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
G小姐明晚飛泰國,讓我把淘汰的小米手機給她送過去,到那邊買個當地的電話卡用。
這次旅行,她早在兩個月之前就開始期待。
一定穿碎花的雪紡長裙去海邊,配細帶子露腳踝的涼鞋;午夜喝到微醺時,坐電摩狂奔于清邁街頭;買一個中號的銀色拉桿箱,衣服放進去不容易起褶皺;要在免稅店狂擼一套SK-II的護膚品,再加一支13號圣羅蘭……
她每次都說得慷慨激昂,好像翻個筋斗,就能把全宇宙都放進她現如今仍滯留開元商城的拉桿箱里。
我對出境尚無想法,可對前半年的最后一個小長假卻惆悵滿懷。我不愿又窩在沙發(fā)里刷三天電影或者熱播劇,然后頂著大黑眼圈開始下半年的工作。
可是,能去哪里呢?我已經喪失了多年以前說走就走的勇氣。三十歲的女人,踽踽獨行于異鄉(xiāng)街頭,背影再怎么寥廓,也不免帶著蕭瑟。
去年圣誕節(jié),我興沖沖跑到大理。本以為風悠悠地吹過古城,走在人民路上會有好心情,或者,蒼山洱海的云和月,能毫不費力地熨平乏味生活的褶皺。結果,現實把臉打得啪啪啪。
我在春城游蕩了兩個白天,又在逼仄的綠皮硬臥車上過了兩夜。不知道是我年紀漸大變得矯情吃不下苦頭,還是愈來愈耐不住寂寞,忍受不了一個人的旅行,總之,那次經歷糟糕極了。
那天下午,我久久佇立在長水機場二層出發(fā)大廳的落地窗前,望著云貴高原上空翻卷的白云,默默在心里發(fā)誓:再也,再也,不要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了,哪怕是來自天堂的蠱惑。
真是好了傷疤忘記疼,才半年時間,我又一次按捺不住地開始蠢動。
我想去遠方,隨便哪里都可以,去吃奇形怪狀的食物,去市井深處感受當地人的呼吸,去老街巷口的咖啡館呆坐一整天。
這種欲望那么強烈,以至于我簡直沒辦法安靜做事。我來來回回地看西安到各地的機票,看銀行卡上慘淡的余額能承受哪里的風景,看哪座城市有熱情的擁抱和爐子上咕嘟嘟的熱湯。
而現實配不上野心,是最讓人絕望的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壓制住自己那呼呼往外躥的欲念。我想去吃,去浪,去造作,去天涯海角,去等某個人摔杯為號。
這一堆紛雜又無用的熱情,我也想徹徹底底地澆滅,活成人們期待中的樣子。
比如,我應該趕場子地相親,把自己當白菜一樣扔在案板上,讓那些各懷心思的男人們掂量,出價;而不是抱著一本《羅曼蒂克消亡史》在茶湯里虛度一整天。
比如,我應該十點睡覺,六點起床,每天做四十分鐘有氧運動,吃八分熟的牛肉和水煮青菜,想哭的時候也要笑;而不是是凌晨一點了,還坐在電腦跟前爬格子。
比如,我應該聽班得瑞、勃拉姆斯和舒伯特,練習瑜伽,學會插花、陶藝或隨便一種技能,穿質地考究的及膝A裙;而不是嘟著嘴撒嬌,要親親要抱抱要舉高高。
我知道,大概這輩子我也無法完成他們的期許。我的任性、矯情、做作以及動輒發(fā)怒動輒傻笑的壞脾氣,怕是到死才能消停了。
反正也改不了,反正只能在這無盡的撕扯中度過余生,那就索性再浪蕩一些吧。干脆找個可心的男子,跟他來一場私奔。一直走,走到天海相接的盡頭。
等彼此把愛情這種跟自由、浪漫、欲念相關的神奇能量消耗完,再一起拂掉身上漫布的灰塵,回到生活的原點。然后,用盡一生氣力記住沿途旖旎的風景和沉睡中星光鋪灑的海面。
嘀。六點四十三分。關鬧鐘。穿衣。洗漱。吃早餐。上班。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