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有一些聲音就似遺落在人間的精靈,偶入耳中,便入心底,濯洗著那些漫漫塵埃,讓心溫潤如初,仿佛流年滄桑都不曾侵染。
十多年前,我在一個大山深處的村小當(dāng)了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那時我正失意,在那里,一種樸素的美,很快將我煩躁的心平撫得極為柔軟。離開的時候,正是秋天,滿山的落葉都寄托著離別的心緒。翻過那座山,便是一條通往鎮(zhèn)上的路,腳步剛剛踏上那片崎嶇,就聽到身后的山頂上,傳來一個孩子的聲音:“老師,我會想你——”
那聲音帶著山問溪水的清透,穿過滿山的樹,直擊我心靈的最柔軟處。那個女生,在我上課的這三個月時間里,從不舉手回答問題,也不敢讀課文,甚至課間也不大聲說話。不管我怎樣鼓勵她,她都是怯怯的,只是有一次,她悄聲對我說:“老師,我一定會大聲說話的,可是現(xiàn)在還不能!”
在我悄悄離開的時刻,她用響亮的聲音為我送行?;赝⌒〉纳碛霸谶h(yuǎn)遠(yuǎn)的山頂,那聲音依然在回蕩,回蕩,回蕩成一片溫暖的海,漫流過我以后所有的日子。
記得去年回故鄉(xiāng)的城市時,正是冬季,漫天飛雪。我慢慢行走在大街上,腳步聲敲醒著許多沉睡的過往。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里,我曾度過整個中學(xué)時代。二十年的煙云易散,不散的只有回憶。
忽然,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隔著風(fēng)雪,隔著車流人海的喧囂,仿佛久違的呼喚。這么多年里,無數(shù)次聽到別人喊我的名字,卻都沒有此刻的感受。那聲音里,帶著一種清澈的親切,一種純凈的驚喜。我轉(zhuǎn)頭看,一個和我年紀(jì)相仿的男人,正目光閃亮地看著我。我一聲驚呼,雖然過去了那么多的歲月,我依然一眼認(rèn)出了曾經(jīng)的中學(xué)同學(xué)。相擁的那一刻,周圍全是直八人心的暖。
說了些什么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而那一聲呼喊,卻一直響在耳畔,將心一次次拉回到那遙遠(yuǎn)的時光里。那些樸素而溫暖的情誼,時常浸潤著我心中所有的希望。
有一年我離刻艮久,歸來時風(fēng)塵仆仆,且滿心失落。當(dāng)夢想失落在追逐里,黯淡的心境便契合了秋的蕭瑟。剛走進(jìn)自家所在的那個小胡同,便傳來幾聲長長的叫聲:“哇——哇——”心里忽然一暖,眼睛一下子就濕了。那是胡同里一個聾啞的孩子,他智力有些低下,只能發(fā)出這一種聲音。一直以來,我都能聽到他的喊聲,原來覺得難聽至極,而此刻,他的聲音卻如流淌的長風(fēng),將我心底的陰霾吹散。
有時我很羨慕那個孩子,他沒有長久的煩惱,每一天都自在無憂,唯一的聲音,可以是笑,可以是哭,沒有任何的修飾和偽裝。而我們,卻在世事勞碌中丟了最真實(shí)的聲音,丟了最真實(shí)的自己。所以,當(dāng)我失意歸來,那個孩子的叫聲才會如天籟入耳,而那一刻,我的淚也應(yīng)該是清澈的。
去年夏天,在老家,中午小睡時,夢見自己依然是兒時,睡在母親的身邊,做了噩夢,大哭。夢中的夢中醒來,卻發(fā)現(xiàn)母親不在,便大喊,卻聽見母親就在耳畔叫我,一如童年。迷夢歸來,母親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因?yàn)槁犚娢也煌5睾八?,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知道,我在夢里聽見的母親的呼喚,是此生最美的聲音;而我在夢里喊出來的“媽媽”,卻是母親耳中永遠(yuǎn)響著的眷戀,純純?nèi)缟巾數(shù)脑隆?/p>
(摘自《首都建設(shè)報(bào)》2017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