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澤平開萬里天

吳孝成

清代西域詩是我國古代邊塞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不僅作者多、數(shù)量大，而且內容豐富、體裁多樣、藝術成就較高。清代西域詩中反映民生狀態(tài)的作品很多，其中除了描述屯墾戍邊的大量詩篇外，還有不少涉及興修水利、治理河道、開礦鑄幣、邊境貿(mào)易等有關國計民生的詩歌，也關注、介紹了伊犁河谷豐富的物產(chǎn)資源，為我們描畫出當年伊犁將軍發(fā)展邊疆經(jīng)濟，治疆理政，關注民生的方方面面，具有一定的認識價值。

大漠初聞欸乃聲

為了發(fā)展屯田事業(yè)，首先就要興修水利，開河挖渠。早在乾隆二十九年（1764），首任伊犁將軍明瑞就和輔國公伊犁回屯阿奇木伯克茂薩組織軍民在回屯之東開筑奎松渠、阿熱吾斯塘渠。嘉慶七年（1802）伊犁將軍松筠又組織軍民在惠遠城東伊犁河北岸的黃草湖開挖大渠一道，次年又在大渠北另開一道干渠，通稱通惠渠。后來，明瑞與茂薩所筑之渠延伸與通惠渠聯(lián)通，成為最初的湟渠。陳寅（1740-1814）在《通惠渠次方來青觀察韻》中贊美通惠渠：“惠澤平開萬里天，伊江城外筑新阡。源源流水將軍令，多稼欣聞頌《大田》?！薄洞筇铩肥恰对娊?jīng)·小雅》中的一篇，詩中云：“大田多稼?！边@是最早歌詠農(nóng)作物豐收的詩篇。道光年間，林則徐（1785-1850）流戍伊犁時，積極輔佐伊犁將軍布彥泰動員民眾墾荒，復墾惠遠城東阿齊烏蘇十萬畝廢地，延伸拓展通惠渠，并且?guī)ь^捐資認修最為艱巨的龍口工程，為伊犁屯墾事業(yè)的興盛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隨著屯田事業(yè)的發(fā)展，庫存糧食的充裕，面粉消費的增長，伊犁河谷建造了許多水磨。陳庭學（1739-1803）在《秋日即事》中描寫的“報秋屯粟挽，激水硙輪沖”，硙輪：水磨；雷以言咸（1806-1884）在《重陽后三日錫云亭太守招飲綠云村園亭，為長古一首，又七律六首》中描寫的“瑤琴風自鼓，盤磨水能推”等，都反映了利用水磨加工面粉的現(xiàn)實。

屯田良策實施的直接結果是莊稼豐收，軍糧充裕，城鎮(zhèn)興起，商賈云集，人口增長，豐衣足食。福慶（1742-1819）發(fā)現(xiàn)：“升平都會人知樂，估客年年逐隊過。”（《異域竹枝詞》）雷以言咸看到：“通街廛市蹙魚鱗，到此才堪洗客塵?！保ā陡Φ忠猎谡肌罚┯诖丝梢?，屯墾事業(yè)的興起，對于邊疆的開發(fā)、邊防的鞏固、經(jīng)濟的發(fā)展功莫大焉。

由于屯田豐收，致使市場上糧價下跌：“面白于霜米粒長，千錢一石價嫌昂?！保ㄇf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回屯上繳的公糧數(shù)量劇增，車輛運輸不能適應，因而開辟了航運：“車載糧多未易行，六千回戶歲收成。造舟運人倉箱滿，大漠初聞欸乃聲?！保ㄍ希┳髡咴谠姾笞宰ⅲ骸懊繗q回戶納糧，自古爾扎至惠遠城大倉，車費甚巨，因造舟由伊犁江載運。”舒其紹（1742-？）和陳庭學的詩中也寫到了伊犁河上的航運：“大野望茫茫，奔流下夕陽……韋瓠（原注：回人刳雙木為渡，名曰“韋瓠”）蜻蜓并，奸蘭虎豹藏。挽輸軍府重，瀚海見帆檣?！保ㄊ嫫浣B《消夏吟·古爾扎渡口》）“玉粒連艘供絡繹，金湯半壁郁嵯峨?！保愅W《次韻元戎野望一首》）“荷戈人起初張幕，運粟舟停未掛帆?！保愅W《春曉聞角有感》）大船小舟往來如織，桅桿帆幕鼓風而行，一派江南風光。

航運的發(fā)展和水患的發(fā)生，又把治理河道的民生大計提上了議事日程。

荷畚群工報國秋

惠遠老城本來距伊犁河有數(shù)里之遙，但由于河岸土質疏松，經(jīng)河水連年沖刷，每當春季洪水泛濫之時，便出現(xiàn)險情。曾作為當?shù)貏倬暗耐訕呛妄埻鯊R都先后坍塌于河中。于是官府便向各地攤派徭役，征調民伕在河邊修筑堤壩，以求保住惠遠城。據(jù)徐松（1781-1848）《西域水道記》中記載：“城南距河二三里，積年河徙，侵刷北岸，率以柳圈絡石御之。水長輒壞河，距城僅半里許?！睋?jù)林則徐《癸卯日記》記載：“（二月）十二日……飯后五人同出南關觀伊犁河。河距城不及半里……近日冰已全泮，水勢瀠洄，聞夏秋大汛亦可長至丈余，前此河濱龍王廟有望河樓，道光癸巳大水，廟與樓俱潰于河……”林則徐所說的“道光癸巳（1833）大水”，就發(fā)生在他們觀河的十年以前。再后來，河水更將南城墻沖塌，終致光緒三年（1889）于故城北十五里處重建新惠遠城。

舒其紹的《伊江塘工紀事》一詩寫的是嘉慶十二年（1807）伊犁將軍松筠組織修河工程之事：

頹岸連沙壅急流，夕陽明滅亂槎浮。

回瀾大府籌邊計，荷畚群工報國秋。

亂槎?。汉用嫔掀≈s亂的樹桿、樹枝。回瀾大府：指松筠。荷畚：肩扛挖運泥土的工具。報國秋：為國效力的時候。松筠責成河道總管李亨特創(chuàng)制的長六十丈，底寬七丈，頂寬四丈的李公堤，也在十幾年后潰于河中。嘉慶末道光初，伊犁將軍慶祥又耗銀一萬三千兩，重修大堤，挑淤引河，維持了幾十年，依然沒有保住惠遠故城。

將近二百年前的那場治河徭役，在一首維吾爾民歌《望河樓》中留下了清晰的身影：

苛捐雜稅實在多，/沒有糧食我交什么？/我要是交不上捐和稅，/眼看著就要掉腦殼。

炎熱的夏天一來到，/治河的徭役就開始了。/兇惡的工頭心腸壞，/天上地下都難找。

說是洪水快要淹惠遠。/強迫百姓去治水患。/搬石運草到河邊，/塔蘭奇人命運慘。

洪水泛濫浪滾滾。/工頭把托合提扔進波濤中，/鄉(xiāng)親們敢怒不敢言，/淚水只能往肚里吞。

多少好漢把命喪，/淚如雨下痛斷腸。/天怒人怨難容忍，/連夜逃跑回家鄉(xiāng)。

這首歌的歌詞可以看作是來自另一個作者群體的清代西域詩。歌中傾訴著廣大勞動人民的痛苦與悲哀，它憤怒地譴責統(tǒng)治者的兇惡與殘暴，一句句是那個苦難深重的歲月的寫照，一聲聲是被壓迫者的呻吟與怒吼。多年以來，由于采風者將這首民歌的標題記作“WANG HU LU”，研究者將其臆測為“往回流”或“往后流”，從而割斷了當年維吾爾族農(nóng)民在望河樓下筑堤治水的勞役和望河樓這座名勝古跡的聯(lián)系，模糊了歷史的面目。銀茶互易遠人歡

清政府統(tǒng)一新疆后，在伊犁、塔爾巴哈臺、烏魯木齊等地都設置了互市，以糧食、布匹、絲綢、茶葉及其他生活日用必需品，同哈薩克、布魯特（柯爾克孜）等歸屬部族進行馬、駝及牛羊、皮革等交易。洪亮吉（1754-1809）在《伊犁紀事詩》中對于惠遠城的貿(mào)易互市曾有形象的記述：

誰跨明駝天半回，傳呼布魯特人來。

牛羊十萬鞭驅至，三日城西路不開。

十萬牛羊，洶涌入市，滔滔不絕，鋪天蓋地，這該是何等壯闊的一幅畫面！

陳庭學寫果子溝的詩中也提到：“北蕃遠貿(mào)逐羊來，西旅依山毳帳開?！保ā额^臺》）北蕃：哈薩克。西旅：厄魯特?？梢姰敃r的互市已經(jīng)吸引來了遠方的貿(mào)易伙伴。楊廷理（1747-1813）寫他去貿(mào)易亭上班的詩中提及“譯聽夷人語，防嚴塞馬羈（原注：哈薩克來馬例禁私市）”。（《赴貿(mào)易亭》）他在《勞生節(jié)略》中曾介紹了自己在貿(mào)易亭從事的邊貿(mào)工作：“到伊犁，派駝馬處章京上行走。向例每歲三月至九月，會營務處章京上出城，坐八里外之貿(mào)易亭，督城守營守備，以紅白布與哈薩克夷人交換馬牛羊及阿敦綢等物。”在這里，他一干就是六年之久，胸中不無牢騷：“促駕短轅郊外去，此行未解為誰忙?！保ā度瘴绱偻鹘假Q(mào)易，口占一律》）不過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邊貿(mào)活動非常頻繁。徐步云（1734-1824）在《新疆紀勝詩》中也寫到邊貿(mào)互市廣受歡迎的情況：“羝羊如麕尾如盤，翠毯香茵絡繹看。駝馬成群都入市，銀茶互易遠人歡?！丙帲衡印Ｒ穑喝熳?。他在詩后自注：“哈薩克歲以羊馬及雜物等人卡互市時，以誠信人皆歡悅。”大規(guī)模的開屯促成了一批城鎮(zhèn)的涌現(xiàn)，頻繁的邊貿(mào)活動又大大促進了城市的發(fā)展，伊犁九城的興建和繁榮就是典型的事例。

親為番王進一湯

伊犁地區(qū)各民族問的交往，除了邊境貿(mào)易這條渠道，政府官員與少數(shù)民族上層人士的接觸也很頻繁。洪亮吉在《伊犁紀事詩》中就描繪了“時哈薩克王子以承襲王爵來謝，因照例設宴”的場面：

將軍昨日射黃羊，親為番王進一湯。

百手盡從空里舉，更憑通事貢真香。

百手句：意思是宴席上主客紛紛舉起喝空的酒碗，以示不藏不掖，一干而盡，形容歡宴場面的熱烈。作者在尾句后自注：“外藩以藏香為貴，有所敬則獻之?！毕蠑[滿清燉黃羊肉和鮮美的肉湯，手中頻頻舉起烈酒，翻譯官代表哈薩克王子敬獻珍貴的藏香，呈現(xiàn)出一派敦睦和諧的氣氛。徐步云在《新疆紀勝詩》中還記錄了“哈薩克遣侍子入覲，行經(jīng)伊犁，以陪臣禮待之”的場景：“侍子東來擁百騎，翩翩年少習朝儀?！笔套又贫仁枪糯鷮賴蛑T侯入朝陪侍天子的制度，實質上是遣送人質，以示忠誠。因為人質多在中原宮廷擔任宿衛(wèi)官職，所以稱為“侍子”。侍子們長期居留京城，深受漢文化的影響和熏陶，大多數(shù)人回國后繼承王位，成為漢文化在西域傳播的代言人和推介者。因為“三年一度頻經(jīng)此”，所以作者覺得來客就像伊犁將軍麾下的子弟一樣親切。掃凈妖氛歲序清

伊犁自古以來就是多種宗教傳布之處，惠遠城因為是座滿城，所以信仰佛教的人比較普遍。清人的西域詩中也反映了人們的佛事活動。

祭鄂博。舒其紹在他的組詩《消夏吟》中不僅寫到了伊犁的一些佛教寺廟，如金頂寺、普化寺、無量寺、觀音寺等，還記錄了蒙古人祭祀空鄂羅俄博的情形。俄博；通作“鄂博”或“敖包”，用石塊壘成，祭祀之處。此鄂博在惠遠城東的阿布喇勒山上。詩中寫道：

干戈千載戢，俎豆百靈朝。

下馬金錢布，到羊石火燒。

干戈句：收藏兵器，引申指停止戰(zhàn)爭。俎豆：祭祀禮器。百靈：百神。作者句下自注：“戎人過此，下馬投錢，或刑牲以祭。”刲羊：宰羊，即自注中所說的“刑牲”。景廉（1824-1885）在《瑪札爾》一詩中描寫了伊犁木札爾特冰川上的一個祭祀場景：“亂石成堆馬鬣懸，征人稽首意尤虔?！被祝汗虬?。此情此景促使他“效顰我亦衣冠拜”。作者在《冰嶺紀程》中說：“冰嶺巔有瑪札爾，累石為之，以桿系馬鬣馬尾遍植左右。回俗謂神棲其上，故來往者皆拜禱焉。”其實這里寫的也是蒙古人的鄂博，而“瑪札爾”是伊斯蘭教掌教者之墓。作者在新疆任職時間不長，故有此誤。

跳布札?；葸h城有佛教寺廟多座，每年除夕在惠遠東門外的普化寺有跳布札的佛事。林則徐在《壬寅日記》中有記載：“東門外喇嘛廟僧演二十八宿及各神像，跳舞為樂，名日跳布札，即古大儺之遺意也。自將軍以下皆往觀之?！睏钔⒗淼摹杜D月二十八日雪晴，普化寺看跳布札》一詩有詳盡的描述：

旭日膻朧雪乍晴，笨車載我出郊行。

云開山脊青痕現(xiàn)，冰泮江頭細溜生。

逐祟人看黃帽侶，攝邪梵送曉潮聲。

獅頭牛首僛僛舞，掃凈妖氛歲序清。

朣朧：昏暗不清貌。泮：融解。細溜：小小的水流。僛僛：醉舞貌，搖擺狀。林則徐日記中所說的“大儺”，是古代迎神驅鬼的活動。儺與跳布札皆源于原始巫舞，舞者頭戴面具，手執(zhí)兵器，作驅逐鬼怪之狀，應節(jié)而舞。

因為宗教活動頻繁，樓觀廟宇遍布惠遠城及周邊各個城鎮(zhèn)，如萬壽宮、關帝廟、龍王廟、城隍廟、娘娘廟等。因而福慶（1742-1819）在《異域竹枝詞》中寫道：“怪底野人多信怪，賽神笳鼓鬧繁舷?！?/p>

行香。行香是古代禮拜神佛的一種儀式，始于南北朝。明清官吏每至朔望便入廟行香叩拜，或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及新官赴任后，也會舉行人廟焚香儀式。當時惠遠的官紳士人會在二月十九日觀世音菩薩的誕辰日入廟行香。楊廷理就寫有《二月十九日赴觀音寺行禮》一詩，寫了行香場面的肅穆和華麗：“香案繽紛供彩勝，燭花燦爛動金幡?！币约爱斈昊葸h城氣候的寒冷：“風凝曉氣冰難泮，井汲銀花水未渾?！绷謩t徐在1843年《癸卯日記））二月十九日記載：“晨起詣大士廟行香，順拜各客而回。吟仙、子期來寓早飯，并與兩兒同赴大士廟觀劇……”林則徐所說的“大士廟”即楊廷理詩題中的“觀音寺”?！按笫俊笔欠鸾虒ζ兴_的通稱，民間故將觀音寺也稱為“大士廟”。留待天朝物色來

伊犁不僅氣候溫潤、雨量充沛、土地肥沃，而且物產(chǎn)非常豐饒，尤其是礦產(chǎn)如煤、鐵、銅、金等藏量很大。

徐步云在《新疆紀勝詩》中寫到了煤：“石炭疑從太古始，巉巖未許五丁開。山靈珍秘無人識，留待天朝物色來?！备c的《異域竹枝詞》中指出，惠遠附近就有煤、鐵：“迤東煤鐵出荒邱，炊冶堪資不外求。”他在詩后引椿園《異域瑣談》原文：“惠遠城東十五里有培塿，為控俄而鄂羅山，其下多煤，其陰產(chǎn)鐵。”雷以言咸的《石炭））更寫出了伊犁煤的優(yōu)點：

豈緣邊日近，西照鑄奇功。

煉石連巖黑。傾爐燕火紅。

始燃終不熄，冬冷夜常烘。

活計干溝旺，難與四泉同。

他在題下自注：“質頗堅而易燃，值極廉。真西域火寶也?！痹娭刑岬降摹案蓽稀薄ⅰ八娜?，均為伊犁煤產(chǎn)地。舒其紹的《消夏吟·紅山嘴》中提到的“殘灰銷劫火”，指的是煤山自燃現(xiàn)象。在《辟里箐》中提到的“夜識金銀氣”，指的是當?shù)爻霎a(chǎn)黃金等貴金屬。所以，政府便在各地設立了一些銅廠、鐵廠、鉛廠等，開始開采、冶煉金屬。

有礦產(chǎn)開采做基礎，為了適應貿(mào)易、征稅、發(fā)放薪餉的需要，也為了補充葉爾羌、阿克蘇鑄幣局生產(chǎn)的不足，伊犁將軍經(jīng)請示中央政府同意，于乾隆四十年（1775）設立了伊犁鑄錢局——寶伊局，開鑄“乾隆通寶”。莊肇奎在《伊犁紀事二十首》中專詠此事：“銅鐵金從山上產(chǎn)，屯耕需鐵采將來。寶伊錢局需銅鑄，唯有金砂禁不開。”寶伊局的開設，對于振興伊犁地區(qū)的經(jīng)濟，起了重要作用。

欲得良驥必西域

豐富獨特的動植物產(chǎn)品的身影也大量地出現(xiàn)在西域詩中。

動物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伊犁馬。洪亮吉在《伊犁紀事詩》中兩次寫到伊犁天馬的雄姿：“坐來八尺馬如龍”、“偶選龍媒貢上方，萬蹄如鐵剖河梁”。楊廷理在《無馬歌》中高調贊揚伊犁天馬：“我生好馬欲成癖，總角見之知愛惜……側聞大宛貢花驄，天馬蒲梢徠以德。浮云喳馳出尚方，一掃凡馬真無敵……云麓將軍為我說（原注：前伊犁將軍奎公林號云麓），欲得良驥必西域。我今執(zhí)戟天西來，意謂追風有良覿……余老蹇步過北庭，官馬谷量騎不得。”總角：童年時代。蒲梢：古代駿馬名。喳：陰暗。良覿：好看的。蹇步：步履艱難。谷量：謂以山谷計量牛馬等牲畜，極言其多。后來他終于在伊犁獲得了一匹良駒：

意態(tài)驍騰遜鐵驄，時于深穩(wěn)見沉雄。

鬃搖清影冰天月，尾掉輕塵雪窯風（原注：鬃尾皆銀色）。

未許牽車長爾困（原注：此馬曾駕車數(shù)月），寧教伏櫪似吾窮。

春來相伴輪臺去，聽說群空大宛中。

（《近得檀合馬，頗馴?？脊艧o此名，作詩志之》）

群空：即空群。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后因以“空群”比喻人才被選拔一空。這里是說大宛好馬已經(jīng)不多了。祁韻士（1751-1815）在《西陲竹枝詞》中也盛贊伊犁馬：“一顧空群逢伯樂，莫將汗血認龍媒?！保ā恶R》）意思是說，伊犁馬確實好，即使伯樂來了，也不能視為空群；不要用汗血馬來比擬今天的伊犁馬，伊犁馬才是真正的神駿。

舒其紹也在《消夏吟·塔爾奇城》中歌頌了西極天馬的功勞，同時贊揚了修筑塔爾奇城的參贊大臣阿桂的貢獻：

天馬來西極，驍騰漢將名。

人傳驃騎壘，草沒貳師城。

戰(zhàn)士秋風骨，飛鴉夜有聲。

平戎資廟略，曠野試春耕。

飛鶚：貓頭鷹。平戎：平定外族。廟略：朝廷的謀略。

其次是牛羊。“牛羊十萬鞭驅至，三日城西路不開?！保ê榱良兑晾缂o事詩》）“北蕃遠貿(mào)逐羊來”（陳庭學《頭臺》），都說的是牛羊入市的場景。

清代西域詩中出現(xiàn)的其他動物還有：

大頭魚：“伊犁江上泮冰初”，“一時爭買大頭魚”。（莊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作者在句下自注：“伊犁大頭魚，頗肥美，每歲三月中河泮可得?！薄靶壅剳T獵輕蹄馬，野味長羞大首魚?！保愅W《贈于梅谷》）

鱸魚：“有饋鱸魚一尺長，四腮形狀似江鄉(xiāng)?！保ㄇf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黃花京兆美，此地磨河傳?！保ɡ滓匝韵獭赌~》）作者在題下自注：“出磨河，味似黃花魚，又名磨河魚?！蹦ズ樱杭椿舫强h烏里雅蘇圖水。墨花魚實為磨河魚之音訛，即伊犁鱸。

裸腹鱘：“昨宵一雨渾河長，十萬魚皆擁甲來?！保ê榱良兑晾缂o事詩》）作者在詩末自注：“伊犁河魚極多，皆無鱗而皮厚如甲?！彼鏊茷槁愀棍\，又名鱘魚、鱘鰉魚。因其外表顏色青里帶黃，故當?shù)厝擞址Q為青黃魚。祁韻士在《西陲竹枝詞》也寫到“北海鱘鰉美在顱”（《魚》）。裸腹鱘是大型食肉性兇猛魚類，從外觀看，頗似海中的鯊魚，故清人著作中多稱其為鯊魚，裸腹鱘全身無鱗，只有脊梁脆骨，沒有小刺，肉質鮮美?，F(xiàn)在伊犁河中已經(jīng)很難捕撈到這一美味。

椋鳥：椋鳥是蝗蟲的天敵。祁韻士在《西陲竹枝詞》專門寫到了這種鳥：“螽蝗害稼捕良難，有雀群飛競啄殘?！保ā逗谌浮罚┳髡咦宰ⅲ骸叭溉缪喽?，色黑有斑點，啄蝗立斃，然不食也。土人目為神雀?！遍ｘB靠捕食害蟲生存，每天吃進的害蟲為自身體重的二三倍，故所謂“不食也”是不符合動物生存規(guī)律的民間傳說。這種傳聞的根據(jù)是，當椋鳥吃飽后，仍會習慣性地將蝗蟲一一啄死。楊廷理也寫到過椋鳥：“當年曾作珍禽貢，此日惟余翰墨留。……怪爾自來還自去，回翔偏喜上人頭?！保ā而B來》）他在題下自注：“此鳥產(chǎn)于新疆，俗名黑雀，因身有黑斑點，亦名珍珠鳥，又名梅花鵲。阿廣廷相國曾攜入貢，御制有詩，今刻石伊犁祠堂中。時飼者以銅鈴搖引，縱之使去，聞鈴即來，翔集頭上?！贝巳站洌杭粗浮坝朴性姟薄ｉｘB是人類的功臣，把它當做珍禽進貢，當做玩物飼養(yǎng)，都是對于功臣的褻瀆。

野雞：“草淺風嘶雪霰飛，離披五色雉初肥。”（祁韻士《西陲竹枝詞·雉》）作者在句下自注：“伊犁冬雉多脂，若牛肉之肥厚?！庇捎谌祟惖呢澙?，色彩斑斕的野雞如今已經(jīng)很難看到，孩子們也許只能通過這些詩句來認識大自然的精靈了。

老虎：說到伊犁曾經(jīng)有老虎，人們往往視為奇談。祁韻士在《西陲竹枝詞》中專門寫有一首《虎》：“壯士鷹揚氣若虹，殷殷虎嘯碧山空。三軍只聽將軍令，除害功歸片刻中?！柄棑P：鷹之奮揚。比喻士兵的威武。殷殷：象聲詞。形容老虎的嘯聲。當初認為是“除害”，今天看來是犯罪。林則徐在他道光二十三年（1843）二月初二的日記中也記載了伊犁有虎的事實：“回人斃一虎，獻于慶參贊處，剝皮取骨，將以煎合為膠。余與懈翁及兩兒先后往觀。”說不定這只170年前被殺害的“獸中之王”，就是曾經(jīng)存活在伊犁大地上的最后一只老虎了。

杏雨梨云紛滿樹

清代西域詩中出現(xiàn)的植物種類也不少。草木花卉類的有：

紅柳：“自生自長野灘中，吐穗鮮如百日紅。最喜迎人開口笑，卻羞賣俏倚東風?！保ㄆ铐嵧痢段髭镏裰υ~·紅柳花》）跋涉在戈壁灘上的征人，一旦看到“迎人開口笑”的紅柳花，肯定喜不自勝，并為它甘居艱苦環(huán)境，羞于“賣俏”的品格所折服。祁韻士在《萬里行程記》中也錄下了紅柳的倩影：“塞外紅柳，叢生而有花，若剪絨為之，色紅鮮艷，如火如荼，道旁處處有之。”紅柳花在舒其紹眼中，又是另一副形象：“都是離人淚，青青血染紅。玉關悲折柳，沙岸儼生楓。”（《消夏吟·紅柳灣》）走在離家萬里的流戍路上，被放逐者眼中看到的紅柳花，自然是會聯(lián)想到“離人淚”，認為是“血染成”。

芨芨草：“塞草年年綠，斯苗質色兼。剖將絲作帽，絕勝竹為簾。性似溪藤軟，輕尤蜀麥纖。卻看行路者，戴笠頂無尖。”（雷以言咸《集吉草》）此詩只介紹了芨芨草的制帽編簾的用途，沒有什么深意。“霜莖堅韌郁成叢，獨立亭亭竹性同。編作帽絲裁作箸，龍須也共上簾櫳?！保ㄆ铐嵤俊段髭镏裰υ~·集吉草》）作者高度贊揚了芨芨草的“霜莖堅韌”的品質，“獨立亭亭”恰似翠竹的身姿?！吧缴钤茡砟?，地僻草編簾?！保钔⒗怼妒鰬选罚┳髡咴诰湎伦宰ⅲ骸靶陆杠覆?，色堅白，可編簾，粗者亦堪截為箸?！薄吧缴睢薄暗仄А敝?，也有造福百姓的好東西?！败杠覆莺燂L細細，青蠅也怕北風涼。”（莊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北風青蠅，一語雙關，既指自然界之蒼蠅，也喻進讒之佞人?！皠殴?jié)不隨群草偃，青青未腐化身難……何地無才多泯沒，可憐拋擲玉門關?！保ㄊ婷簟盾杠覆莺熕氖住罚┰娭猩钌畹厝谌肓俗髡叩纳硎乐?。作者的父親伍拉納以受賄罪被斬，全家受到株連，他被遣戍伊犁時只有十九歲，獲釋后過了五年就早夭了。

苜蓿：“欲隨青草斗芳菲，求牧偏宜野齙肥。幾處嘶風聲不斷，沙原日暮馬群歸?！保ㄆ铐嵤俊段髭镏裰υ~·苜?！罚┮褒_：吃野草?！爸喚映鎏焐?，醫(yī)俗苦無竹。階前苜蓿肥，采摘不盈掬?！保钔⒗怼蹲x太白<潯陽紫極宮感秋>詩，追和其韻》）“擔市葡萄綠，傾筐苜蓿肥。”（前人《理衣》）苜蓿不僅是絕好的飼草，也是人們初春嘗新的綠色食材。至今伊犁人還講究，春天要吃苜蓿芽兒餃子和苜蓿芽兒麕麕子。

蒲筍：

“春水穿沙到麥田，野花初試草連阡。沿渠抽滿新蒲筍，帶得長镵不用錢。”（莊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長镵：裝有彎曲長柄的掘土工具。作者在詩后自注：“伊犁不產(chǎn)筍，惟蒲根頗鮮嫩可食，名曰蒲筍?！?/p>

濕死干活草：“小草名殊創(chuàng)，移來沙石問……不爭風日好，虛室托身安……葳蕤枯澗底，搖曳古巖端。萬里飄零客，相逢破涕看?！保钔⒗怼缎〔荨罚┳髡咴谛∫姓f明：“伊犁沙石問，叢生小草，名日濕死干活。白莖綠葉，狀如吾鄉(xiāng)不死草。以線穿懸室中，無須雨露風日而青翠環(huán)生。夏日始花，嬌細可玩。相傳花色不一，惟隨穿線成色。殊覺可異，詩以志之?！痹娙擞|物傷情，聯(lián)系自己的遭遇，便有了“破涕”的感慨。祁韻士也有詩歌詠這種奇妙的植物：“微生若寄性宜干，小草無根碎葉攢。一點水星沾不得，時從壁上把來看。”道光年間遣戍伊犁的方士淦（1787-1849）在他的《東歸日記》中也有記載：“伊犁有草，出石面上，紅花嬌艷可愛。家家用線懸于窗槅問，見水則萎，名日濕死干活?！?/p>

罌粟花：“攜得百花洲畔法，種來罌粟大如盤?！保ê榱良兑晾缂o事詩》胙者在詩后自注：“陳巡撫（淮）寓齋罌粟獨盛，有五色如盤者，蓋江西所攜來之種?！崩浰诨ㄗ鳛橛^賞植物，是庭院花卉的首選：“家家院落有深溝，一道山泉到處流。罌粟大于紅芍藥，好花笑被舫亭收?！保ㄇf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舫亭：船型的房屋?！霸鵁o國色與天香，如此名花亦可王。才一昂頭獨標艷，果然脫穎壓群芳?！保ㄇ叭恕段髌岳浰诨ㄓ写蠹t及純白色者，大如牡丹，鮮麗可愛，詩以美之》）

虞美人：即野罌粟，哈薩克人叫“萊麗喀札克”（自由的不斷遷徙的花），維吾爾人叫“克孜勒古麗”（紅花），俗稱草原紅花?！坝菝廊碎_遍小園，千層五色彩云屯?！保ㄇf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胙者在詩后自注：“虞美人花萼高三寸，色濃艷，中原所不及?！薄耙黄锜熡赍\斑斕，彼美芳魂碧玉灣。生面別開榆柳塞，春心早度玉門關?！保钔⒗怼洞紊昶?lt;赴瑺廉訪求廉齋賞花分賦四首>原韻·虞美人》）遺憾的是，古代詩人們無緣看到草原上鋪天蓋地的野罌粟花海，不然會留下更多的優(yōu)美詩篇。

蘋果花：伊犁蘋果天下聞名，所以“風光谷雨尤奇麗，蘋果花開雀舌香?！保ê榱良兑晾缂o事詩》）“杏雨梨云紛滿樹，更頻婆、新染朝霞醉。”（林則徐《金縷曲·春暮和懈筠綏定城看花》）頻婆，亦作頻婆果，源于梵語，即蘋果，這里指蘋果花。據(jù)林則徐《癸卯日記》道光二十三年（1843）三月十八日：“福澤軒總戎招余及兩兒同往綏園看花……日來桃杏已謝，梨花正盛，其密者如關內繡球；頻婆果花亦正開，紅白相間，似西府海棠。”所以莊肇奎的《伊犁紀事二十首》中也說：“果子花開春雨涼，垂絲斜亸嫩條長。一枝折贈江南客，錯認嫣紅是海棠。”亸：下垂。伊犁是蘋果之鄉(xiāng)，每年四月，蘋果花開，鋪天蓋地，蔚為壯觀。

曼陀羅花：“短籬殘照亂陰遮，秋意悠然見此花……我欲移根將汝去，免教淪落在邊沙?！保ㄇf肇奎《佛茄花》）作者題下自注：“形似百合花，色純白，香烈而幽，黃昏始放。”佛茄花，即曼陀羅花，又稱鳳茄兒、洋金花?！胺鹎哑螯S昏放，別種幽香欲斷魂。”（前人《伊犁紀事二十首》）“淪落在邊沙”和“幽香欲斷魂”都是有所寄托的。

瓜果類的有：

油桃：“接木聯(lián)同氣，生機巧合歡?！保ɡ滓匝韵獭独罟馓摇罚┳髡咴陬}下自注：“以李枝接桃，故結實外皮似李，而核則桃。其味甚甘美。”此桃由李與桃嫁接而成，因果實表皮無絨毛，故又稱李光桃。

桑葚：“杏子乍青桑葚紫，家家樹上有黃童?！保ê榱良兑晾缂o事詩》）黃童：幼童。作者自注：“伊犁桑葚極美，白者尤佳?！爆F(xiàn)在伊犁的桑林面積大大拓展，孩子們吃桑葚已是家常便飯。

哈密瓜、五色瓜：“六月爭求節(jié)署瓜，剖開如蜜味堪夸?！保ㄇf肇奎《伊犁紀事二十首》）作者在句下自注：“哈密瓜惟將軍署中后圃所產(chǎn)最佳，移至他處種即變?！薄熬G玉堆盤色便奇，邵平佳種也差池。高吟杜老茶瓜句，此味惟應逐客知?！保钔⒗怼妒彻芄稀罚┥燮剑呵卮鷸|陵侯，秦亡后為布衣，在長安城東青門外種瓜，瓜味甜美，時人謂之“東陵瓜”。后以“邵平瓜”稱美退官之人所種的味道甜美的瓜。作者在詩前小引中說：“瓜有紅綠白三種，以綠者為上。性極熱，多食損齒。食后須煎濃茶漱齒，方可無恙。杜少陵有‘茶瓜留客遲句，向疑二者不能相兼，今食哈密瓜，競可并用。”“山溝六月曉霞蒸，百果皆從筵上升。買得塔園瓜五色，溫都斯坦玉盤承。”（洪亮吉《伊犁紀事詩》）溫都斯坦：境外部族名，在阿富汗境內。作者自注：“果子溝至六月百果方熟。伊犁北郭外滿洲駐防塔章京園內有五色瓜。”

伊犁不僅是礦產(chǎn)資源的聚寶盆，也是各類生物資源的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