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昌+王雪
20世紀50年代,國家為了充分利用北戴河優(yōu)越的自然風光和涼爽的氣候,滿足廣大群眾的需求,修建了不同檔次的療養(yǎng)院、招待所和海水浴場。我曾經(jīng)擔任中直機關北戴河暑期辦公室浴場組長,主要負責五浴場的招待服務工作。
五浴場是毛澤東、劉少奇、朱德、陳云、鄧小平、羅瑞卿、楊尚昆等多位中央首長和家屬固定游泳、觀海、散步、休息的地方。能進入該區(qū)的人,除單位領導,就是少量警衛(wèi)、救護和招待服務人員。外界好奇,不少同志憑借自己的猜想,公開議論:五浴場必定相當華麗考究,招待標準也會是很高的,因為首長們是來短暫休養(yǎng)的,照顧好一些也是應該的……對此,我們既不能批評,又不能解釋,道理很簡單,必須保密。
轉眼60多年過去了,很多往事已成為歷史畫卷。然而,我保存的這張《五浴場平面圖》卻為人們了解這段歷史提供了可靠依據(jù)。
這張平面圖標明了五浴場地理位置、房間數(shù)量、供誰使用、室內(nèi)放置的物件等。在我的記憶中,從50年代至60年代初,毛澤東、劉少奇、朱德、陳云四位常委各有專用房一間(周恩來在三浴場),每間約40~50平方米。房內(nèi)布置有:木板雙床、便桌、衣架、輕便沙發(fā)各一件,另有毯子、浴巾、手巾、梳子、肥皂等雜件。沖澡用的熱水是要保證的,但均無臥式大浴缸,都是淋浴。至于棉針織品,舊的多,新的少,每當暑期結束,分室分類,清洗消毒,來年再用。不請專業(yè)文工團,舞曲放的是錄音,更不搞宴會之類的活動。最好的招待飲品,就是清茶一杯!
毛主席在1954年至1962年去北戴河比較多,除偶爾接見外賓、開會外,主要是游泳、看書,或在沙灘敞篷下休息。他在五浴場的活動時間較長,房間相對大一點。里面有一張雙人床,一個寫字桌,兩個靠背沙發(fā)和不足八平方米的洗澡間。毛主席有時在床上靠著看一兩個小時書,有時游泳沖澡后在床上睡個午覺,有時坐在敞篷下,一邊吸煙喝茶,一邊遙望大海,靜心思考。據(jù)毛主席警衛(wèi)封耀松回憶,毛主席的壯麗詩詞《浪淘沙·北戴河》就是在北戴河有感而作的。
1958年8月,德高望重的革命家林伯渠、徐特立、謝覺哉在北戴河有過非常難得的休閑交談。其間,他們盛贊毛主席在《浪淘沙·北戴河》這首詩詞中,用“換了人間”作結束語,妙不可言,并表示這四個字包含著豐富的歷史,又映照著現(xiàn)實,既是對舊時代的某種批判,又是對新社會的熱烈謳歌,更是對祖國山河、對勞動人民的無限贊美。
那些年,我只有一次和大家陪毛主席在海里游泳,游了2小時40分鐘。那是一天下午,陽光充足,海水很清,風浪不大。好多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包括警衛(wèi)員、游泳班的同志、醫(yī)生、護士都同他一起在海里游來游去,毛主席很高興。我們準備了一條木船,船里備了首長用的開水、茶葉、毛巾、香煙、火柴、煙缸等。毛主席完全按照自己的游泳方式,或仰著游,或漂在海面上抽煙,十分自在。游的時間長了,就登上海上固定平臺(距離海邊250米)休息20分鐘,抽根煙,喝杯茶,再下海游個把小時。
毛主席對我們工作人員比在北京時還要寬松。對浴場組工作人員和救護班戰(zhàn)士特別關心。一次,毛主席問我們:你們吃的、住的怎么樣?因為他知道游泳班和救護班的同志從5月初開始就每天下海訓練,很辛苦。他又問值班室的同志:晚上浪聲大,你們睡得著嗎?你們怕不怕?晚上來臺風怎么辦?浪打上來,你們都睡著怎么辦?我們說門外有哨兵,室內(nèi)值班的同志如接到臺風預告,除一個人看電話、流動值班以外,其他同志照樣睡覺,一有情況我們立即通知各部門撤離到安全處躲避。關于這些小細節(jié),毛主席問得十分仔細。有時,他見我們很辛苦,就跟他的管理員張國興說:用我的工資去買螃蟹招待他們。于是,張國興買來兩大桶螃蟹,到大食堂煮好后拿給我們吃。一次我給毛主席上茶,他老人家見我后笑了笑,還起起身子,連聲說:“謝謝,謝謝!”當然,這種客氣說明老人家當時的心情特別好。
劉少奇下海游泳比較少,天氣好且時間充裕時才下海,但很少到他專用的房間休息,幾乎每次都先到大廳抽一根煙,喝一杯水然后就下去游。警衛(wèi)員、游泳班的同志陪著他下海,他游的時間并不長,一般半個小時,回來后沖個澡,休息休息,穿上衣服然后走回住處。天氣好時,劉少奇也喜歡在沙灘上席地而坐,看孩子們嬉戲玩耍,抓小螃蟹、堆沙子。
周總理不能游泳(在延安時落馬摔傷,胳膊無法伸直用力,如果想游泳,必須有兩人在他肩下架著,在海水中泡泡),他的住處離三浴場近,有時就去三浴場休息,在那兒看文件,或約人談話。不過周總理會抽空到五浴場看看,因為主要首長都集中在五浴場,所以他過來一是查看安全情況,二是鼓勵工作人員辦事一定要細致周到,比如,他按照保健醫(yī)的建議讓工作人員準備一瓶茅臺酒,有的首長如果需要可以喝一點暖暖身體。
“文化大革命”前,朱總司令只要不出席外地會議幾乎每年夏天都到北戴河,他在中央主要領導中去北戴河最早,走得最晚。他在五浴場主要是游泳,有時和秘書下棋,或找人談話,有時一天下海兩次,但又不太會游,只能套著游泳圈來回劃水,累了,游泳班同志就在后面推他,在水里大概游一個多小時便上岸。朱總司令話不多,為了保證每天可以游泳,他總是早起床看文件。一次,康克清批評秘書:你們也不想一想,首長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一下拿那么多文件給他看。他連續(xù)三個小時一動不動。以后可要注意,文件有輕重緩急,急件可以讓他先看,其他文件放一放也可以。而朱總司令馬上說:這些都是小事情啊,別著急。他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人,盡管話不多,但很體諒大家的辛苦。一次,朱德主動提出與大家合影。這種關愛,我們每個人都十分感動。
陳云身體不太好,腸胃怕涼,基本不下海,最多在沙灘上看看海,坐一會兒,喝點水,散散步。1958年后,他更是很少來北戴河,大部分時間都到南方去休養(yǎng)。
陳毅無論走到哪兒,大家都喜歡和他聊天,開玩笑。他當時是外交部部長、副總理,外事工作繁忙,其他首長來北戴河時,他經(jīng)常在北京“看家”。但是一有空,他就早上坐火車到北戴河,晚上再坐火車回北京。他喜歡海,在海邊散步,更喜歡呼吸新鮮空氣。一次,他來到五浴場,頭戴禮帽,身穿一套乳白色西服,系黑色領帶,戴一副墨鏡,穿著一雙從國外帶回來的白色軟塑料涼鞋(當時相當時髦),問我們:“怎么樣,見過這樣的鞋子沒有?”我們笑著說:“沒見過。”其他夫人們看了說:“陳老總,你不像中國人啊,好像西方的一個闊佬?!币么蠹夜?。他一高興走下臺階,下面是沙灘,一腳下去,鞋里灌滿了沙子。“哎喲!哎喲!不行不行!” 他趕緊跑上來,坐在椅子上脫下涼鞋倒沙子。首長放松時都是這樣隨和、幽默。
鄧小平、楊尚昆、羅瑞卿都喜歡游泳,體力好,在五浴場游泳多。他們沒有專用休息室,只有專用沖澡的小房間,所以都是快來、快洗、快走。鄧小平和羅瑞卿喜歡打橋牌,他們倆是固定牌友,每次游完泳就一起去北戴河俱樂部打橋牌。楊尚昆主要就是游泳,他的泳技出眾,大風大浪也不怕。一次警衛(wèi)處接到楊尚昆打來的電話,通知各浴場游泳者不要挨著防鯊網(wǎng)(北戴河幾十處海水浴場都設有防鯊網(wǎng),每天都有從海軍調(diào)來的潛水員進行檢查、修補)。因為發(fā)現(xiàn)網(wǎng)外有鯊魚活動,而且已有一條150余斤重的鯊魚在網(wǎng)上被掛死(中直機關海水浴場的防鯊網(wǎng)有兩層,被掛死的這條鯊魚在外層,所以浴場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地游),已被冰凍準備展覽……楊尚昆還規(guī)定,不管是誰,都得自己掏錢買冰淇淋(總特灶的西餐廚師每年夏天和我們一起到北戴河為大家手工制作冰淇淋),按成本價兩毛一個。楊尚昆喜歡和工作人員聊天,他看我們有時比較辛苦,說:“你們吃,我請客了,包括游泳班的同志一人一個?!庇袝r還讓他的兒子(大家都叫他“小二”)給我們照相,并笑著說:“小二照相,不惜工本?!?/p>
我們在北戴河工作責任重大,雖然辛苦,但是首長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我們的伙食標準比首長家的孩子們都高,好多東西他們都得自己掏錢買。對工作人員,首長們都十分關心,想得周到。
江青很少游泳,但天氣好水溫高時,她會事先打來電話詢問,或由我們告訴她哪天適合游泳。那時江青身體不算太好,要求比其他夫人相對高些。比如,她下海時,怕扎腳,專門穿一雙很厚的白色軟底布鞋。她游泳時間不長,需要救護班人員在她后面拿著救生圈跟著,但不讓靠她太近。她雖然會游泳,但游得比較慢,會游泳的女同志也陪她一起游。游完泳后,除沖澡外,她還讓理發(fā)師給她專門洗頭,吹干,然后去休息,這一套流程下來比游泳時間還長。她如果下午來的話,基本要在五浴場待一個下午。那時的她比較和氣,在浴場從來不發(fā)脾氣,和工作人員有時點點頭,笑一笑。
王光美和朱仲麗(王稼祥夫人)都會游泳,兩人經(jīng)常坐在海邊沙灘上聊天,說話很投機。王光美當時懷有七個月身孕,一點兒不嬌氣,仍下海游泳,游泳回來后坐在沙灘上曬太陽,跟朱仲麗聊天,像普通女性一樣聊家人,聊穿著打扮等等。
羅瑞卿夫人郝治平有時游泳,但不經(jīng)常游。其他夫人我沒見過有下海的,鄧穎超離五浴場比較遠,很少去,最多在三浴場散散步,陪周總理聊聊天??悼饲逡膊幌潞?,僅在海邊散步,曬太陽,領著孩子在沙灘玩兒,有時等著朱德一塊兒回去。蔡暢也不游泳,有時領著兩個外孫在沙灘散步,看他們玩耍。蔡暢是個很隨和的老人,在北戴河時經(jīng)常請任弼時遺孀陳琮英和孩子到她家做客。
朱德夫婦也特別關懷陳琮英一家,在北戴河時經(jīng)常同陳琮英一家會面、聊天。中央每年都安排陳琮英和孩子到北戴河,楊尚昆批準只有她該招待的時候招待,該適當照顧的時候照顧,有些費用不用收。
總之,首長們來北戴河除了工作,主要就是游泳、休息。他們休閑時的狀態(tài)同普通人一樣,自然而富有人情味,而且又十分節(jié)儉,絕無公款招待一說。
(編輯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