱子來到后媽窗下，把箱子口對準(zhǔn)打開的窗戶。只聽“吱吱”幾聲，兩只灰灰的東西鉆了進(jìn)去。他關(guān)了窗戶，守在一旁。

不用說，那灰東西是老鼠，奶奶家的老鼠。在雪雪把老鼠當(dāng)玩具耍的時候，他挺身而出，從貓爪下救起老鼠，送給后媽做“禮物”。

“啊！”沒過兩分鐘，燈亮了，屋里傳來了后媽的尖叫聲。看來后媽不喜歡這個“禮物”呀！他樂了：雪雪走了，老鼠來了，后媽的覺沒了。

以前，都是后媽起床給他做早飯。后媽也許是《聊齋志異》里的狐貍精小翠轉(zhuǎn)世吧，飯做得比親媽做的還好吃?？山裉焖遣粶?zhǔn)備吃了，后媽哪有心情做飯呢？

果然，后媽的腳剛伸進(jìn)鞋里，又尖叫了一聲，從鞋里捏出一條踩破了肚的毛毛蟲來。她的臉白了，如同落在地上兩天的失了水分的梨花瓣。她蹲下身子嘔吐起來，看樣子腸子都要吐出來了。

后媽去刷牙了，牙缸里也有毛毛蟲，后媽的臉又白了。

灶臺、碗里，到處都是毛毛蟲蠕動的身子，它們好像在開舞會呢！后媽沒有了舞臺，只好呆在一邊兩眼發(fā)直了。

剛開始，賈田飛翔還有點報復(fù)的快感，漸漸地，快感沒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壞，逃也似的離開家，向?qū)W校跑去。

Ⅵ、九十度的鞠躬

白老師給賈田飛翔調(diào)座位了。

他原來坐后面，現(xiàn)在調(diào)到了中間，和呂一丹同桌。白老師說他上課總瞇著眼睛，可能眼睛近視了，近視了就不能坐后面呀！

近視了自己都不知道，白老師竟發(fā)現(xiàn)了。白老師聲音柔，目光也柔，柔得像梨花瓣上的露珠兒。他堅硬的心突然有了一絲柔柔的感動，姑姑在的時候，他一直坐后邊，一直瞇著眼睛聽課，姑姑沒發(fā)現(xiàn)他近視，也沒讓他和呂一丹同桌呀！

他頂喜歡呂一丹，是哥哥喜歡親妹妹的那種。呂一丹瘦瘦弱弱的，總是仰著面孔忽閃著眼睛看他，不像別的女生像躲恐龍一樣地躲著他。有一回，他打球時鞋帶開了，呂一丹彎下腰，細(xì)心地給他系好。他覺得呂一丹特像妹妹，在呂一丹面前他特有哥哥的感覺。他很想有個妹妹的，媽媽也答應(yīng)給他生個妹妹，可答應(yīng)后沒兩個月，媽媽就去世了。

星期天，賈田飛翔到鎮(zhèn)上醫(yī)院看姑姑，突然碰上了白老師。白老師正在眼鏡店里，長長的頭發(fā)在腦后披散著，比電視里洗發(fā)水模特的頭發(fā)還好看。不知從何時起，他不討厭白老師的長頭發(fā)了。白老師看見了他，大姐姐一般沖他笑，并拉他進(jìn)去，說要給他配副眼鏡，還說要是不配，時間一長眼睛就壞了，將來連媳婦都討不上啦！

哈，還從沒有人跟他這樣開玩笑呢，賈田飛翔的臉紅了。

“近視真不好?！彼麤]話找話。

“是啊，我也吃過近視的苦?！卑桌蠋熣f。

“可您怎么不配眼鏡呀？”他沒注意，自己竟學(xué)會用“您”了。

“配了，我戴的是隱形眼鏡?！卑桌蠋熑∠码[形眼鏡。

哈，那是指甲般大小的薄膜兒，摸著和雞蛋白一樣柔軟。于是，他也想配隱形眼鏡，可一摸口袋，一個子兒也沒有。白老師說現(xiàn)在他戴隱形眼鏡不合適，先配個樹脂的。白老師還說她有錢，可以借給他，等以后有了再還，當(dāng)然，沒錢也可以不還的。

賈田飛翔戴上眼鏡了，他是班里第一個戴眼鏡的學(xué)生，也是學(xué)校里第一個戴眼鏡的學(xué)生。他戴眼鏡的樣子很好看，同學(xué)們都覺得他好酷，他也覺得自己好酷。

一天后，錢還了，還錢的時候，他還給白老師鞠了一躬呢，九十度的！

Ⅶ、請批改我的作業(yè)

放學(xué)了，同學(xué)們都背著書包回家了，賈田飛翔卻沒走，他到白老師的宿舍來了。

啾啾，好熟悉的鳥叫聲。他抬頭一看，白老師的窗戶上掛著個竹編鳥籠子，在里面唱歌的鳥兒正是他射傷的那只百靈，翅膀上還綁著繃帶呢！

他突然覺得心里愧愧的，一轉(zhuǎn)身，在草地上捉了條小毛蟲給百靈吃。那百靈不知是沒認(rèn)出眼前的仇人，還是因為根本就不記仇，竟伸出小尖嘴來啄。毛蟲吃完了，百靈就輕輕地啄他的手掌心，啄得他手癢酥酥的，心里也癢酥酥的。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轉(zhuǎn)頭，白老師竟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呢。她說：“我爺爺最喜歡養(yǎng)百靈鳥兒。我出生那天，百靈鳥興奮地唱歌，爺爺也興奮地唱歌，爺爺一興奮，就給我起了個鳥的名字?！?/p>

白靈——百靈，哈，老師真有個鳥名字??！

“對了，該給百靈喂水了。”白老師說。

一說到水，他忽然想起來白老師這兒的目的了，便擔(dān)了水桶，朝小花園走去。

紅柳樹小學(xué)里只有白老師一個人住校，學(xué)校沒有自來水，一切用水就靠花園邊的小壓井。昨天賈田飛翔看見白老師擔(dān)水，很吃力，腰板彎得像風(fēng)吹的楊柳。白老師多瘦呀，她本來應(yīng)該在城里享受自來水的，卻自愿到鄉(xiāng)下來。他挺挺腰，覺得有沉甸甸的東西壓在肩上，就來給白老師壓水擔(dān)水了?？墒?，他的肩膀還不夠?qū)捄?，兩桶水?dān)在肩上，他的腰也彎了，像蝦米。他的彎腰只能比作蝦米，白老師才配“楊柳腰”這個詞?。?/p>

兩桶水擔(dān)到屋里，白老師很感動，說自己挑得動，怎么好讓學(xué)生挑水呢！

可第二天，賈田飛翔還是照樣來，照樣地給百靈捉蟲子吃，照樣地壓水擔(dān)水。他說，這是給自己布置的家庭作業(yè)，老師布置的作業(yè)要做，自己布置的作業(yè)也要做的。他還說，作業(yè)做好了，老師一定要批改的。

白老師樂了，她從沒聽說過這樣的家庭作業(yè)呢！這以后，她每個傍晚都要批改賈田飛翔的作業(yè)了；再以后，李客氣真的客氣起來，從自家地里摘來西紅柿給老師，也說是給自己布置的家庭作業(yè)，請老師批改；再再以后，野花作業(yè)、糖豆豆作業(yè)……作業(yè)多了去了，白老師都改不過來了……

Ⅷ、枝葉間的狗尾巴

啾啾，窗前的百靈又唱歌啦，唱得和白老師來到紅柳樹小學(xué)時一樣清脆。

下課了，白老師腳步匆匆地向宿舍走去。以前這個時候，她可總是和同學(xué)們在一塊玩的，今天這是怎么啦？

同學(xué)們也不玩了，小腦袋都湊到門邊，門開了，露出一張漂亮的臉。她看到同學(xué)們，慷慨地捧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果來。哦，白老師來客人了，同學(xué)們倒也知趣，拿著糖果麻雀般“轟”地散去了。

大家散去了，賈田飛翔可沒散去，他在悄悄觀察屋里的客人呢！那客人和白老師很親熱，一樣的飄飄長發(fā)，一樣的白白面孔，一樣的柔柔目光，一樣的甜甜笑聲，一定是白老師的姐姐無疑了。

這樣判斷著，他心里就有了一種親近感，覺得那姐姐好像也和自己是親戚似的，他應(yīng)該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一下才對呀！

放學(xué)回家，他挎著小花籃來到自家菜園里，摘了豆角、黃瓜、西紅柿等，滿滿一籃子，向?qū)W校走去。半路上，黑妞竟追來了。狗是最容易暴露行蹤的，可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把黑妞趕走，只好拿出透明膠，把狗嘴巴封住了。

中午的校園，紅柳樹靜靜地站著，把樹上的花——小鳥一朵朵撒在操場上，孩子們一走，這里就成小鳥的操練場啦！

賈田飛翔是看不懂小鳥做的“操”的，再說他也不想看，他悄悄朝白老師的宿舍走去。

炊煙從宿舍的門框里冒出來，空氣中充滿了誘人的菜香。

窗戶內(nèi)，白老師的姐姐正在炒菜，白老師拿出一瓶紅酒來。他不想打攪白老師和她的姐姐，便把菜籃子輕輕放在門口，躡手躡腳地退到紅柳樹旁，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側(cè)身朝白老師面前的磚墻上一扔。

啪，石子砸在磚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丟石子，這可是賈田飛翔最拿手的，他是用打水漂的方法丟的，他打的水漂，那叫一個絕，石子可以在水面上漂出十幾步呢！

鳥兒驚得飛起來，白老師也出來了，看見了那籃子菜。她好像很驚異，瞅了瞅紅柳樹，又瞅了瞅校門，沒瞅見人，便拎起菜籃子，回屋去了。

賈田飛翔哪去了？哈，他正伏在紅柳樹的枝杈間呢，像一只鳥；黑妞也在樹上，狗尾巴耷拉下來，幸好白老師沒看見。

Ⅸ、爸爸醉了

傍晚，賈田飛翔照例去交家庭作業(yè)——給白老師壓水擔(dān)水，同時把他保存的蝴蝶發(fā)卡還回去。

屋里只有白老師一個人，賈田飛翔問：“你姐姐走了？”

“姐姐？”白老師搖搖頭說，“那是我媽?！?/p>

“??？”賈田飛翔瞪大了眼睛，“這么年輕，不可能吧！”

“媽還能有假的？”白老師笑了，“是后媽?！?/p>

賈田飛翔的眼睛更大了：“你和后媽咋這么好？”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卑桌蠋焽@了口氣，“媽媽出車禍走了，爸爸娶了個后媽，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剛開始，我討厭后媽，怎么看都不順眼。我不順的是眼，爸爸不順的是心呀，整天唉聲嘆氣的。媽媽去世前對我說，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要學(xué)會讓爸爸開心呀。我不再和后媽頂牛了，看后媽眼也順了，和后媽也有話說了，看到我們這樣，笑容又在爸爸臉上出現(xiàn)了。后媽對我和爸爸都好，又炒得一手好菜，慢慢地，竟把我的胃病調(diào)理好了。和后媽相處長了，覺得她不像后媽，更像是個姐姐。我原本沒姐，現(xiàn)在突然有個姐姐疼著，感覺好貼心呀！”

想不到白老師也有相同的經(jīng)歷，賈田飛翔心里亮堂起來，把自己的家事也傾訴出來。白老師說：“誰不想要親媽呢？可上帝這樣安排，有什么辦法！你跟后媽天天敵人似的，你爸能開心嗎？飛翔，你要學(xué)著和后媽處好關(guān)系呀！”

賈田飛翔答應(yīng)了白老師，正要出門，突然又轉(zhuǎn)過身來，把那只蝴蝶發(fā)卡雙手捧給了白老師。

“你還保存著呢！”白老師很感動，說，“發(fā)卡我還有，這個就送給你后媽好啦，聽說她頭發(fā)也長長的，一定會喜歡！”

“不，這是你的，發(fā)卡我再給后媽買?！彼咽直车狡ü珊竺妗?/p>

“你這孩子，不要發(fā)卡，那你的青菜我也不要了?！卑桌蠋煱鸦@子拿過來，她早知道那石子是誰砸的了。

蝴蝶發(fā)卡又回到了賈田飛翔的手里。

他回到家，并沒有立即把發(fā)卡送上去，他要找一個特殊的日子??！

星期六就是后媽的生日，爸爸也回了家。賈田飛翔把會扇翅膀的蝴蝶發(fā)卡捧給了后媽，后媽激動得都忘記接啦。爸爸一高興，酒又喝高了，醉得一塌糊涂，他和后媽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爸爸扶到床上。

Ⅹ、一瓶蝶兒猴

麥黃時節(jié)，蝶兒猴（皖北方言。蝶兒猴是蟬的幼蟲，因腦袋像猴頭，身上有兩個未打開的小翅膀，故得名）從土里爬出來，于是，同學(xué)們晚上又多了項家庭作業(yè)——捉蝶兒猴，這可是大家最愛的作業(yè)呀！

蝶兒猴捉來后，用鹽腌了裝在壇子里，早晨起來用鍋煎，煎得黃黃脆脆的。后媽烙了煎餅卷和蝶兒猴，拿給賈田飛翔和爸爸吃。

賈田飛翔舍不得吃，后媽笑了，說：“你的心思我知道，想給白老師捎點，對不？你就放開肚皮吃吧，我早給白老師留好啦！”說著，她拿出小玻璃瓶來，煎好的蝶兒猴正躺在里面等白老師品嘗呢！

賈田飛翔感激地看著后媽，看她長長的頭發(fā)和頭發(fā)上扇翅膀的蝴蝶發(fā)卡，覺得后媽也像白老師的姐姐。

白老師哪敢品嘗??！看著這黃黃的小蟲子，她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膽怯。白老師出生在南方，從沒吃過這東西。

“老師，我吃給你看，很好吃的！”說著，賈田飛翔拿出一只蝶兒猴吃了，吃得很男子漢。

也許是蝶兒猴真的好吃，也許是怕在學(xué)生面前掉價，白老師張開嘴吃了。這一吃，就吃出了香味，也吃出癮來了；再后來，就能摸索著自己煎著吃了。

當(dāng)然，白老師吃蝶兒猴是不用自己捉的，因為同學(xué)們都爭著像賈田飛翔那樣交“蝶兒猴作業(yè)”呢！

天陰了，云厚了，電閃了，雷打了，雨下了。下雨的日子是蝶兒猴最活躍的時候，它們爭先恐后地從地里鉆出來。

賈田飛翔拿了玻璃瓶，沖進(jìn)夜雨里捉蝶兒猴去了。

蝶兒猴真多啊，樹上一摸全是，不一會兒，玻璃瓶就滿了。

他正要回家，“咔嚓”，一道炸雷響過，他打了一個激靈，腳一滑，摔倒了，腳崴了。

回到家，脫下鞋一看，呀，那腳好腫，腫得像發(fā)面饅頭似的。

學(xué)不能去上了，后媽向白老師請假，并把滿玻璃瓶的蝶兒猴送給了她。

白老師來幫忙補課了。

呂一丹也來幫忙補課了。

李客氣受白老師委托，把百靈鳥提過來。百靈不會補課，它便高聲唱起歌來： “啾啾，啾啾……”

賈田飛翔雖然不能到學(xué)校上課，但一個個日子像鳥的歌聲一樣鮮活。

Ⅺ、枯樹枝里的秘密

腳好了，百靈的傷也好了，賈田飛翔回到學(xué)校的時候，已近期末了。

好長時間沒看見紅柳樹了，真想??！他來到紅柳樹下，看綠綠的樹葉，看綠葉過濾下來的陽光，看樹葉間唱歌的鳥兒……捉蝶兒猴的季節(jié)已過，也很少有知了在唱歌了。

回家的路上，賈田飛翔看到一只知了趴在枯樹枝上一動不動，好像在專心地做著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手一捂，捉住啦！

手心里，那知了還是一動不動。賈田飛翔攤開手掌一看，原來是個死知了呀！它在樹枝上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安詳?shù)厮廊チ恕?/p>

那么，知了在完成什么任務(wù)呢？賈田飛翔的目光落在那根枯樹枝上，頓時恍然大悟。

賈田飛翔噌噌地爬上樹，把那根枯樹枝折下來。

他一路上爬了好多樹，也折了好多枯樹枝。

第二天是星期六，校長李老太和白老師壓水在花園里澆花。賈田飛翔手拿鐵鍬走過來，在紅柳樹下吭哧吭哧地挖坑，旁邊躺著他折來的枯樹枝。

白老師很驚訝，李老太也很驚訝，她的野鴨嗓子又叫開了： “賈田飛翔，你小子搞破壞嗎？”

“不！”

“那在紅柳樹下挖坑干啥？”

“埋樹枝?！?/p>

“埋樹枝干啥？”

“種蝶兒猴?！?/p>

“蝶兒猴也能種嗎？”

哈，李老太的問題比小學(xué)生還多。賈田飛翔說：“您看這枯樹枝，為什么枯了呢？是因為知了把卵產(chǎn)在里面了。不信，您看看?！?/p>

賈田飛翔拿了一根枯樹枝，“啪”的一聲折為兩段。李老太也挺逗，變魔術(shù)般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放大鏡來，對著枯樹枝的折口仔細(xì)地看。真的，在放大鏡下，能看到折口處排得密密的知了卵。

“為什么要種在紅柳樹下？”這次發(fā)問的是白老師。

“白老師，我看你那么愛吃蝶兒猴，就種在校園里，明年，這紅柳樹下就有蝶兒猴了，你足不出校園，就可以捉到蝶兒猴煎著吃，多方便呀！”

白老師聽了，眼圈有點潮，她拿過鐵鍬，也挖起坑來。李老太也不澆花了，拿起枯樹枝往坑里放，她甘愿給白老師和賈田飛翔打下手呢！

Ⅻ、草叢里的鳥窩

白老師的眼睛能不潮嗎？這個學(xué)期走到了尾聲，她的支教生活也走到了尾聲??！北京一所名牌大學(xué)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早就躺在她的枕頭下了，學(xué)期一結(jié)束，她就要離開紅柳樹小學(xué)，到北京去當(dāng)學(xué)生啦！

離別的日子到了。

賈田飛翔的后媽說什么也要把白老師請到家里，她其實也沒什么好送給白老師的，就想親手做頓飯請白老師吃。

飯后，賈田飛翔把鳥籠拎過來，要交給白老師。百靈鳥似乎也感受到了離別的氣息，眼淚汪汪地看著白老師，一聲也不出，白老師喂它小蟲子也不吃。白老師伸出手指輕輕撫了撫它的小腦袋，眼睛里滿是淚，她說：“飛翔，百靈就留給你了，作個紀(jì)念吧！”

漫長的暑假來了，在賈田飛翔最不希望它來的時候來了。它一來，白老師就走了，是可惡的汽車把她拉走的。

送走白老師，賈田飛翔突然做了個決定：他提著鳥籠子來到梨園里，拿出那個打傷百靈的彈弓來，挖個坑，埋在了梨樹根下。他拍拍手上的土，掐了根綠草莖，伸進(jìn)籠子，一下一下地戳百靈的小尖嘴。百靈小尖嘴猛一啄，把草莖叼起來，歪著腦袋看他。

賈田飛翔的眼里有了淚。籠門打開了，百靈探探腦袋，走了出來，跳到他手上，嗒嗒嗒——啄他的手心，又跳到他肩膀上，嗒嗒嗒——啄他的脖子，就在他怕癢縮脖子的當(dāng)兒，百靈“啾”的一聲，飛向了天空。

看著藍(lán)天中振翅的百靈，他的心也有了飛翔的感覺。

三天后的早晨，賈田飛翔走過校園的青磚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啾啾，啾啾……”

他仰起頭，呀，紅柳樹上，那唱歌的不是百靈嗎？它什么時候又回來啦？

一個月后的黃昏，賈田飛翔又來到校園的磚墻外。他突然有種沖動，想到校園里去。校門是鎖著的，他爬上了靠墻的梨樹，身子一躍，站在磚墻上，只一縱身，他已在院墻內(nèi)了。

校園靜悄悄的，好像有什么牽引著，賈田飛翔不由自主地向白老師的宿舍走去。宿舍也靜悄悄的，他發(fā)了一會呆，就在他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一只鳥突然飛向了墻角，那里的草已長好高了。是百靈！他輕輕走過去，小百靈正臥在草叢里，哈，它竟在這里做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