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

袁思睿

他抓著一張揉得皺巴巴的試卷，又破又舊的書包歪歪斜斜地掛在肩上，也不管拉鏈沒有拉好，就這么背著。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凌亂，鞋帶散落，垂頭喪氣地在地上拖行。他絲毫不予理會，夢游般地兀自向前走，走在這條被薄暮籠罩、看不見盡頭的深深小巷里。

路燈突然亮了，似乎把恍惚狀態(tài)的他喚醒了。他停下來，下意識地抬頭看看天：是啊，天黑了，人們都回家了，只有自己……在歸家的小巷徘徊。

橘黃的燈光照在身上，在他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已經(jīng)入秋了，他依然穿著單薄的夏服，涼風(fēng)灌入脖子，他打了個寒顫，徹底清醒過來。

低頭看到試卷上刺眼的紅字，他扭頭望向別處，陷入了回憶——

“兒子，答應(yīng)媽媽，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媽媽的期望……”這是母親去世前留給他最后的話，雖然當(dāng)時年紀小，但是他清楚地記住了母親的話。

父親花了很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把他送進了一所重點小學(xué)，希望他受更好的教育，不負母親的期望，也希望他以后不要像自己——在塵土飛揚、到處都是水泥鋼筋的工地里吃苦受累。

可自己實在是沒有用啊！小學(xué)一到六年級，盡管也努力了，可成績總是不盡如人意，最后不過以一般的成績升入一所普通中學(xué)。為了母親的那句話，為了父親殷殷的目光，他還是很用心學(xué)習(xí)的。但世事弄人，他付出的努力沒有得到相應(yīng)的回報——學(xué)習(xí)依然沒有起色……每次面對試卷上那令人難堪的分數(shù)，他內(nèi)心總是充滿了愧疚。沒有多少文化的父親總是微笑著寬慰他，可他無數(shù)次看見父親在深夜里凝望著母親的遺像黯然神傷。

站在涼風(fēng)里，他回過神來，重重地嘆了口氣。49分！這次的物理考試他只考了49分。他無奈又麻木，他多么害怕，害怕父親望著他時那失落的眼神。

他想過把這件事隱瞞下來，但班主任面無表情地對他說的一句話讓他連欺騙的企圖都破滅了：“我把情況告訴你爸了。”

該死的！他懊惱地掄起拳頭，朝身旁的燈柱狠狠一拳。他頹然地靠著燈柱，慢慢地坐了下去……

他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見燈光正溫柔地包圍著自己。在傷心、痛苦的時刻，這柔和無聲的燈光讓他獲得了些許安慰，好像……好像父親一樣……但是，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同學(xué)不屑的眼神、老師嚴厲的目光和父親失望的樣子。

“不要！不要啊！”他抓著凌亂的頭發(fā)，嘶喊起來，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顫抖著……他眼眶中一直忍了又忍的眼淚，終于還是跌落了下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是少年的無奈與哀傷，一串串落在腳下光滑的青石板路上。

月亮在半空靜靜地看著他，整條小巷都是他的哭聲……

哭聲漸漸小了，他一邊用手背胡亂擦著眼睛，一邊站起來，猶豫了一陣，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

突然，他哭紅的眼睛瞪圓了……

在他面前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花白的頭發(fā)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中年人穿著一身邋遢的藍色工服，腳踩一雙半舊的膠鞋。中年人看著他，眼睛里透出無盡的復(fù)雜情緒，不知是傷心、心疼、無奈、惱火，還是……慈愛？

夜風(fēng)中，兩個人就這么對視著，一言不發(fā)。

好久，中年人嘶啞著嗓子開了口：“兒子……”

“爸！”他止住了的眼淚瞬間再次爆發(fā)！他放聲大哭，淚眼中，父親變成了一盞路燈，一盞無聲的、溫柔的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