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沉浮鐵瓦寺

劉力坤

在雄偉壯麗的東部天山第一峰博格達山的崇山峻嶺之間，在聞名遐邇的人間仙境——天山天池的高峽平湖之畔，鐵瓦寺靜泊在歲月的長河之中。

鐵瓦寺位于天山天池西側(cè)的密林間，距湖岸約700米，坐落在一塊面積約5 000多平方米的階形臺地上，坐西朝東，背山面水，四周云杉環(huán)繞，幽靜清雅。民間相傳，這里是一塊風水寶地。環(huán)顧四周，密林匝地，欲開又合，藏中有露，曲徑通幽，不知是上蒼有意給鐵瓦寺預留了這塊寶地，還是鐵瓦寺的締造者們尋山問水，覓龍、察砂、觀水、點穴之后才選中這方人間圣地？總之深山藏古剎，就這樣構(gòu)建出人與自然的和諧、寧靜、悠久，讓今天站在這里憑吊歷史的人們感慨萬千。

鐵瓦寺的歷史煙云

相傳鐵瓦寺始建于元初成吉思汗發(fā)動的被稱為“上帝之鞭”的西方遠征之時。據(jù)元代李志?！堕L春真人西游記》中記載：公元1218年秋，元太祖成吉思汗派使臣持詔書和鑄有“如朕親臨，便宜行事”的虎頭金牌，請長春真人丘處機前往論道。時年七十二歲高齡的邱真人欣然應(yīng)命，率十八弟子從山東棲霞出發(fā)，不遠萬里，一路風塵來到天山腳下。當長春真人踏入鱉思馬大城（唐，北庭，今，吉木薩爾縣）地界，“王宮、士庶、僧、道數(shù)百，具威儀遠迎僧皆赭衣。道士衣冠，與中國特異”。九月四日宿輪臺之東的阜康，“迭屑頭目”（地方官員）率眾遠迎，隆重接待。道人居士更是前呼后擁，視為盛事。真人觀賞了“三峰并起插云寒”的博格達峰和“冰池耀日俗難觀”的天山天池后，向西絕塵而去，給這方熱土留下了一詩一寺。相傳，這個寺就是為紀念邱處機傳經(jīng)布道、榮登仙境而建的鐵瓦寺。

據(jù)《阜康縣志》記載，清代乾隆年間鐵瓦寺重建，因用青磚砌墻，鐵瓦鋪頂，故名鐵瓦寺。清代光緒年間修繕，擴建，增殿不少。民國十二年（1923年），棄政悟道的伊犁鎮(zhèn)守使楊飛霞，募集資金興建山門，修繕配殿，于廟內(nèi)鑄一吊鐘。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馬仲英進疆，攻占迪化（今烏魯木齊）途中，鐵瓦寺毀于戰(zhàn)火。民國二十三年至民國二十六年（1934—1937年）勉強重建，但規(guī)模和做工大不及往昔。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在民國政府南京中央監(jiān)察院院長、著名書畫家于右任先生登天池前，新疆政府組織維修了鐵瓦寺南北配殿，換上了木質(zhì)地板、天花板，裝修一新作為他的臨時住所。1950年春天，鐵瓦寺的道士、廟工下山還俗，寺廟荒廢。文化大革命期間，鐵瓦寺大部分木構(gòu)件被拆去蓋山下的學校。1975年鐵瓦寺墻倒屋塌，成為一片廢墟。2002年自治區(qū)考古研究所組織人員對鐵瓦寺進行了考古發(fā)掘，為一些廣為人知的史事找到了實證，還揭示了一段鮮為人知、塵封土埋的歷史，更加豐富了這座近八百年歷史的古建筑的文化內(nèi)涵。2005年鐵瓦寺原址復建、擴建，沿用“福壽觀”名，重新煥發(fā)了這座道教名觀的勃勃生機，再現(xiàn)了天池八大寺廟之首的昔日風采。

天池道教文化自東漢張道陵創(chuàng)立道教始，猶如一股奮勇執(zhí)著的溪流，生生不息。道教將西王母衍化為女仙首領(lǐng)，進一步延續(xù)了天池西王母文化的文脈。

公元1220年，北方全真派首領(lǐng)，被稱為中國道教“四大天師”之一的長春真人邱處機的蒞臨，成為天池道教文化的一個里程碑。據(jù)傳，由此而生的鐵瓦寺，也因領(lǐng)袖人物的緣故，以高起點和大規(guī)模而成為天池道觀的龍頭老大，被譽為天池八大寺廟之首。

清代乾隆年間，博格達峰作為“永鎮(zhèn)西陲”的象征列入國家祭祀的名山大川之一，博格達山被譽為“福壽山”，鐵瓦寺亦時稱“福壽寺”。清末至民國初年，天池道教進入鼎盛時期，鐵瓦寺的規(guī)模、僧人、香火也達到了空前地步，成為新疆道教的中心之一，民間俗稱“海臺大廟”，深山密林之中一派屋舍儼然。

1946年國民黨監(jiān)察院院長于右任先生游覽天池時下榻福壽寺，看到道觀以寺命名，很是不解，乘興提筆給鐵瓦寺改了一個道家的名稱“靈山道院”。可惜這個名字并沒有被啟用，那幅靈動、飄逸的題字幅，也不知飄零何處了。

文化傳說更添神秘

鐵瓦寺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積淀了較為豐富的文化。歷史上專門為鐵瓦寺而作的詩詞也不少，首推邱處機的《望陰山》：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橫陳繞澗盤。雪嶺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難觀。巖深可避刀兵害，水眾能滋稼穡干。名鎮(zhèn)北方為第一，無人寫向畫圖看。

雖然這首詩中只字未提及鐵瓦寺，但鐵瓦寺卻因他的來到應(yīng)運而生。

清代光緒年間，新疆布政使魏光燾的幕友受慶龍曾作一首《鐵瓦寺》：

寺名鐵瓦鐵為環(huán)，水喚瑤池霽鈀開。

王母穆王都不見，令人千載費疑猜。

魏光燾的另一幕友李竺勛和詩一首：《鐵瓦寺鳴鐘》：

招提鐵瓦鐵彌堅，道士清修斷俗緣。

為羨魯陽戈返日，敲鐘欲挽夕陽天。

1946年于右任先生下榻鐵瓦寺，作書甚多：

《三十五年八月十二日，夜宿天池上靈山道院，不寐有作》飛渡天山往復還，今來真是識天顏。云中瀑布冰期雪，月下瑤池雨后山。行遠方知騏驥貴，登高那計鬢毛斑。夜深惘惘情難已，萬木啼號有病杉。

《天池旁有道士廟，余為題曰靈山寺。住寺中三日，作書甚多》：

雨過高峰霧忽開，月明照影一徘徊。

醉余揮灑天山上，似向瑤池洗硯來。

《浣溪沙·天山詞》

我與天山共白頭，

白頭相映亦風流，

羨它雪水灌田疇。

風雪飄搖成過去，

暮雪收盡見芳舟，

山河憔悴幾經(jīng)秋。

中國現(xiàn)代杰出作家茅盾先生1940年游覽天池時看到人去樓空的鐵瓦寺，聽聞大小鍋底坑是西王母開蟠桃盛宴時款待數(shù)以千萬計各路神仙的鍋灶，有感而作《新疆雜詠》：

博格達峰高接天，云封雪鎖自年年。

冰川寂寞群仙去，瘦骨黃冠灶斷煙。

現(xiàn)代詩人王子純在《博格達山八景》中作《山寺晚鐘》：

古廟蒼松里，鐘聲出翠微。

寥天增暮色，陡壁失殘暉。

世外人煩熱，人間有是非。

道家輕撞處，渾與俗情違。

鐵瓦寺的歷史文化除典籍記載的外，還有一些來自于民間世代口口相傳的文化遺產(chǎn)，其中一些經(jīng)典故事流傳很廣。如關(guān)于鐵瓦寺的建造過程，據(jù)說當年建鐵瓦寺時，沒有上天池的車道，而且寺址周邊都是石山，建寺的磚瓦都是現(xiàn)在盤山道腳下的白土山挖窯燒造好后，由羊馱運上山，材料經(jīng)數(shù)年積累才修建的。阜康當?shù)赜袀€李秀才，家業(yè)不小，養(yǎng)了幾群羊。每年春、夏、秋季，羊每天早晨在山下窯口馱幾塊磚瓦，一邊吃草，一邊上山，不知不覺到了山頂，卸下材料，再一路啃草逐水暮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隊無怨無悔、浩浩蕩蕩的運輸大軍，完成了在世界建筑史上都堪稱一絕的漫長、執(zhí)著而浪漫的材料積累過程。2002年鐵瓦寺進行考古發(fā)掘時，出土了許多中央帶筷子粗細孔洞的磚瓦，無疑，這些孔洞就是燒造磚瓦時為運輸方便預留的。這些帶特殊標志的出土物，充分證明了民間傳說的真實性，更為鐵瓦寺的文化歷史增添了幾許執(zhí)著的虔誠與浪漫的真實。

1923年，楊飛霞隱居天池時曾為鐵瓦寺募資鑄了口大鐘，后來這口大鐘被稱為“天池一寶”。據(jù)記載這口大鐘高2米，上口直徑1米，下口直徑1.6米，壁厚5公分，重2噸。鐘首為獸頭，鐘耳有八卦圖形，鐘身上鑄滿凸形正楷體銘文，羅列出捐獻者的身份、官位、姓名和捐銀數(shù)量。鑄造者為當時迪化高工巧匠田鳳鳴、劉民、高中岳、張順鳴及高徒數(shù)人。鑄造材料為駱駝和牛轉(zhuǎn)運上山，就地制模，就地建灶鑄造。

據(jù)說鐘鑄好掛起后，老道對小道說：“你一直朝東走，不要回頭，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小道受命后就向東走。走啊走，從旭日東升走到日落西山，走得筋疲力盡。小道覺得走得夠遠的了，一回頭，便聽到清晰的鐘聲。他回頭的地方正是阜康縣與吉木薩爾縣的交界處，因而鐵瓦寺的鐘聲就只能傳到這兒了，如果小道不回頭，那鐘聲就會傳得更遠了。這個優(yōu)美的民間故事中的鐵瓦寺大鐘，不愧為天池一寶。

晨鐘暮鼓，山中歲月，鐵瓦寺的這口大鐘，伴隨著僧侶們度過了多少平實清寂的朝朝暮暮。1958年大煉鋼鐵時它被砸墮、損壞。文革中它徹底被砸爛，化鐘為鐵，當廢鐵賣了。幸虧存留了幾塊殘片，2002年考古發(fā)掘中，鑄著“副督、前任、盛”等字樣的鐘片重見天日，佐證了關(guān)于這口鐘的存在與想象。

其實關(guān)于鐵瓦寺還有許多只言片語的文化碎片，比如鐵瓦寺幾任道長的秉性，鐵瓦寺的藏經(jīng)洞；道士們采藥、制藥、治病救人；道人修煉成果，坐化成仙留下的九座坐化塔，等等。一個存在了將近800年的建筑，它的沉沉浮浮，足夠我們閱讀。

鐵瓦寺今昔煥新顏

如今，原址復、擴建后的鐵瓦寺，基本保持了前后兩大殿的格局，但又擴建舊制，提高了建筑規(guī)格，突出了地域特色，形成前后兩組建筑群。前組由山門、碑廊、鐘鼓樓、靈霄殿、左右配殿組成，占地為3 625平方米；后組由垂花門、游廊、三清殿及左右配殿組成，占地為1 920平方米；齋房等占地960平方米。如今的鐵瓦寺更加規(guī)模宏大，氣勢雄偉。

鐵瓦寺建筑群體，采取我國傳統(tǒng)的中軸線對稱形式，即一正兩廂，四合成院，同時巧妙地利用地勢起伏落差，依形而造，順勢而筑，形成前低后高，前疏后密，前馳后張的特色。既打破了傳統(tǒng)程式化的呆板，又莊嚴肅穆，向心內(nèi)聚，主次分明，突出了三清殿為中心的構(gòu)建主題，形成自然地理與人文理念相輔相成，交相輝映的完美格局。

鐵瓦寺建筑色彩呈白墻青磚，以沉穩(wěn)的冷色調(diào)為主，傳遞著一種寧靜肅穆之美。木構(gòu)建彩繪為清式旋子彩繪，做法考究，素雅與華美相得益彰。

鐵瓦寺為道教神仙領(lǐng)地，主設(shè)三清殿，為兩層重檐歇山建筑。鐵瓦屋面，原古建筑遺存青磚包墻，隔扇門窗，內(nèi)南北墻面作壁畫，以道教神仙故事為主題，氣勢宏大，金壁輝煌，相互輝映，蔚為壯觀。室內(nèi)設(shè)有須彌座，供奉“原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三位道教最高尊神；左右配殿為娘娘殿、八仙殿，均為硬山建筑，內(nèi)奉王母娘娘、后土娘娘、九天玄女娘娘；八仙殿供奉八仙。

前組建筑群正中設(shè)靈霄殿，為單檐歇山建筑，內(nèi)墻施壁畫，室內(nèi)供奉黃帝、伏羲、神農(nóng)三位祖先。左右配殿均為硬山建筑，左配殿為文昌殿，供奉文昌帝君、真武帝君、重陽真人；右配殿為財神殿，供奉關(guān)帝圣君、文財神范蠡 、武財神趙公明。山門為歇山卷棚頂，內(nèi)供四尊戰(zhàn)帥神祗，左為王靈宮、韋馱，右為青龍星君、白虎星君。山門兩側(cè)為鐘鼓樓。殿與殿之間有長短曲折的游廊相連，供奉主要神塑27尊。

鐵瓦寺廟宇群依山傍水，主殿、配殿、碑廊、山門、鐘鼓樓，形體有大有小，有主有從；布局有疏有密，有虛有實；層次有遠有近，有起有伏；手法或藏或露，或深或淺。展示了營造者的高超的造詣和良苦用心。

如今，鐵瓦寺再次從歷史的長河中浮出水面，承繼著昔日的厚重，昭示著當代的精神?！扒匀f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鐵瓦寺將在光大道教文化的征途中再造輝煌，重振“新疆道教中心”的風采。天山天池風景名勝區(qū)投入3000萬元重建鐵瓦寺，除展示其深厚的道教文化外，還專門為香客、游人準備了以天池野生菌類和野菜為主的，富有地域特色、綠色營養(yǎng)的素齋；開辟種植了天山雪蓮、當生、甘草、柴胡等中草藥藥圃；編排了以“周穆王西王母瑤池相會”為主題的歌舞劇《瑤池史畫》，從游、購、娛、吃、住、行等多方面為游客提供服務(wù)，展示天山天池鐵瓦寺獨特的魅力。

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國之大。不到天池，不知道新疆之美。不到鐵瓦寺，不知道天池道教文化之厚重。讓我們通過這八百年的眼睛，看歷史變遷，看蒼茫大地、看卓越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