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要去西藏了,吹吹西藏的風(fēng),攬攬西藏的云,然后拽朵格桑花,飽含熱淚烈情,跑著,捧著,贈給我惟一的陜北美人。
西藏,在夢里,在朱哲琴激越天際的謠曲里,在倉央嘉措的道歌里,在唯色如藏經(jīng)般美倫的篇章里,你已與我千百回地相遇,熱淚婆娑。站在陜北的山坡上,遙望你,一如在紅顏的笑靨里沉浮。西藏,命定里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熱切地奔向你,你就是我揚揚灑灑,奔放不羈的前世今生。夢的遼闊穿行在云團(tuán)之上,愛的光芒閃爍在雪山之巔,神的旨意,遍布在每一棵草莖,每一粒石子,每一條河流,每一張臉龐,都寫滿了神的虔誠??拷?,我便是靠近上帝;擁抱你,我便是擁抱最愛;呼喚你,你便是我前世的鄉(xiāng)愁,今生的渴念。
在喧囂的紅塵之中,你是中國的最后一位高人隱士。
神秘,清冽而熱毒,一地?zé)崃业乃殂y。西藏的陽光啊,直通通而來,一點也不躲閃,不掩飾,像神的訓(xùn)誡,上帝的布道,遍布周身。大堆的瑪尼石寧靜的像一群孩子在默祈。山風(fēng)撫過,我如何能夠讀懂這神的言語?站在這里,便是在神界,我孤獨如瑪尼堆旁的荒草,如瑪尼石上的密語。瑪尼堆啊,西藏刻在石頭上的信仰和魂靈,遍地開滿艷燙的神秘的花朵。在雪峰之巔,大河之上,你的來生夢,如神般肆意飛掠。置身西藏,你莊重而曠達(dá),目光不再渾濁,言語不再放肆,曾經(jīng)的千纏萬繞,都似乎無足輕重。你恨平日里臉太白凈,發(fā)太順直。這一刻,滄桑的容顏,在西藏的陽光里,萬般莊穆。云很低,很低,低過了山的高邁,從高處向下,漫延而來。云在山腰,如愛在心間。蒼綠的山峰,因為云的輕盈,仰之彌高,仙風(fēng)道骨。如果能夠,捧朵西藏云在掌心,如捧起紅顏嬌美柔情的臉。散漫無度,飄忽無跡,從天際而來,向神的故鄉(xiāng)而去。并沒拿走什么,也沒留下。拉薩的雨,來得急,大大的,冰冰的。黛青的唐古拉稠云生煙,布達(dá)拉宮像布道高僧,盤腿祥容,拉薩街頭一卜一卜草木,青絲披頭,如信徒在莊嚴(yán)中,誠受圣浴。雨點敲擊著經(jīng)幡,像抽打著哭泣的靈魂。雨過拉薩,經(jīng)飄佛堂。這天地,堅石無塵,大樸有靈,儼然山高水闊。西藏,世界上最后一處安放靈魂的居所。
曠遠(yuǎn)的拉薩河邊,風(fēng)中的經(jīng)幡索索低語,如七色的游魂哭泣,峭立的山峰卻凝重不語,連聲輕微的嘆息都沒有。拉薩河,好寧靜的一條河,平緩到你都看不出她的流向。滿河的漩渦波皺,小小的,一個抱一個,像詭異的藏文,或靈魂的碎片布滿水面。這條璀璨,光華的河,似乎終無流向,就在布達(dá)拉腳下,沐浴圣足。每一座寺院,每一條河岸,每一峰山脈,甚至每一處房頂,經(jīng)幡,最是西藏飽含深情,滄桑的靈魂。五色翻動,你是上神飄逸的裙帶;獵獵風(fēng)語,竟是人間最動容的言說。污濁的魂靈,被你涂染,點亮,一如西藏的青峰流云。觸摸你,便親近了神的容顏,惟有在白花花的石子旁,暗淚涌淌。不為茍且,只為飛揚。
在拉薩八廓街,在藏族老婆婆手中,驚喜地接過幾束五顏六色的格?;?。這些幸福的花兒,細(xì)小,纖柔,亮麗中飽含堅韌,凄美中泛著靈魂的光澤。在長長的歸途中,飛機(jī)上,火車下,唯恐碰壞它,壓折它。我要親手贈給心愛的人兒,就像贈給她幸福一樣??墒?,苦我一番經(jīng)營,格桑花啊,幸福啊,還是不成了模樣。
不是緣盡淚干,回眸如歷千百年;不是無求所謂,我的魂魄有一半留在了這山高水長。真的不想離開你,那朝圣的長隊,飄揚的經(jīng)幡,古老的寺院,斑斕的瑪尼石,仍是我不可遏制長夜漫漫的渴想。在拉薩街頭,和著淚流,熱烈地把最后一瓶青稞酒飲下?;仡^,天藍(lán)云白,清晰地浮現(xiàn)著神的容顏。在西藏,待一天也是圣徒。當(dāng)浮華的物欲主義塵囂甚上,蠻橫的工業(yè)文明長驅(qū)直入,人們,無顧敬畏和熱忱,輕視友誼和愛情,沒有犧牲和真誠,充滿欺騙和謊言。惟其如此,西藏才珍貴。不只是地理上的天藍(lán)云白,而是精神上的純粹和撫慰。離開西藏,像沉浮在悲傷的河流上,想抓住什么,可遍地迷塵籠罩了明朗的雙眼?;昶且褵o限歡欣地,留在了西藏那些古老神秘的寺院里,留在了山高水長的舊夢中,夜夜穿行在色澤驚艷的古代畫軸中,追尋我飽滿,歷經(jīng)滄桑的命運之神。我還是抖動著寫下:今生。一如面對紅顏,難以抑制的一聲長泣悲鳴。那些遍布神跡的畫軸,色澤濃麗,連同名字都美艷非常:唐卡!在拉薩八廓街,有大大小小幾十個唐卡店,那些年齡小的驚人的畫師們,焚香誦經(jīng),手持畫筆,神情莊穆,虔誠,把命運交付給神。當(dāng)夢想被渲染的蓬勃絢爛,熱愛被描繪的無以復(fù)加,所謂貧匱,只是人類擔(dān)心上帝嫉妒,借以掩飾富有的另一種形式。
用一生去流浪,就在唐古拉山下,就在拉薩街頭。毛發(fā)蓬亂,目光堅定,步履蹣跚,走在有光的路上;手持經(jīng)筒,如同緊握來世璀璨的魂靈。用陜北話俄咪涅咪它咪誦著藏經(jīng),輾轉(zhuǎn)今生不為修行,只為來世與紅顏重逢。你看到我,一定告訴她,有位藏名倉央北城的僧侶,在拉薩。他真的在拉薩街頭,滿面淚流。
選自《神木》2017年1期