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向康寧

少年游，恰逢少年不知愁。今日寒窗送流年，明朝攜君逍遙游。逍遙游，以夢為馬，莫負盛夏，不悔霜秋。

1

“我想以后學(xué)考古，有空的時候狂寫小說，你覺得怎么樣？”

當(dāng)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小白眉眼不動，右手刷刷地演算著一道函數(shù)解析式，從嘴里吐出一句：“我看你就是那種一晚上做十二個夢，醒來卻還是在床上的人?！?/p>

“那也比你沒有夢想要強！”

“我不是沒有夢想，只是我不像你那樣一天一個夢想，你那只能叫空想?！?/p>

小白真是個可惡的現(xiàn)實主義者。自從和她做同桌以來，我的夢想就被她一個個殘忍地捅破。

“小白，以后我成了著名小說家，我會把你寫進我的小說里去的。”

“那也要等你作文考及格之后啊。”

“嘿，小白，將來我開大公司了，你不要我給你預(yù)先留個職位嗎？”

“我估計你找個工作都難。”

……

盡管我對小白怨念頗深，但在班上我卻只能與她相濡以沫。

我被班主任安排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在這個學(xué)霸林立的區(qū)域，周圍的同學(xué)清一色的都是高冷型。所以在這片區(qū)域里最好的生存法則就是不要說話，不要打擾他們，否則他們一定會皺著眉頭狠狠地瞪著你，或者直接粗暴地打斷你叫你閉嘴。

幸好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里我身旁坐著的是小白。人在逆境中總是希望碰到另一個不幸的人來安慰自己。

小白讀書刻苦得我看了都心疼，每天她都是班上第一個來的，也是最后一個走的；她抄的筆記簡直可以拿去展覽，字跡工工整整，她總是把老師上課講的要點一字不落地寫下，用紅筆畫重點，用藍筆標難點，補充部分還特意列了表格，讓人看了“心曠神怡”；她的錯題本足足有五大本，而且都是那種和詞典差不多厚的能砸死人的硬殼筆記本；她上課時的眼神充滿了求知欲，下課后也很少離開座位，只為多記幾個英語單詞或者攻克一道題。

只是不知道她上輩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了老天爺，老天爺給她安排了一個凄慘無比的命運，那就是——無論她怎么努力學(xué)習(xí)，成績還是班上的倒數(shù)幾位。

說實話，我真的挺同情她。這就是為何小白如此“毒舌”，我仍然抱著她的大腿不放的原因。

2

我們班另一個逆天的存在就是大黃。 大黃是超越了學(xué)霸的存在，叫學(xué)神。他上課從來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記的筆記比我的還要潦草，下課就看雜志，作業(yè)從來都是在老師收作業(yè)的前兩個小時才開始寫?？伤麉s總是能30分鐘就搞定一篇作文，而且第二天還被語文老師當(dāng)成范文講；而遇到什么數(shù)學(xué)壓軸題、地理怪題，他也總是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路暢通無阻。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像大黃這種大神級的人物居然一點也不高冷，他在班上甚至還有兩個好朋友——我和小白。

我想，這也許就是學(xué)神與學(xué)霸最大的區(qū)別。

大黃是典型的浪漫主義者，他的夢想比我還豐富。 有一天晚自習(xí)前，大黃慢悠悠地踱到正在做題的小白跟前坐下，十分嚴肅地對小白說：“小白啊，你有沒有想過人活在世上是為了什么？難道只是為了做作業(yè)？難道只是為了坐在這個冬冷夏熱的教室里浪費青春？一個人，如果不勇敢一次，誰會記得他曾經(jīng)來過這個世界呢？”

我在一旁暗暗贊嘆：“真不愧是學(xué)神呀，說話都這么有水平?！?/p>

最終，大黃那一大串空洞而又玄妙無比的人生哲理還真讓小白停下了手中的筆。看小白有點動搖，大黃趕緊趁熱打鐵，拉上我倆跑出了教室。

估計小白那時已經(jīng)被大黃成功洗腦，所以當(dāng)大黃豪氣沖天地領(lǐng)著我倆爬圍墻時，她竟然也毫不猶豫地翻了出去，還嫌我動作過于笨拙。我也是一時頭腦發(fā)熱，等翻出校外才意識到——這是逃課??！而且走的還是翻圍墻這條“不歸路”。

我問大黃：“我們要去哪兒？”

大黃輕描淡寫地來了句：“隨心而行?！?/p>

3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還要喧囂，閃爍的霓虹燈裝點出一大片明亮的繁華。在這么一場流光溢彩的盛宴中，三個有志青年：我、大黃以及小白在橘黃色的路燈下邊走邊聊著人生與理想。

大黃用僅有的三塊錢買了三瓶礦泉水，我們一人一瓶，邊走邊聊，渴了就喝口水。

我們海闊天空、古今中外地聊著，后來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我們曾一起去看過的電影《哆啦A夢：伴我同行》。聊到哆啦A夢要離開大雄那一段，大黃不勝噓唏，說：“這就是童年啊，哆啦A夢走了，我們也回不去啦?！?/p>

我正準備抒發(fā)幾句對童年的感懷，卻發(fā)現(xiàn)身旁的小白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有什么心事就說出來吧，憋在心里難受?！贝簏S看向小白。

小白哽咽著說：“我想我媽了，她和我爸離婚后就再也沒回來看過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小時候我們一家人挺好的呀。前幾天最疼我的爺爺過世了，我卻在考試，也沒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可最后考試的成績還是班上倒數(shù)幾名，說起來就像個笑話。我爸值晚班，現(xiàn)在每天晚自習(xí)回家，家里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想想都害怕。我寫卷子，算題目，想逃避現(xiàn)實，有時候算著算著覺得心里好酸，然后就沒出息地哭。你們以為我不想玩嗎？你們以為我樂意天天蹲在教室里刷題刷得頭昏腦漲嗎？我只是在激勵自己?？膳α诉@么久，成績卻還是沒什么起色，你們說這是為什么呀！”

原來小白藏了那么多心事，但是以前她從來不講，就只是低著頭不停地寫題、演算，無論刮風(fēng)下雨，書本永不離手。我還嘲笑她是應(yīng)試教育逼出來的“戰(zhàn)斗機”，驚嘆她怎么會有一顆那么堅強的心，屢戰(zhàn)屢敗，卻從不放棄。而她每次都毫不客氣地戳破我的理想，原來都是因為她對現(xiàn)實既絕望又不甘啊。

接下來，我們?nèi)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又不知走了多久，大黃終于開了口：“小白，以后你想去哪兒？”

小白依舊沉默著。

我接過話，問：“大黃，你自己想去哪兒??？”

大黃說：“我想高考完了去麗江，那里特別適合盛放夢想。那里有很多掛著酒瓶的小小的復(fù)古酒吧，還有石頭鋪成的路，我可以沿著那條路一直走到我想去的地方。我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是不停地拍照、不停地寫詩，我要住在一間古樸典雅的客棧里，每天一起床就站在窗子旁邊看來來往往的四方游客，讓風(fēng)吹進我的耳朵，帶來花開的聲音?！?

我在腦海中想象著他描繪的場景，心向往之。

“小白，其實你仔細想想，你為什么會痛苦？”大黃說，“你覺得自己已經(jīng)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可是結(jié)果仍不如人意，那都是因為你給自己施加了太多壓力。生活也需要張弛有度，放松一下吧，找一個能寄托你所有愿望的地方，存一份希望。高考總會過去的，只要有希望，以后的道路就會一片光亮?！?/p>

小白抬起頭來，看了大黃一眼，說：“我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脆弱，有時候哭一下就當(dāng)是發(fā)泄吧，你們也不要擔(dān)心我，我就是這樣的。感謝你們聽我說了這么多，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很開心。”

“那你以后想去哪兒？”大黃又拋出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其實我也想像你那樣張揚地做著自己的夢，而不怕別人笑話，但我骨子里還是沒有你那么勇敢。我以前還特矯情地寫日記說我想去遠方。遠方，唉，遠方究竟有多遠呢？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在這個城市吧?！?/p>

大黃突然很激動地說：“既然我們都向往遠方，不如等我們畢業(yè)了，就一起去尋找夢想棲息的地方吧！”

小白竟然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好，等畢業(yè)了我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我也連連點頭。

“那好，我們的隊伍必須有個詩意的名字，我想想……就叫‘少年游吧！”

大黃真的是個天才，浪漫主義天才。

后來我們又聊了好久，大黃給我和小白講了許多關(guān)于麗江的事。他的興致很高，講到激動之處，手舞足蹈，竟然唱起歌來，唱的是陳楚生的《那個遠方》，他唱得特別投入……

當(dāng)我們翻過圍墻偷偷溜回學(xué)校的時候，很幸運地趕上了課間，于是我們便大搖大擺地踱回教室。學(xué)霸們都在低頭寫作業(yè)，沒有人注意我們?nèi)齻€歸來的“勇士”。

“真是一群沒有勇氣的家伙?！蔽以谛睦镞@樣想著，第一次對班上的學(xué)霸們充滿了蔑視。

4

學(xué)校突然通知一個月后要對高三所有的實驗班進行“清倉大處理”，來一次分班考試以組建一個最牛的“清北班”。 由于“清北班”總共只有十六個名額，所以這次的分班考試無疑又成了一場學(xué)霸們之間的殊死較量，班上的氣氛愈加凝重，每個人都投身題海，同學(xué)們之間的關(guān)系比以往更加冷淡。只有大黃仍然像往常那樣放蕩不羈，還說要為我們這支名為“少年游”的隊伍寫一篇文章。小白則對我說：“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拼一把，就算最后沒進‘清北班，我也不會覺得遺憾，反正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由。”

生活像流水一樣淌過。 分班考試的結(jié)果出來了，大黃毫無懸念地考進了前五，被納入了“清北班”。小白的進步竟然也非常大，只是很遺憾地考了第十七名，沒能進入“清北班”，但是她特別開心，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而我呢，仍然原地踏步，成績不好也不壞。

分班前一天晚上，大黃突然把我和小白叫出來，神色凝重地告訴我倆，他要轉(zhuǎn)學(xué)回原籍所在地參加高考。 我和小白都吃了一驚。我頗有些不滿地說：“你不是說要帶領(lǐng)我倆尋找自由嗎？怎么能走？”

大黃嘆了口氣：“你們好好照顧自己，雖然這一年我不在你們身邊，但是明年考完我一定會回來踐行我們?nèi)齻€的‘少年游，我們要一起努力，不要辜負最好的自己。”

大黃走的那天，我和小白去車站送他。他一直笑著跟我們揮手。我們也笑著回應(yīng)，但心里卻滿是離別的傷感。我只有不斷地安慰自己，大黃是去另一座城市追求自由了吧。

我回家后打開郵箱便看到了大黃寫的那篇名為《少年游》的文章，開頭是：少年游，恰逢少年不知愁。今日寒窗送流年，明朝攜君逍遙游。逍遙游，以夢為馬，莫負盛夏，不悔霜秋。

5

由于大黃的離開，小白的排名從第十七名變成了第十六名，被納入了“清北班”。她告訴我，她從沒想過自己也能變得如此優(yōu)秀，感覺就像在做夢一樣。于是她更加刻苦地學(xué)習(xí)，人也更加開朗了。

而我則繼續(xù)留在了先前的實驗班，只是換了個同桌——一個很有禮貌的學(xué)霸。當(dāng)我和其他人講話時，她不會皺眉頭，也不會叫我閉嘴。只是她的禮貌總是給人一種疏離感。

有一天晚自習(xí)，我突然問她：“你有沒有一個特別想去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來露出標志性的笑容：“好像，沒有吧，等高考完了再想吧?！?/p>

然后她低下頭，繼續(xù)刷刷地做著題。

突然之間，我開始想念大黃和小白。

不知高考之后，我們是否真有機會去完成我們的少年游？

珠珠摘自《課堂內(nèi)外》20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